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林长民注意到了女儿的孤单,他聘请了两名教师,教她英语和钢琴,让女儿的生活过得更充实一些。她的英语教师叫斐理璞,是一名英国人,林徽因很快和斐理璞成了朋友。时间久了,他们相交更深。斐理璞便把林徽因带入了她的生活圈子,认识了她的亲友。这样让林徽因有机会更加深入英国民间生活。多年后,每当她回忆起斐理璞时,心中都倍感温暖,也会忆起斐理璞给的可可糖的香甜。
她像一只翩跹的彩蝶,灿烂地炫舞在大洋彼岸的天空之下。这一段异国的岁月,她见识了不同的文化,收获了更广博的知识,也收获了心灵的成长。时光在她的身上收敛起残酷,甘愿变成一个伟大的雕塑家,凝聚力量,为她雕琢青春、雕刻优雅。
娉婷·不负盛放年华
一卷诗书一卷梦,一盏清茶一盏魂。天光熹微,投落一袭江南山水,浸润在烟光里的风荷从容舒展,其间眉目淡雅如画。黄梅肥美的时节,阁楼窗棂总是湿透的,柔润的潮气里,有水木的清芬,清瘦如一阕宋词。
故乡江南的雨,在林徽因的梦里,依稀是如此。她隔着千万里的辽远,怀念起故乡的雨季时光,而此刻,伦敦亦是烟雨蒙蒙。这座城市,有一个别名叫“雨雾之都”,于是,这里的天气,若非晴光潋滟,便是雨色潇潇。雨天的时候,林徽因时常坐在火炉旁,翻着一卷卷厚重或细巧的书,任由文字渲染她的清愁,将孤独寂寞排挤出心头。
她读维多利亚时代的古典小说,读勃朗宁和霍普金斯的诗歌,也读萧伯纳的剧本。指尖轻轻掠过泛黄的纸张,圆润字体翩跹跳跃,像蝴蝶,也像窗外淅沥飘落的雨点。她的眼前,如神灯照亮了一个璀璨世界,窸窸窣窣的是中世纪贵妇们的优雅裙角、衣香鬓影,花月皎洁,烈酒冲淡玫瑰香气,一举一动一笔一画都是别有洞天。
原来大相径庭的,不只是两地的雨。
其实早在国内时,林徽因就已读过这些作品的中文译本,其中不乏像林纾这样的大家翻译的作品,然而此刻在伦敦的雨季里拜读原著,方知有些精妙奇趣的精髓,会在文字的转换过程中悄然遗失。她庆幸培华女中给自己打下的坚实基础,不仅令她极快融入了伦敦,毫无障碍地沟通和交流,还可以亲自领略英文原著的风采。那些文字,就像是一双双神之手,在她的心上奏起了美妙的和弦——少女玲珑剔透的心和文学的撞击,交织出了一首华美无比的乐章。
天气晴朗时,林徽因会跟着她的女房东一起去伦敦郊外踏青。人间四月,伦敦亦是满城芳菲,杨柳翠了河流,阳光点金了草面,粉色的娇小花瓣绵延了一片城池,黑发的中国少女背着画板,她的背影清瘦而窈窕,头上一顶小洋帽光芒柔和,行人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可谁未曾投过一瞥,目光流连,为这位美丽的少女?
女房东是一位现代女性,自有一份职业,是一名建筑师。她酷爱剑桥一带的风光,这也是她带林徽因去得最多的地方。
总有那么一个地方,总有那么一个瞬息,流转之间,仓促相逢,却带着席卷一切的汹涌力量,令你明白,原来什么才是自己心中最想要的。这个地方,未必正确;这个瞬息,未必恰当。于是便有了那么多错过,便有了那么多感叹——为何就不能在对的时间里,遇上对的事情?
