回去之后,梅一朵就报警了,不过,最后找到张立奇的,不是警察,而是她自己。她为了找他,嫩白的肌肤都晒脱了一层皮。
那天梅一朵照例在她曾带张立奇去过的街道、巷子寻找,走到八一路,忽然发现街对面跪着乞讨的一个黑瘦驼背的老头儿,身上穿的衣服显眼又刺眼,那是南山新贵新款的校服T恤衫,照衣服的大小来看,正是张立奇的型号。
梅一朵走了过去,老头儿照例端着破盆子对她作揖着抖动。
梅一朵从口袋里先拿出5元钱,放到盆子里,却并不走,而是蹲下来,跟他商量,问他可不可以看看这件衣服的领子后面。
老乞丐很纳闷,又看了看盆子里毛票中间的巨额5元钱,才点头答应了。
梅一朵走到他身后,翻开领子,果然里面用油性笔写着:张立奇X0407。
梅一朵心里一阵狂跳。
几个行人不断回头,好奇地看着梅一朵的举动。
梅一朵绕到老乞丐的前面,又蹲了下来,生怕吓着了谁似的柔声问道:您能告诉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哪里,什么时候,给了您这件衣服吗?
老乞丐捧着盆子的手,还在习惯地抖动,面上也是习惯的可怜和乞求,他不理梅一朵,绕过她的身子,斜着把盆子从她的身旁伸过去,眼巴巴地望着一个又一个路过的行人,继续乞讨。
梅一朵起身从挎包里掏出钱包,抽出一百元,对老乞丐说:用一百元买了这件衣服好不好?
老乞丐仰头看了看面前红红的一百元,又疑惑地看梅一朵。
梅一朵半真半假说道:我是你穿的这件衣服的学校的老师。我们学校有规定,校服一律只能自己学校的学生穿,如果外流,哦,就是给了别的身份的人穿了,就乱了规矩,您知道不?这样我就要罚款了,刚才我看了名字,是我班上学生的衣服,我的学生我要负责,您告诉我,他是什么时候给您的,您知道他现在在哪里吗?
老乞丐有些放心,他接过一百元,很内行地摸了摸,又对着阳光照了照水印,放到裤子口袋里,又利索地脱下衣服交给梅一朵,一改先前的孱弱和呆滞。
梅一朵接过衣服,一股浓厚的汗馊味儿直冲进鼻孔,她心里忍了几忍,终于没有表现在面上。当她把衣服放进自己的大包的时候,看见衣服的背面下摆处有一道半干的血印,她不知道是老乞丐弄上的,还是张立奇弄上的,心里有些痛。
梅一朵这时的样子比老乞丐更可怜,她向老乞丐乞求道:我求求您了,您告诉我好吗?这孩子,是什么时候在哪里给这衣服的?
老乞丐还是没有作声,他紧盯着梅一朵的脸,眼睛一眨一眨的,好像在判断着什么。
梅一朵知道他不是个哑巴,因为先前她刚过来的时候,他还对着她“您发财您发财”地说着职业语言。
梅一朵从钱包里又拿出张一百元的,说:您告诉我,这张又是您的了。
老乞丐伸过手去想接钱,梅一朵往回一缩,说:您得先告诉我!
老乞丐还是面无表情,也不讲话,却站了起来,把盆子里的钱都倒进垫在膝盖底下的一个布袋子里,捏着盆子,折身走去。
梅一朵知道他是要给自己带路,心里升起了一线希望,又还有些害怕。她看到老乞丐的后腰处有一个长长的伤疤,从疤痕的半愈程度和位置来看,校服上的血痕是这个老乞丐的。梅一朵又同情起这个老乞丐来,觉得自己用一百块钱来引诱这样的阅尽世态炎凉的老者,还在他眼巴巴伸手的时候把手缩回,真是太不应该。
转过街角,老乞丐就在一个小饭店门前站住,用手往里指了指,说:后面洗碗。说的时候,眼睛始终盯着梅一朵手上捏着的一百元钱。
一路上心潮起伏,梅一朵已经忘记了手上还捏着钱,她顺着老人眼巴巴的光看向自己的手,恍然大悟一般地“哦”了声,把钱递给老乞丐,心里的同情和自责顿时少了一半。
梅一朵亮明身份,饭店的老板似乎早在意料之中,他还跷起大拇指盛赞南山新贵和张立奇:不错,你们学校治校理念真是不错,大前年我们家孙子想进,还进不去,真是个遗憾。你看他比这小张同学小不了多少,放假了天天在家睡懒觉玩电游,现在的学生呢,又只听老师的,他们老师没布置社会实践这个作业啊!你们南山新贵都是权贵子弟,还能来做这种体力劳动,诶?这个小张同学的家长是个大官吧,我问他爸爸干什么的,他还说爸爸单位有纪律,不能对外讲。
张立奇兴冲冲地出来,头一句话就是:梅子妈妈,我还以为你们要到开学报到查人数才发现呢,怎么这么早就来啦?
