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星那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手里还捉着一幅画,是她自己画的。
生在君王家,好处是琴棋书画都可以学。她还小,不着急;又懒,琴棋书都在所不论,只把画笔拿来涂抹应差。好在是她从来也不会画什么画,就那么简笔涂抹,跟三岁孩童也没什么分别。
“再过十几年,说不定就成丹青妙手、棋盘国手、拂弦妙手了。”阿星看着阵容豪华的师父团,想着。
安君洪逸对她也是这样期许的。
谁都知道安君洪逸chong爱正夫人雪鸿所生的长女,就算右夫人又生了个儿子,也分不得chong去。阿星随便画个画,能用“一幅”,而不是“一块”,就是明证!
——说到这个,阿星也很无语。这个世界的生活水平到底什么程度?等同于秦汉?还是春秋?连纸也没有的!写在土板陶板上。有钱人把珍贵的文章就记录在织物上。最上等的,用绸帛,叫“帛书”;中等的,用棉布,叫“棉书”;下等的,用麻布,叫“麻书”。这些“书”,也叫“纸”,构字法从“丝”、从“氏”,意思是造丝的人,理丝而成。这些东西都贵,只有阿星才有资格把涂鸦画都画在“纸”上。她高兴了,赏一幅给下人,下人高兴地捧回去缝衣服,还不敢把阿星的画洗掉!叫染坊想办法将画迹永远固定在“纸”上!
阿星真要败给他们!
啊对,他们也没有瓷,烧制的是陶器。也没有清茶,所谓的茶是各种叶子加各种调料烹煮出来的,居然美味。倒是有了煎炒炖烤等各种烹饪方法,也有丰富的调味品。幸好啊幸好!
阿星觉着吧,等她再长大一点,身体更协调了,别人更听她的话了,她表现出聪明智慧也不至于太引人骇异了,那就可以慢慢儿“发明”点什么东西了。一定叫众人更啧啧崇拜!到那时,管她有多少弟弟,还能跟她竞争?她继承父位当全女君主是当定了!说不定还能统一诸国,当个女始皇呢?
谁知她没有这样的机会了。
她睡得迷迷糊糊的,似乎有什么动物用胡须碰她,挠得她怪痒痒的。她醒过来,发现是有人把她抱起,轻手轻脚地往外走。她手中的画掉了下来,人一惊,停住,看看阿星没有醒,才继续走。
阿星其实已经醒了。
感谢多年的警察训练,她警惕性比一般人都高。发现这个搬她的人非常可疑,不是正常的宫人伺候少姬的举止。她暂且不发一言,不动声色装睡,睫毛底下眼开一线,悄悄观察形势。
感谢雪鸿夫人绝世的美貌!正所谓美人都是相似的,丑人才各有各的丑陋。既是美人,秀眉浓睫、皮肤好、牙齿好,是逃不掉的。阿星就继承了浓密的睫毛,盖下来似把小扇子,又似蝴蝶的羽翼,悄悄张开一点,别人发现不了。
阿星发现宫室与走廊旁边也没有宫人侍立了。怎么回事?那么多人都跑哪儿去了?难道是宫变、造反?不像啊!造反的话,早该喧哗盈天、叛军冲进来杀人抢劫了吧?哪有这么安静?
情形太诡异了。阿星忍着不动,直到抱着她的宫人,要下台阶,怕摔倒,视线低下去看阶梯。阿星一看有机可趁,从那怀抱里一跃而起。宫人一下没抱牢,吓得“哎”一声叫起来。阿星已经钻进树丛,熟门熟路,朝雪鸿夫人的居室猛跑。
只要跑到夫人那里,一定就安全了!就有办法了!阿星抱着这样的信念。
宫人们除了那一声“哎”之外,再不敢叫唤,就努力地追着阿星,焦灼而轻声道:“少姬、少姬——夫人叫我等来接您。事情紧急,少姬且先随我等来。”
阿星信她们才怪!
她仗着路径熟、脑子灵,一路跑过重重的小径与园槛,到了雪鸿夫人的宫室前,忽然停住了。
雪鸿夫人正走进园子。
云遮月。阿星忽然想起以前读过的一句诗:月亮躲在云层里,仿佛是一颗被冻僵的炸弹。
而雪鸿夫人着的裙子,如烟花。
安城以织作为名。阿星见多了绫罗绸缎。但她也没见过这样美的裙子。就像从天上采了金霞,织成这样的长裙。
雪鸿夫人着此裙,在昏昧的花径间袅袅行来,如花精月魂。
她的脸色苍白得也像一个鬼。
一开始,她没看见阿星,在大丛牡丹花下坐了,似乎醉极了、困极了,抬手托着额,片刻无话。
阿星吃惊地走向她,走两步,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停住了。
雪鸿夫人已经被惊动,抬头,看阿星。
阿星跑得急,气还没喘匀,胸口急剧起伏着,一时不知说什么。夜晚的露水一滴一滴凝在碧玉般的花叶上,淡淡的夜雾凝滞在园中。雪鸿夫人微睁双眸,眸光如云边的星光,不知什么时候要灭了似的。宫人们已经赶来了,垂着手不敢说话。大朵大朵的牡丹花,垂首在她们母女的头上。
雪鸿夫人又阖上了眼睛,似乎像在梦中,唇角流出一丝笑:“萱儿……”
对了,这是阿星在这个世界的名字。
国君的女儿,头衔是“少姬”,自出生起有个乳名,等到出嫁后、或者成年礼上,才能被封为“公主”,同时晋公主的封号。
阿星如今是安大少姬,没有妹妹,人们可以只称她为“安少姬”,等她有了姐妹之后,给她们加上排行以示区别:“安大少姬”、“二少姬”。而只有她的父母等极亲近的亲属,可以叫她的乳名“萱”。等她晋了公主封号之后,这封号则是人人都可以称呼的了。
“萱”这个字,是安君洪逸亲自给她取的。萱草花,代表母亲的爱。洪逸给她这个名字,叫她记得孝顺母亲。这个字表示了洪逸对雪鸿夫人的*爱与尊重。
这样的雪鸿夫人,为何会在自己的宫室中,被人下毒呢?
阿星视线扫过雪鸿夫人的脸色、指甲的颜色。
她学的是法律,法医为选修,只有一个学期。根据这短短时间里获得的浅薄学识,阿星想,雪鸿夫人不是病了、就是中毒了。
昨天看她还好好的,今天就这样了。没有这样的急病罢!再说,若真是病而已,气氛也不会这样诡秘。
总是毒了。
洪逸是本国国君。洪逸专*雪鸿。那谁还能害雪鸿?洪逸又在哪里?
镇妖塔尖在月亮下闪闪发光,阿星打个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