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农林唐代园林别业考论
10463300000007

第7章 与君一醉一陶然——唐代园林别业与士林风尚

第一节 雅集聚会

如前所述,有唐一代无论是帝王、贵族、官吏,还是布衣百姓都竞相构园。“长安风俗,自贞元侈于游宴,其后或侈于书法图画,或侈于博奕,或侈于卜祝,或侈于服食,各有所蔽也”(李肇《唐国史补》卷下)。“长安春时,盛于游赏,园林树木无闲地……都人市女,每至正月半后,各乘车跨马,供帐于园圃,或郊野中,为探春之宴”(《开元天宝遗事》卷下)。“唐贞观、开元间,公卿贵戚开馆列第于东都者,号千有馀邸”(李格非《洛阳名园记》)。这种风气当然与整个社会的长时期太平,经济的普遍繁荣,物质财富的聚敛积累,园林艺术的发达以及享乐主义的蔚然成风有关。构园一旦成为一种社会风尚,而不是极个别人的独擅,那么,它就又会反过来对其他社会风尚的流行推波助澜:为其提供宽敞的空间、优雅的环境、舒适的条件,更重要的是一种淡泊超然的心境。也可以说,园林是各种风尚和习俗得以保留并昌盛的培养基。

人是一种社会的动物,喜欢以群体或社团的方式生活。孤独隐逸是对社会的一种抗议,在内心深处,他们仍然渴望社会的理解和召唤,渴望着回归到主流社会中来。在唐代,虽然没有近代严格意义上的社团和政党,但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非我族类,固要排斥,而同党同群之内,则交往交流颇多颇深。所谓“嘤其鸣矣,求其友声”(《诗·小雅·伐木》),“呦呦鹿鸣,食野之萍。我有嘉宾,鼓瑟吹笙”(《诗·小雅·鹿鸣》),都是这个意思。而园林别业为这种社交活动提供了良好的环境。“(路)恕私第有佳林园,自贞元初李纾、包佶辈迄于元和末,仅四十年,朝之名卿,咸从之游,高歌纵酒,不屑外虑,未尝问家事。”(《旧唐书·路嗣恭传》)武宗会昌五年三月二十一日,白居易在东都洛阳履道里池亭聚会,有诗《胡、吉、郑、刘、卢、张等六贤皆多年寿,予亦次焉,偶于弊居合成尚齿之会,七老相顾,既醉且欢,静而思之,此会稀有,因成七言六韵以纪之,传好事者》,诗云:

七人五百七十岁,拖紫纡朱垂白须。手里无金莫嗟叹,尊中有酒且欢娱。诗吟两句神还王,酒饮三杯气尚粗。嵬峨狂歌教婢拍,婆娑醉舞遣孙扶。天年高过二疏傅,人数多于四皓图。除却三山五天竺,人间此会更应无?

诗末自注:“前怀州司马安定胡杲年八十九,卫尉卿致仕冯翊吉皎年八十六,前右龙武军长史荥阳郑据年八十四,前慈州刺史广平刘真年八十二,前侍御史内供奉官范阳卢真年八十二,前永州刺史清河张浑年七十四,刑部尚书致仕太原白居易年七十四。已上七人,合五百七十岁。会昌五年三月二十一日,于白家履道宅同宴,宴罢赋诗。时秘书监狄兼谟、河南尹卢贞,以年未七十,虽与会而不及列。”又《九老图诗并序》:“其年夏,又有二老,年貌绝伦,同归故乡,亦来斯会,续命书姓名年齿,写其形貌,附于图右,与前七老,题为《九老图》。仍以一绝赠之。”原注:“二老谓洛中遗老李元爽,年一百三十六。归洛僧如满,年九十五岁。”九个寿星,一时耆旧,同聚共欢,真是盛况空前。裴度在洛阳午桥创别墅,凉台暑馆,花木万株,取名绿野堂,公务之馀,他与白居易、刘禹锡等酣宴终日,放言高歌,当时许多名士,都应邀参加(《旧唐书·裴度传》)。又如:

