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社科梦里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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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里花落知多少(10)

“又来了!又要丢掉箱子了,那么高兴?”达尼埃笑了起来。

“放在瑞士海关这边嘛!回来时再拿。”我说。“那有这样的?”歌妮说。

“我去说,我说就行,你赌不赌?”我笑说。

“那么有把握?”

“不行就给他查嘛!我是要强迫他们寄放的。”于是我们又挤上车,直往法国边界开去。

那天晚上,等我与维也纳堂哥通完电话才说次日要走了。“那么匆忙?”拉赫一愣。

“早也是走,晚也是走,又不能真住一辈子。”我坐在地板上,仰起头来看看她。

“还是太快了,你一个人回去过得下来吗?”奥帝问。“我喜欢在自己家里。”

“以后生活靠什么?”奥帝沉吟了一下。

“靠自己,靠写字。”我笑着说。

“去旅行社里工作好啦!收入一定比较稳当。”歌妮说。“写字已经是不得已了,坐办公室更不是我的性情,情愿吃少一点,不要赚更多钱了!”我喊起来。

“为什么不来瑞士又不回台湾去?”达尼埃问着。“世界上,我只认识一个安静的地方,就是我海边的家,还要什么呢?我只想安静简单的过完我的下半辈子。”火光照着每一张沉默的脸,我丢下拨火钳,拍拍裙子,笑问着这一家人:“谁跟我去莱茵河夜游?”

炉火虽美,可是我对于前途、将来,这些空泛的谈话实在没有兴趣,再说,谈又谈得出什么来呢,徒然累人累己。不如去听听莱茵河的呜咽倒是清爽些。

第二天清晨,我醒来,发觉又是新的旅程放在前面,心里无由的有些悲苦,就要看到十三年没有见面的二堂哥了,作曲教钢琴的哥哥,还有也是学音乐的曼嫂,还有只见过照片的小侄儿,去维也纳的事便这样的有了一些安慰。在自己哥哥的家里,不必早起,我要整整的大睡一星期,这么一想,可以长长的睡眠在梦中,便又有些欢喜起来。

虽然下午便要离开瑞士,还一样陪着拉赫去买菜,一样去银行,去邮局,好似一般平常生活的样子,做游客是很辛苦的事情,去了半日法国弄得快累死了。

跟拉赫提了菜篮回来,发觉一辆红色的法国“雪铁龙”厂出的不带水小铁皮平民车停在门口。

这种车子往往是我喜欢的典型的人坐在里面,例如《娃娃看天下》那本漫画书里玛法达的爸爸便有这样一辆同样的车。它是极有性格的,车上的人不是学生就是那种和气的好人。

“我想这是谁的车,当然应该是你的嘛!希伯尔!”

我笑着往一个留胡子的瘦家伙跑过去,我的好朋友希伯尔正与达尼埃坐在花园里呢!

“怎么样?好吗?”我与他重重的握握手。

“好!”他简短的说,又上去与拉赫握握手。

“两年没见了吧!谢谢你送给荷西的那把刀,还有我的老盆子,也没写信谢你!”我拉了椅子坐下来。

希伯尔的父母亲退休之后总有半年住在迦纳利群岛我们那个海边。跟希伯尔我们是掏垃圾认识的,家中那扇雕花的大木门就是他住在那儿度假时翻出来送我们的。这个朋友以前在教小学,有一天他强迫小孩子在写数学,看看那些可怜的小家伙,只是闷着头在那教室里演算,一个个屈服得如同绵羊一般,这一惊痛,他改了行,做起旧货买卖来,再也没有回去教书。别人说他是逃兵,我倒觉得只要他没有危害社会,也是一份正当而自由的选择和兴趣。

“Echo,我在报上看见你的照片。”希伯尔说。“什么时候?”我问。

“一个月以前,你在东南亚,我的邻近住着一个新加坡来的学生,他知道你,拿了你的剪报给我看,问我是不是。”达尼埃抢着接下去说:“希伯尔就打电话来给拉赫,拉赫看了剪报又生气又心痛,对着你的照片说——回来!回来!不要再撑了。”

“其实也没撑——”说着我突然流泪了。

“嘿嘿!说起来还哭呢!你喜欢给人照片里那么挤?”达尼埃问。

我一甩头,跑进屋子里去。

过了一会儿,拉赫又在喊我:“Echo,出来啊!你在做什么?”

“在洗头,烫衣服,擦靴子呢!”我在地下室里应着。“吃中饭啦!”

我包着湿湿的头发出来,希伯尔却要走了。

“谢谢你来看我。”我陪他往车子走去。

“Echo,要不要什么旧货,去我那儿挑一样年代久的带走?”

“不要,真的,我现在什么都不要了。”

“好——祝你……”他微笑的扶着我的两肩。

“祝我健康,愉快。”我说。

“对,这就是我想说的。”希伯尔点点头,突然有些伤感。“再见!”我与他握握手,他轻轻摸了一下我的脸,无限温柔的再看我一眼,然后一言不发的转身走了。就算是一个这样的朋友,别离还是怅然。

下午三点多钟,歌妮和奥帝已在机场等我们了。我们坐在机场的咖啡室里。

“多吃一点,这块你吃!”拉赫把她动也没动的蛋糕推给我。

“等一下我进去了你们就走,不要去看台叫我好不好!”我匆匆咽着蛋糕。

“我们去看,不喊你。”

“看也不许看,免得我回头。”

“好好照顾自己,不好就马上回来,知道吗?”拉赫又理理我的头发。

“这个别针是祖母的,你带去罗!”拉赫从衣领上拿下一个花别针来。

“留给歌妮,这种纪念性的东西。”

“你也是我们家的一份子,带去好了!”拉赫又说。

我细心的把这老别针放在皮包里,也不再说什么了。“听见了!不好就回来!”奥帝又叮咛。

“不会有什么不好了,你们放心!”我笑着说。“安德列阿,你的骨头快快结好,下次我来就去骑摩托车了。”我友爱的摸摸安德列阿的石膏手,他沉默着苦笑。“七月十三号迦纳利群岛等你。”我对达尼埃说。“一起去潜水,我教你。”他说。

“对——。”我慢慢的说。

扩音器突然响了,才播出班机号码我就弹了起来,心跳渐渐加快了。

“Echo,Echo——”歌妮拉住我,眼睛一红。“怎么这样呢!来!陪我走到出境室。”我挽住歌妮走,又亲亲她的脸。

“奥帝!拉赫!谢谢你们!”我紧紧的抱着这一对夫妇不放。

安德列阿与达尼埃也上来拥别。

“很快就回来哦!下次来长住了!”拉赫说。

“好!一定的。”我笑着。

“再见!”

我站定了,再深深的将这些亲爱的脸孔在我心里印过一遍,然后我走进出境室,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