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记起前生今世的恩恩怨怨后,端木影便经常失眠,今晚也一样的没有幸免。
将小楼的被子往上提了提,她悄然起床,披了件斗篷来到客栈的小院。
现在是深夜,客栈里寂静无声,除了偶尔几声夜猫的叫声和深巷里的狗吠。
她手里提着剑,是那柄唤作秋水的剑,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这剑上始终透着股忧伤,一如她始终哀伤的心。
也许,剑的主人和她一样的忧伤,和她一样有着血海深仇!
这么想着,缓缓抽出剑身,在月光下舞起来,脑海里翻来覆去想的全是冷碧月耍剑的样子,于是越舞越快,越舞越烈,便连她自己也觉得丹田中有股热气涌起来,直奔血液,再流向每一处骨髓。
难道是冷碧月的记忆浮了出来?
她有些意外,也有些欣喜,一向不甘于任人摆布的她喜欢自强不息,喜欢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她是孤儿,在孤儿院长大,这是让她一生都无法自信的出身,但她没有怨天尤人,始终一步一个脚印的往前走,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公司,她都要做的最好,不让任何人小看她!如果能想起碧月的武功,她就可以保护自己,让自己不再那么被动了!
想起职场里的勾心斗角,风云变幻,脚步开始急促,手中的剑式也越舞越快,快的卷起了一阵剑风。
院里的榕树本来就有枯叶落下来,这会儿落的更急更快,便见漫天都是落叶纷飞,伴随着她凌厉的剑式,仿佛天与地只剩下她的人,她的剑,和那秋水剑上散发的浓烈杀气!
“好剑,好景,好美!”角落处忽然有人鼓掌,只见一个身穿锦服的男子缓缓从树叶的暗影中走出来,月光洒在他精致的脸庞上,那年轻的、帅气的容颜里掩饰不住的贵气与洒脱。
剑招陡停,端木影一身清冷,目光淡淡的掠过他,移回秋水剑上。
“没想到在这偏僻的小镇还能看见如此美人,还是带着刺的美人!”锦衣男子款款而来,神色间满是赞赏。
端木影将剑身插回剑鞘,昂首想要走过去。
“姑娘,何必拒人于千里之外呢?”男子对她的漠然很是意外,下意识的挡在她面前。
“对不起,请让让路!”挺直了脊背,端木影无畏的目光盯着他。
男子的眼眸睐起,似乎对她饶有兴致,“茫茫人海,能够相见是一种缘份,姑娘何必如此见外,未知在下有没有幸得知你的芳名呢?”
“对不起,请让让路!”
剑眉微扬,男子目光中流转着一抹轻微的怒气。
无视他如炬的目光,端木影侧身准备离开,忽然听见廊道中传来永瑢的声音,“十五弟,你怎么会在这儿?”
十五弟?
端木影一怔,忽然想起乾隆的十五子继承了帝位,难道他就是……
“六哥,怎么你也在这儿,真是巧了,”锦衣男子一见永瑢便眉开眼笑,快步迎了上去。
永瑢看起来十分憔悴,大概也是难以入眠,这会在异乡陡遇亲人,神色间有一抹惊喜,握住兄弟的手激动难言。
心下一阵掩不住的震颤,端木影抑制着内心的激动,慢慢走过去,笑容自唇边浮起,“六阿哥,原来他是你的兄弟吗?”
“你们认识?”锦衣男子喜出望外,目光再次掠过端木影。
“这是我的朋友端木影,”永瑢转向她,“这是我十五弟永琰。”
永琰?
嘉庆帝永琰?
端木影的心宛若波涛般汹涌,痴痴的目光看着他,有些失神。
“我脸上有字吗?”见她的态度一百八十度转变,永琰十分错愕。
“不,只是替六阿哥高兴,没想到在这荒郊野地能够遇到亲人。”端木影的凤眸扬起,浓浓的笑容将刚才的冰冷一扫而空。
“不错,十五弟,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他的表情凝重起来,四下打量一番,确定无人偷听才沉声说,“我是陪皇阿玛一起南巡来的。”
“什么?”永瑢皱眉,“皇阿玛也来了?”