酒解留征客,歌能破别愁。(独孤及《九月九日李苏州东楼宴》)

我生性放诞,雅欲逃自然。嗜酒爱风竹,卜居必林泉。(杜甫《寄题江外草堂》)

客醉挥金碗,诗成得绣袍。清秋多宴会,终日困香醪。(杜甫《崔驸马山亭宴集》)

掖垣携爱客,胜地赏年光。向竹过宾馆,寻山到妓堂。歌声掩金谷,舞态出平阳。(钱起《奉陪郭常侍宴川山池》)

宾阁玳筵开,通宵递玉杯。尘随歌扇起,雪逐舞衣回。剪炷清光发,添香暖气来。令君敦宿好,更为一裴回。(崔备《奉陪武相公西亭夜宴陆郎中》)

这类记载在唐诗、唐文、唐传奇和笔记中俯拾皆是,所以就不多罗列了。通过以上所引资料不难看出,作为一种社交礼仪,宴会是如此频繁,陈列是如此豪奢,不仅有酒助兴,而且有艺妓陪歌伴舞,狂欢通宵达旦,反映出当时都市的繁华及夜生活的丰富多彩。

如果说在宴集聚会时饮酒能令人激动颠狂,热血沸腾,那么饮茶则能使人消烦去躁,清心寡欲:

共有春山兴,幽寻此日同。谈诗访灵彻,入社愧陶公。竹暗间房雨,茶香别院风。谁知尘境外,路与白云通。(戴叔伦《与友人过山寺》)

远访山中客,分泉谩煮茶。相携林下坐,共惜鬓边华。归路逢残雨,沿溪见落花。候门童子问,游乐到谁家?(戴叔伦《春日访山人》)

茶在唐代以前记载较少,饮茶亦不甚风行。唐代流行品茗,茶的产地亦很广泛。李肇《唐国史补》卷下:“风俗贵茶,茶之名品益出。”他列举了各地的名茶,如剑南的蒙顶石花茶,湖州顾渚的紫笋茶,东川的神泉小团、昌明兽目茶,峡州的碧涧明月、芳蕊、茱萸茶,福州方山的露芽茶,夔州的香山茶,江陵的南木茶,湖南的衡山茶,岳州湖的含膏茶,常州的紫笋茶,婺州的东白茶,睦州的鸠坑茶,洪州西山的白露茶,寿州霍山的黄牙茶,蕲州蕲门的团黄茶。他推剑南的蒙顶石花茶为第一,而顾渚紫笋和常州阳羡茶均为贡品。

陆羽对茶的发展影响极大,他在信州上饶(今属江西)有山舍,并有茶园。《舆地纪胜》卷二一:“唐太子文学陆鸿渐居于茶山,刺史姚钦多自枉驾。又按唐《孟东野集》亦有《题陆鸿渐上饶新开山舍》诗。《图经》云:今城北三里广教寺有茶数亩,相传鸿渐所种也。”《新唐书·隐逸传》说他嗜茶,著《茶经》三卷,谈到茶的来源及功效,煎茶的方法,时称“茶仙”。卖茶人家置其像祀为茶神。陆羽还曾同皎然、灵澈一同居杼山妙喜寺,颜真卿于寺旁创亭,陆羽以其于癸丑岁冬十月癸卯朔二十日癸亥建成,于是命名三癸亭一说陆羽创亭,颜真卿命名,疑误。参见本书下编《唐代园林别业考》“三癸亭”条。皎然赋诗,时称“三绝”。“九日山僧院,东篱菊也黄。俗人多泛酒,谁解助茶香”(皎然《九日与陆处士羽饮茶》)。九月九日赏菊饮酒本为习俗,但士农工商皆仿效,痛饮酣醉,丑态百出,殊为可憎。因此静静地看着火舔茶炊,热气蒸腾,听松涛海浪般的声响,慢悠悠小啜一口清汤,自然逸气风生,飘然若仙。