梅一朵嗔怪道:你还说!差三天就开学了呢!我们都找了你半个月了!
张立奇把手伸向老板。
老板就笑着从口袋里掏出50元给他,说:你打破了一个勺子,就不扣钱了。
张立奇把50块钱放到口袋里,又向老板伸出了手。
老板和梅一朵都愣住了。
张立奇说:我是看到你饭店门口的牌子上写着“600元/月,招洗碗小工”,我才进来的。600元除以30天等于20元,我8月7号来的,今天8月27号,我做了一共20天,20乘以20等于400,你还要给我350元。
老板眼睛瞪得溜圆,说:嘿!当着你老师的面我们可要讲清楚啊,你进来的时候可没说要工钱的!
张立奇说:可我讲了洗碗啊,洗碗是600元一月啊!
老板说:这孩子!你不是来完成社会实践作业的吗?
张立奇说:作业是我的,可是我做的是你们饭店的事情啊,我没比他们少做啊,你不是说我比他们还勤快些吗?
老板说:我哪知道你是来赚钱的啊!
梅一朵哭笑不得,问道:你要赚钱干什么?学校什么都给你安排好了。
张立奇说:比如,罗叔叔去世,他们都给你捐款,我就没钱捐。我想参加机器人兴趣班,学校又不同意,只准我参加不收费的兴趣班。
梅一朵说:我问了学校,确实机器人的元件太贵了,只有那些家里有钱又聪明的子弟才能参加的。当然,你是很聪明。这样吧,你硬要参加的话,我再去学校给你争取,他们不同意的话,我来出。
张立奇说:我不要你的钱,你把钱给你妈妈吧,她连黑锅巴都舍不得倒掉,放到筛子里晒干,放点油盐炒炒自己又吃了,我还想赚钱给她买点好吃的呢!
老板问:你们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梅一朵把老板扯到一边商量说:他是我们学校收养的山区孤儿,这次是从学校偷跑出来的呢,刚才我才知道,他是想尽早赚钱来回报,真太懂事了,您看—
老板说:唉—,看在他懂事的分儿上,更看在你们南山新贵的面子上,就给他吧,这孩子,精明呢!
而更精明的是这位老板,他跟着梅一朵一起去了学校,找到盛校长,好歹把他的孙子转到了南山新贵。
梅一朵也因此从一个普通的老师,直接升任学校教科室主任。
不过,盛校长在会上却丝毫未提张立奇外出打工的事情,他在会上说:梅一朵老师这几年来,班级工作,教学工作,文学社工作,都干出了非同一般的成绩,这是才;对待分到自己班上的特殊学生,她既当老师又当妈妈,放假的时候,孩子就在她娘家过,真正地、长期地做到了爱生如子,这是德;更重要的是,这个暑假,当她看到学校校服被乞丐穿着沿街乞讨,就立即掏出两百元钱,把校服买了回来,这是爱惜学校声誉的高度体现,这就是忠,忠是大德!也不是一般的老师能想到做到的,有这三点,我认为,梅老师完全可以胜任学校中层领导的工作!
台下,脸色绯红的梅一朵老师顺着校长的思路佩服自己:是啊,我当时怎么就作做出了如此英明的抉择呢?如果这老乞丐穿着南山新贵的校服,干出了作奸犯科之事,还真是毁了学校的名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