端木影的眼皮一跳,笑容却丝毫未减。
“是啊,我们微服出来的,我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没想到看见了人生中最美丽的画面。”永琰说时瞟了端木影一眼,漆黑的眸子里闪着浓厚的兴致。
永瑢沉吟不语,半晌才说,“既然如此,你就当没见过我吧。”
见他转身欲走,永琰拉住他奇道,“你不见他吗?”
“不必了,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分危险,只当我们没有见面。”
快步离去,永瑢的神情万般坚决。
长叹一声,永琰没想到六哥对皇阿玛的态度竟如此冷淡,其实皇阿玛对他并非全无喜爱,只是帝心难测,谁能猜到皇上心里的想法呢?
见永瑢如此态度,端木影也很意外,不过既然他选择了逃避,自己也无谓过份亲近,还是保持距离的好。
一念至此,她冲永琰轻笑,然后飘然离去。
望着那潇洒的身影,永琰怔立良久才回过神,脑海里仿佛还飘荡着落叶纷飞下,伊人提剑狂舞的身影,那画面他生平第一次见到,却已似烙印般刻骨铭心。
回到房间,端木影心乱如麻,听闻乾隆就在同一间客栈,她掩饰不住的烦燥。
这是个难得的机会,一旦错过,又要怎样才能得蒙圣颜呢?
可是,如果她
沉睡中的小楼翻了个身,惺忪的双目不经意掠过端木影的身影,慢慢爬起来问,“姐姐,你在干嘛呢?”
端木影一惊,手里的茶杯砰然落地。
望着地上的碎片和茶水,小楼翻身而起,焦急的查看她的手指,“你有没有伤到?痛不痛啊?”
“没事,”轻轻将她的手握住,端木影酸涩的问,“其实,你有没有恨过我?如果不是我的仇,你也许可以和六阿哥天涯漂泊,长相厮守?”
“不,你别这么说,如果没有你,我父亲至今仍未安葬,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姐姐的恩情等如重生,没有你,或者我早就饿死街头,所以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们无分彼此,好吗?”
端木影闻言更加歉疚,她虽然不甘受制于人,却也不愿意伤害无辜的人。
想想她所作的一切,不但伤害了允善、小楼,如今还伤害了永瑢,还有那个况无崖,因她一再受累。
也许,爱与恨只在一念之间,能否跨越那道边缘地带,只看如何选择了。
长叹一声,她挽住小楼返回床榻,悠悠地说,“睡吧,明天一早便要启程,不养足精神,会长黑眼圈的。”
小楼点头,拥被而睡。
望着她瘦弱的背影,端木影靠在床头,目光移向窗外的月色。
是继续复仇还是选择畅游人间,是继续伤害自己和朋友,还是选择抛开一切,自由自在呢?
越想头越痛,她只好强迫自己睡下去。
辗转反侧间天已亮了,听着公鸡的鸣叫,她干脆爬起来,洗漱后到小院呼吸新鲜空气。
清晨的空气很香醇,天边那一抹蒙蒙光线照着凄清的小院,令人有种心旷神怡的感觉。
“端木姑娘,早啊。”不知何时,永琰从廊道里走来,笑如春风。
“早。”冲他点头以示友好,端木影缓缓坐在院中的石桌前,手里端着酒壶和酒杯。
慢慢斟了一杯,她刚要饮下去,永琰忽然抢过酒杯,意味深长的说,“空腹喝酒有伤脾胃,何况女孩子家嗜酒不是好事啊。”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是吗?”她无意与之争抢,索性将酒壶提起来,任冰凉的液体流过唇边,滑进胃里。
很舒适的感觉,仿似流水潺潺,清凉爽口。
都说古代人喝的酒是米酒,她一向喜欢喝米酒,加上心烦意乱,米酒中附带的淡淡酒气能够让她出现短暂的头昏脑热,能够暂时忘记人世间的一切。
也许,她上瘾了。
自嘲的笑笑,她站起身,抹了抹唇边残留的酒渍。
“你很特别啊,”永琰的眉锋轻扬,骨子里的傲气却是与生俱来,“我从没见过哪个女子似你这般特别,莫非你是江湖儿女?”
哈。
她扬眉轻笑,上身略往前倾,鼻梁近乎贴住他的脸,“会武功的一定是江湖儿女吗?十五阿哥,你真博学。”提起裙摆,她慢慢走过去,人如蝶翼翩飞,在长廊上洒下一道美丽的痕迹。
永琰看着她的背影,仿似痴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