第二节 修道习禅

游居林园,与自然的肌肤接触,很容易使人从集体无意识的底层联想到人类童年时的经历,油然而生栖隐林泉、重归自然的念头。而隐居者的日常课程主要是修道与习禅,他们的愿望不外乎成仙或成佛。宗教的色彩就这样涂抹在园林别业上。

瀛海无因泛,昆丘岂易寻。数峰聊在目,一境暂清心。(武元衡《甫构西亭偶题因呈监军及幕中诸公》)

海上仙山,虚无缥缈,但居于园林,却是求仙之道的速成。“谁知茅屋里,有路向峨眉”(于鹄《题南峰褚道士》)。何况,现实中如许苦恼,无处消解,也必须寻求一种解脱,找到一种麻醉剂。“世事浮云何足问,不如高卧且加餐”(王维《酌酒与裴迪》),这固然是一种解嘲,一种精神胜利法。但“一生几许伤心事,不向空门何处消”(王维《叹白发》),则是一种无奈和酸楚。修道的内容不仅仅是苦修和读经,还可以采药炼丹:

君隐处,当一星,莲花峰头饭黄精,仙人掌上演丹经。鸟不到,人莫攀。隐来十年不下山。袖中短书谁为达,华阴道士卖药还。(岑参《赠西岳山人李冈》)

晓服云英漱井华,寥然身若在烟霞。药销日晏三匙饭,酒渴春深一碗茶。每夜坐禅观水月,有时行醉玩风花。净名事理人难解,身不出家心出家。(白居易《早服云母散》)

炼蜜敲石炭,洗澡乘瀑泉。白犬舐客衣,惊走闻腥膻。乃知轩冕徒,宁比云壑眠。(于鹄《过凌霄洞天谒张先生祠》)

炼丹、采药、服食、行散本是神仙家的作业,坐禅静修则是佛家的课程,但唐代文人将二者兼容并蓄,圆融而行之。用世与遁世亦为士人行为的两个极端,互相轩轾,但白居易亦将两者巧妙地调停,“身不出家心出家”,这是最圆通最富有中国智慧的宗教观,也是佛教中国化之后的产物-居士思想。白居易《三教论衡》:“儒门释教,虽名数则有异同;约义归宗,彼此亦无差别。所谓同出而异名,殊途而同归者也。”同出而异名,殊途而同归者还不止儒释,就连老庄也与此有瓜葛:“大抵宗庄叟,私心事竺乾。浮荣水划字,真谛火生莲。梵部经十一,玄书字五千。是非都付梦,语默不妨禅。”(《新昌新居书事四十韵因寄元郎中张博士》)其中“庄叟”指庄子;“竺乾”是印度的别称,此指佛;“经十二”指佛学的十二分教,“字五千”指老子《道德经》五千言。王维所谓“离身而返屈其身,知名空而返不避其名”,“长林丰草,岂与官署门阑有异乎”,“苟身心相离,理事俱如,则何往而不适”(《与魏居士书》),与白居易的认识何乃相似耳!原因就在于他们有同样的心理结构和思想模式。一仕隐,合道释,齐内外,消除一切差别,摒弃各种烦恼,追求瞬间的解脱和永恒。就连一些女性对此亦深信不移,坚持修炼。秦系《题女道士居》:“不饵住云溪,休丹罢药畦。杏花虚结子,石髓任成泥。扫地青牛卧,栽松白鹤栖。共知仙女丽,莫是阮郎妻?”题下原注:“不饵芝术四十馀年。”这种记录的真实性有多少,姑且不说,但它的广泛流传,则至少说明整个社会对此类信息的浓厚兴趣。

园林的清幽环境,还可以使人体会顿悟真如禅境: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王维《辋川集》二十首《辛夷坞》)

萧条心境外,兀坐独参禅。萝月明盘石,松风落涧泉。性空长入定,心悟自通玄。去住浑无迹,青山谢世缘。(戴叔伦《晖上人独坐亭》)