而林徽因和建筑,便在剑桥这个地方,乍然相逢,便成为此生魂梦相依。她去过许多地方,山山水水,风风雨雨,海内海外,可从未有一个地方,如剑桥那样令她怦然心动。她还不晓得初恋是什么滋味,可那种酸甜又刻骨的感觉,大约就是这种奇怪的情感了。
这里的河流,这里的拂柳,这里的朝霞和流云,恍若都是有生命力的存在,可以活生生地实实在在地嵌入到灵魂深处去,叫人不敢忘记。
林徽因更无法忘记这里的建筑——有一个词似乎叫作“鬼斧神工”,这个太过冷峻的词放在这里是多么的恰如其分啊!霞光漫天下掩映着恢宏华丽的皇家教堂,十字架庄严且巍峨,凛然之外又别有慈柔。不远处的皇家学院连绵成一片,安静温柔,像是一位美少年持一把小提琴站在云端。稍远一点儿的图书楼上,是一座拜伦雕像,意气风发的诗人目光沉定,凝视着遥远的远方,那天地融为一体的一线。
她的心里,仿佛忽然之间被震撼了。这是一种怎样的力量?有关生命,有关艺术,也有关整个繁华的世界,她懵懵懂懂。女房东说:“亲爱的,你要知道,建筑就是这样与众不同的东西,建筑师和盖房子的人,是不一样的。”
面对被晚霞染红的屋顶,听着教堂里悠远的钟声,林徽因记起幼时在祖父处看到的那些水墨画,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行走的旅人和房梁外的炊烟都是自然中的一道景致,寥寥数笔,却已描摹出一个浩然意境。
这位灵心通透的少女始终都知道,人类是渺小的,在大自然的怀抱中,人同一朵花、一片山岚、一颗闪闪星辰,并没有本质区别。可流转数个国度之后,她却在这个叫作剑桥的地方,蓦然回首,发觉人类原来还可以以如此美丽的方式,在大自然中镌刻上属于人类的印记。而这种方式就叫作“建筑”。那原来不仅仅是遮风挡雨的场所,更是一种艺术、一种美。或许,那时的林徽因,还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将会走上一条怎样的道路,将会长成怎样美丽动人的面貌,将会拥有一个怎样晶莹灿烂的天地,她青葱如水晶的心里,只隐约有一个模糊不清的答案。
怀着这个模糊答案,在1920年的9月,又一个硕果丰收的季节,林徽因考入了圣玛丽学院(St.Mary‘s College)。在这所学院里,林徽因如一株来自东方的莲花,亭亭净植,皎洁盛放。这朵洁净美好的花,开在了伦敦的雨季里。此地,此时,她出落成清秀姣好的女子,有一些只光片影被摄入胶卷中,冲洗,影印,留在历史里,被惊叹、惊艳,抑或质疑、否定。但,林徽因的美丽,在当时却是从从容容的。
有一位美国女孩儿这样形容她的美丽:一位高雅的、可爱的姑娘,像一件精美的瓷器。在外国人眼中,或许最能够形容中国之美的便是瓷器,以高贵瑰丽的瓷器来描摹林徽因的美,是那样恰当,正是“多一分则太肥,少一分则太瘦”。
当时的林徽因,并未意识到自己的美丽。真正的美人儿,大多不太会关注自己的容貌。有人赞林青霞的脸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美丽,而中学时代的林青霞,却只觉得自己的同学长得好,反而对自己的容貌有些自卑。而林徽因,她的关注点也并不在此。
父亲林长民是忙碌的,十天半月见不着他的身影,对于林徽因来说,是常有的事情。父亲不在的时候,尽管她可以读书,可以画画,可以跟两位家庭教师学习,然而,她的小小世界,有时候依旧会感到一种难以言明的寂静冷清。都说少女情怀如诗,可她如诗的岁月里,怎么可以只有微温的炉火,照亮一张美丽而落寞的脸,拉长一道细瘦的孤影?
伦敦的雨总是下得没完没了,湿漉漉的地面,灰蒙蒙的天空,她的心里,渴切地盼望着有那么一只雪白的鸽子,像闪电一样划亮灰色的天,也划亮她孤寂的心。十六七岁的年纪,如花绽放的时光,若不相逢,若不驻足,若不璀璨地闪亮一场,平生漫长,该以什么来点缀怀念——她也像是所有这个年纪的女孩子一样,做着漂亮发光的梦,温柔浪漫,或邂逅或相拥的梦,这些梦里,都有樱花的颜色和玫瑰的馥郁。
爱情,浪漫……烟雨红尘,紫陌千丈,谁会出现在她的生命里,如骄阳十里,炙热她雨季的生命?谁能牵起她的双手,如千年寻觅之后,成为她可以终身倚靠的肩头?水烟润透的玻璃窗,一片漫漫朦胧,她透过窗,目光迷离,等待着一场宿命的相逢。她还需要等待多久?是一寸日光的翩跹,是一次蝴蝶的展翅,还是一瞬天地注定的回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