鸭
安敏
“好!”母亲一声叫,扔下手中的刀。其实是“不好”,左手一个手指,几乎被切了帽,血流如注。儿女媳婿紧急动员,男子汉们立即翻箱倒柜,寻找“白药”、“墨鱼骨粉”之类的止血药;女人们便只能围着母亲喊“哎呀,我的妈”,有的扶身子,有的掐血脉。好在吃墨鱼时有心留下骨头、碾成粉,成了止血的良药。女婿轻轻地给伤口倒上墨鱼骨粉,但被涌泻的血流带走了;又倒,又带走了;女人们便慌了手脚,母亲自己也着急了,另一只手紧紧压着伤口,嘴唇有些发青。儿子拿过药瓶想再倒点药,却被满手的血弄花了眼。
“快去医院!”全家一致决定。立刻,一行人簇拥着母亲,急急地出动了。
难得的大团圆。儿子、女儿、媳妇、女婿,还有孙子,都回来了。而且又是这样一个明朗的星期天。母亲太高兴,投大家所好,买了一对鸭子。鸭子毛最难除,她不愿让孩子们在这样一个愉快的假日来辛苦,便独自蹲在阳台上,戴起老花镜,在鸭子身上拉扯了一小时有余。当她腰酸腿胀地直起身,提着两只白里透红的鸭子去开膛时,男子汉棋战正酣,姑媳俩正在围绕着今年街上是格子裙时髦还是牛仔裤威风这个主题热烈地论争。鸭子骨头多,下刀要力气,母亲有点眼花,边切边想着儿女们各自的喜好——女儿喜欢鸭掌,儿子喜欢鸭翅,女婿喜欢鸭头,媳妇喜欢鸭肝。这些都要在刀下好好留出来。还要给孙子砍一对好鸭腿。谁知一刀下去……哎!
自然是轻伤。医院也很近。包好手指,母亲又进了厨房。吃饭了,满桌飘香,每逢这样的场合,母亲总要先摆两双筷子,两个酒杯,两个碗,倒点点酒,盛点点饭,说是先请已故的老人来吃。她总也没有忘记他们,尤其是血滴滴生下她的母亲。也求在天之灵,保佑她的儿孙幸福、平安!
用大蒸钵盛的满满一钵炒鸭,色、香、味俱全。鱼肉和小菜围满一桌,似众星捧月,以往,几双筷子会像同时听到出击的命令,一呼啦插进这中心地带。今天依然。可是当那些筷子即将接触到诱人的鸭肉时,都同时凝固不动了。一张张脸上的肌肉,不自在地动了动,又相互含意不明地微微一笑,然后那些筷子,又都轻巧地回到靠近自己身边的那个小菜碗里,挟回去一筷菜。
“怎么?都做客!这一大钵,够你们吃。都是家里人,还谁谁谁。吃吃,难得的大团圆呢!”
“吃!吃!”也有应和。
“妈,您吃!”也有恭敬。
“吃吃。来,这鸭翅是你的命……这是鸭掌,哪回也少不了你……哟,得给我的小皇帝,找到那只大鸭腿……”
“妈,我早不喜欢这个了!”鸭翅飞了回来。
“妈,这东西早吃腻了。”鸭掌踏回原处。
“妈,我这两天感冒了。”鸭脖子缩回碗里。
“妈,这鸭肝您也爱。”鸭肝顶在两双筷头之间。
“妈,鸭子尽骨头,你咬不烂,就吃了这鸭腿吧!”本来是奶奶给小孙孙的一点疼爱,也被儿子拒绝了。
然后又低头扒饭,快快的,忙忙的。平时这样的饭是一吃就个把钟头,今天怎么出现这般风卷残云之势?外围阵地都扫光了,惟独这中心山头,还岿然不动。
母亲的筷子,慢慢地停在鸭钵里。
“奶奶。”孙孙一双筷子伸到鸭钵的边边,敲了两下:“这鸭子里真有您手指上的血吗?我要吃鸭腿,可爸爸说……”
经典赏析:
可怜天下父母心
李春林
母亲的心是最善良的。十月怀胎,一朝分娩,母亲要付出多少心血,孩子们都是母亲血滴滴生出来的;孩子问世了,母亲为孩子长大操心;长大了,为其读书工作、为其恋爱婚姻操心;再为其孙子操心;子孙满堂了,仍为满堂子孙操心。星期天,“难得的大团圆,儿子、女儿、媳妇、女婿,还有孙子,都回来了。”母亲太高兴了,投大家所好,买了一对鸭,独自宰杀、扯毛、剖膛,忙碌了半天;而满堂子孙或袖手旁观,或下棋对弈,坐等母亲的“炒鸭”上桌。不想累得腰酸腿胀的母亲为孙子砍鸭腿时,竟砍伤了手指,血流如注,子孙们急救一番;血止了,母亲带伤掌勺。
可是当色香味俱全的炒鸭上了桌,没有一个子孙愿下筷子。母亲夹着鸭肉往子孙们碗里送,子孙们都各有理由将鸭肉顶回菜碗。母亲为这反常情况十分纳闷,为什么都不吃呢?一个悬念吸引着读者。最后,小说以意外的结尾巧妙地道出了根由——孙子问奶奶:“这鸭子里真有您手指上的血吗?我要吃鸭腿,可爸爸说……”只有孙子说了不敢吃鸭子的真话。这些由老人心血哺育长大的后辈,是不忍心吃下,还是害怕老人的血呢?或许鸭子里根本就没有老人的血,那又说明了什么呢?作者抓住这件小事,挖掘出别人未留意的思想内涵,颇具人情味地描写了当代三代同堂的大家庭的状态和精神面貌,把母亲疼爱儿孙的一颗拳拳之心,鲜血淋淋地端了出来,亮在儿孙和读者们的面前。
可怜天下父母心! 人世间最真切的是母爱,而这种爱是不能用金钱来衡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