不动如如万事休,澄潭彻底未曾流。个中正念常相续,月皎天心云雾收。(香岩智闲禅师《寂照颂》)

士大夫文人的诸种生活情趣都与园林游赏有关,而这些雅好又能使人淡泊心性,体悟自己生命深层的本真。郑谷《自遣》:“谁知野性真天性,不扣权门扣道门。窥砚晚莺临砌树,迸阶春笋隔篱根。朝回何处消长日,紫阁峰南有旧村。”“松溪水色绿于松,每到松溪到暮钟。闲得心源只如此,问禅何必向双峰”(郑谷《忍公小轩二首》其一),春在桃花枝,佛在人心中,故不必踏破铁鞋,向人乞讨。一旦了悟,瞬刻便得永恒,刹那即成终古。

第三节 避暑纳凉

骄阳似火,暑热蒸人,现代有各种各样的降温避暑设施,尚且难熬,古代尤然。“经时苦炎暑,心体但烦倦。白日一何长,清秋不可见。”(白居易《苦热喜凉》)“骄阳连毒暑,动植皆枯槁。旱日乾密云,炎烟焦茂草。少壮犹困苦,况予病且老。既无白梅檀,何以除热恼。汗巾束头鬓,膻食熏襟抱。”(白居易《赠韦处士六年夏大热旱》)“天云如烧人如炙,天地炉中更何适。蝉喘雷干冰井融,些子清风有何益。”(贯休《苦热寄赤松道者》)这确实是令人苦恼而又无奈的。

别业多建于郊外岗阜地带,高敞通风。至于卜筑深山峻岭或湖海河滨,一般温度低,湿度大,爽风送凉,环境怡人,是逃暑消夏的最好去处。《开元天宝遗事》卷下:“长安富家子刘逸、李闲、卫旷,家世巨豪,而好接待四方之士,疏财重义,有难必救,真慷慨之士,人皆归仰焉。每至暑伏中,各于林亭内植画柱,以锦绮结为凉棚,设坐具,召长安名妓间坐,递相延请,为避暑之会。时人无不爱羡也。”“天下正炎热,此然冰雪俱”(元结《题孟中丞茅阁》),唐人对园林的这一功能有明确的认识:

何处堪避暑?林间背日楼。何处好追凉?池上随风舟。日高饥始食,食竟饱还游。游罢睡一觉,觉来茶一瓯。眼明见青山,耳醒闻碧流。脱袜闲濯足,解巾快搔头。如此来几时,已过六七秋。从心至百骸,无一不自由。(白居易《何处堪避暑》)

风清泉冷竹修修,三伏炎天凉似秋。黄犬引迎骑马客,青衣扶下钓鱼舟。衰容自觉宜闲坐,蹇步谁能更远游。料得此身终老处,只应林下与滩头。(白居易《池畔逐凉》)

千竿竹翠数莲红,水阁虚凉玉簟空。琥珀红疑漏酒,水晶帘莹更通风。赐冰满碗沉朱实,法馔盈盘覆碧笼。尽日逍遥避烦暑,再三珍重主人翁。(刘禹锡《刘驸马水亭避暑》)

饱食缓行新睡觉,一瓯新茗侍儿煎。脱巾斜依绳床坐,风送水声来耳边。(裴度《凉风亭睡觉》)

火云如烧接苍梧,原野烟连大泽枯。谩费葛衫葵扇力,争禁泉石润肌肤。(齐己《苦热怀玉泉寺寄仁上人》)

尤为奇特者,有一些随气温变化的泉水,天热泉凉,天寒泉热:“浯溪石下多泉源,盛暑大寒冬大温。”(元结《说洄溪招退者》)这样,园林的实用功能得到了延伸和开发,冬夏都可以令人舒心惬意地游览居住。

又据《唐语林》卷五记载,天宝时御史大夫王宅内有自雨亭子,檐上飞流四注,当夏处之,凛若高秋。向达先生认为此亭与玄宗凉殿构造类似,皆仿西域拂林风所造。按《旧唐书·拂林国传》:“至于盛暑之节,人厌嚣热,乃引水潜流上遍于屋宇。机制巧密,人莫之知。观者惟闻屋上泉鸣,俄见四檐飞溜,悬波如瀑,激气成凉风,其巧如此。”可见园林建筑与外来文化亦有联系,但如此侈靡,只有皇室权贵才能享受,一般士人恐无法想象。

第四节 疗疾养病

俗话说:吃五谷,生百病。疾病缠身令人恼火,甚至痛苦,但又是无法避免的。有病需要诊治,更需要疗养,所谓“三分药,七分养”,就是这个意思。园林别业无疑是疗养的最佳选择。幽雅的环境,清洁卫生的空气,都利于身体的康复。现代疗养保健的原理,古人早已认识到:

何人病浓,积醉且未醒。与我一登临,为君安性情。(元结《登白云亭》)

山中的温泉,含多种矿物质和放射元素,多浴可治疗各种皮肤病、风湿病和关节炎症。古人已发现温泉的医疗保健功能,唐人已对此广泛利用。骊山温泉是皇家疗养院,每年冬夏皇帝都去洗沐。一般士人及官吏也利用各地的温泉治病。李敬方曾患头风,去黄山汤院洗浴,疗效明显,于是他再次往浴汤,并作《题黄山汤院并序》:“楚镇惟黄岫,灵泉浴圣源。煎熬何处所,炉炭孰司存。沙暖泉长拂,霜笼水更温。不疏还自决,虽挠未尝浑。地启岩为洞,天开石作盆。常留今日色,不减故年痕。阴焰潜生海,阳光暗炷坤。定应邻火宅,非独过焦原。龙讶惊冬润,莺疑满谷暄。善烹寒食茗,能变早春园。及物功何大,随流道益尊。洁斋齐物主,疗病夺医门。外秘千峰秀,旁通百潦奔。禅家休问疾。骚客罢招魂。”不厌其烦地铺陈夸说温泉疗效的神奇。

祈求长寿是人类的共同愿望,求长寿者或服食丹砂,或采摘奇药,或导引练功。但山中的自然环境、绿色食品、淡泊心境亦可延年益寿:“长松亭亭满四山,山间乳窦流清泉。洄溪正在此山里,乳水松膏常灌田。松膏乳水田肥良,稻苗如蒲米粒长。糜色如珈玉液酒,酒熟犹闻松节香。溪边老翁年几许,长男头白孙嫁女。问言只食松田米,无药无方向人语。”(元结《说洄溪招退者》)“只食松田米”,无药无方,就可以长寿,似乎有些荒诞不经。但现代环境科学已经证明:分别居住在大都市、小城镇、与外界隔绝的乡村,从医疗条件来说是递减的,但从寿命来说,则是递增的。新闻媒体报道的老寿星多在乡村,医疗条件极差,这对现代医学是一种嘲讽和挑战,令人深思。

第五节 志学读书

园池山林的环境,不仅可以避暑消夏、养病疗疾,而且还有助于读书。唐代实行科举制,“取士各科,多因隋旧,然其大要有三。由学馆者曰生徒,由州县者曰乡贡,皆升于有司进退之。其科之目,有秀才,有明经,有俊士,有进士,有明法,有明字,有明算,有一史,有三史,有开元礼,有道举,有童子。而明经之别,有五经,有三经,有二经,有学究一经,有三礼,有三传,有史科。此岁举之常选也。其天子自诏者曰制举,所以待非常之才焉”(《新唐书·选举志》)。其中最为人们看重和称道的是进士科。进士科开始与秀才、明经、明算、明法、明字诸科并列,作为岁举常贡之一,但不久便超过了其他各科,在唐代名声最响,及第者引以为荣耀,社会各界莫不艳羡。所谓“一士登甲科,九族光彩新”(王建《送薛蔓应举》)。王定保《唐摭言》卷一记述说:

进士科始于隋大业中,盛于贞观、永徽之际;缙绅虽位极人臣,不由进士者,终不为美,以至岁贡常不减八九百人。其推重谓之“白衣公卿”,又曰“一品白衫”;其艰难谓之“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其负倜傥之才,变通之术,苏、张之辩说,荆、聂之胆气,仲由之武勇,子房之筹画,弘羊之书计,方朔之诙谐,咸以是而晦之。修身慎行,虽处子之不若;其有老死于文场者,亦所无恨。故有诗曰:“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

有一材一艺者,虽出身卑微低贱,但只要刻苦努力,通过国家规定的考试科目,都可得第授职,进入官僚特权阶层,考试成绩优异者,还可以进入高级中枢机构。这就是被西方人所仿效的文官制度。这其中考试是关键,而考试的内容不外乎是儒家经典和诗赋,所以准确全面地记诵经典,并能临场发挥,就是仕进成功的关键。因此寻觅一个无外界干扰的地方,保持一个良好的心境,是非常必要的。《唐摭言》卷三:“文皇帝拨乱反正,特盛科名,志在牢笼英彦。迩来林栖谷隐,栉比鳞差。”而中条山则被称为应举的“书生渊薮”(《唐摭言》卷一),文士结茅卜居,发愤读书者很多。鲜于仲通“年二十馀,尚未知书,太常(其父赠太常卿)切责之。县南有离堆山,陡入嘉陵江,形胜峻绝。公乃慷慨发愤,屏弃人事,凿石构室以居焉,励精为学。至以针钩其脸,使不得睡。读书好观大略,工文,而不好为之。开元二十年,年近四十,举乡贡进士高第。”。苻载回忆自己“弱年与北海王简言,陇西李元象,洎中师高明会合于蜀,四人相依约为友。遂同诣青城山,斩刈蓁苇,手树屋宇,俱务王佐之学。”。又据《云笈七签》卷一一七:“文铢者,长安人也,父母令于别业读书,为庄前堆阜之上置书堂焉。”李白少年曾于匡山读书,阎防亦于终南山百丈溪筑茅斋读书,韩愈子韩符亦曾于长安城南樊川一带筑室读书。白居易《代书》:“庐山自陶谢洎十八贤已还,儒风绵绵,相续不绝。贞元初,有苻载、杨衡辈隐焉。亦出为文人,今其读书属文、结草庐于岩谷间者,犹一二十人,即其中秀出者,有彭城人刘轲。”类似的例子在唐人的记述中很多,只列举一些题目就可见一斑:

宋之问《茅斋读书》/贾岛《送独孤马二秀才居明月山读书》/韩愈《符读书城南》/皎然《送裴秀才往会稽山读书》/皎然《湖南草堂读书招李明府》/皎然《同明府章送沈秀才还石门山读书》/钱起《山斋读书寄时校书杜叟》/李群玉《劝人庐山读书》/唐求《送友人江行之庐山肄业》。

窦常则在大历十四年进士及第后,卜居广陵之柳杨,结庐而隐,疏泉种竹,以讲学著书为事,由擢第至释褐共二十年(《旧唐书·窦群传》)。

山中习业读书,孑然一人固清静,但亦有诸多不便。所以,习业山林往往结伴成群。《太平广记》卷三七《张仲殷》:“户部郎中张滂之子曰仲殷,于南山内读书,遂结时流子弟三四人。”同书卷三七二《李华》:“唐吏部员外李华幼时与流辈五六人在济源山庄读书。”有因借别业而读书者,也有为读书而特地卜筑者。但有一点似乎是大体相似,即为科考习业。读书与功名利禄有关,而别业林园亦与科举有了因缘。李颀《缓歌行》中明确表示:“男儿立身须自强,十年闭户颍水阳。业就功成见明主,击钟鼎食坐华堂。”则园林别业对于教育史上私学之发展亦有以致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