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啸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头朝下脚朝上地搭在一艘船的船舷上,嘴里还在向外吐水。
旁边站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老者面色红润,表情慈祥,衣衫洁净齐整;小姑娘梳着两条乌黑的羊角辫儿,大大的眼睛,长长的眼睫毛,一身粗布衣服还带补丁,像是乡下来的,正好奇地瞧着云啸。
老者笑道:“好,好,醒了。”走上前把云啸扶下来。“后生,你可真是福大,五更天的时候,我们打龙门过,老远见水面上有一道青光,过来一瞧,竟是你这后生,你是有神仙护佑的人,多半是星宿神仙下凡,将来必定大福大贵。”
云啸一听是他救了自己,连忙跪下来磕头致谢。
老者把他扯起来道:“谢什么,谁能没有个七灾八难的?我看你身上有血,是不是路上遇到强人了?”
云啸把自己的遭遇粗略讲了一遍,老者见他人不但模样俊俏,而且口齿伶俐,稳重知礼,心下很是喜欢,叹了口气,道:“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成个样子,你这是要到哪里去?”
云啸道:“去寻我姐姐。”
老者道:“到哪里去寻?”
“有人说我姐姐西边去了,我正西去寻她,却不知她到底在何处。”
“哟,这可难啦,且不说这寻人是大海捞针,就说这险恶世道,对于你一个没有江湖经验的后生家,那是寸步难行。你家在何处?”
“陈州项城,可是没找到姐姐,我决计不回去。”
“依我看,你不如先跟着我,等岁数长了些,见识多了些再出来找她。再说,长安是个大邦,乃天下人聚首之地,生活在长安,找人也方便。你说呢?”
云啸觉得老者说的话很有道理,这次就是因为没有江湖经验,差点把命丢掉;再说自己又身无分文,路上到处用钱,光靠乞讨可不长远,倒不如跟着他,找个营生,先慢慢在长安打听洛姐姐讯息。
于是他又跪下磕头道:“多谢老爹!”
老者很欢喜,连忙拦住道:“又跪什么,快起来!这是你的包袱吧?”
云啸接过包袱,见青铜剑、桃枝、简牍都在,放下心来。
谈话中,云啸得知,老者姓郑名西侠,在长安永安渠畔崇贤坊经营教坊,那小姑娘叫金环,是他从乡下买来的丫头,将来要学琴棋书画的。
云啸不知教坊便是妓院,暗想,还能学琴棋书画,可见是极好的去处。
次日,船儿沿着渭水到了长安。
八百里秦川,风景如画,而长安,就如一颗璀璨明珠,镶嵌于这块秀美土地上,规模宏巨,气吞寰宇,繁华富庶,甲于天下。
大明宫、太极宫富丽堂皇,极尽奢华之能事;一百零八坊,齐整罗列,千门万户,高屋广厦错落,佛道寺观林立;东西两市,物品琳琅满目,中外万商云集,西市为西域胡商聚集处,堪称丝绸之路发端,东市聚四方奇珍异宝,可谓天下宝地。
后来的白居易有诗写长安道: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
遥认微微入朝火,一条星宿五门西。
其实,长安东西大街十四条,南北大街十一条,每条街均宽阔平整,诗中所言十二街自然是虚指了。
郑西侠携云啸、金环从北边景耀门入,沿永安渠南下,只见渠两岸垂柳依依,绿草如茵,河面上绿水载着扁舟,悠悠荡荡;两侧石子路上,来往游人络绎不绝,许多金发碧眼的胡人,身着唐装,在人群中晃悠。
云啸、金环看看这,瞅瞅那,只嫌两只眼睛不够。
行不多时,到得一座庭院前,云啸抬头一看,见门头上方有块匾额,内写着“拥翠院”三个字,暗赞,这教坊的名字蛮好听。
郑西侠叫开了门,打里头走出一个满脸厚厚胭脂、额头眉间贴着圆形花钿、嘴唇红得像刚喝了血的老夫人来,一见云啸、金环,惊道:“咦,怎么多了一个?还是男孩?”立刻眉中带怒,尖着嗓子道:“你个老不死不中用的,多一张嘴还不够么?怎么又带回来一个不中用的?多少银子买的?”
云啸知道老夫人是在说自己,心里虽然不舒服,可他听王怀礼讲过寄人篱下的难处,韩信还有胯下之辱呢,这算得了什么?
郑西侠赔笑道:“没花银子,路上救的,家里不正缺个小厮么?这孩子聪明伶俐,让他跑堂端茶,再好不过。”
老妇人也就不再说什么。
郑西侠忙道:“这个叫云啸,那个叫金环。”又向云啸、金环道:“快,叫妈妈。”这位妈妈姓祁,是这教坊的鸨娘。
云啸嘴甜,喊了一声,还跪下磕头。
祁鸨娘见他会说话、知礼节,脸色稍微缓和了些,因见金环支支吾吾叫不出来,便点了下她脑门道:“这丫头,得好好调教!”说罢,转身进了门,继续道:“先让他们把衣服换上,别土了吧唧的,坏了客人们心情,金环就穿她姐姐们留下的,随便拣一件都成,那个后生你看着办吧。”
郑西侠向云啸道:“待会我带着你去做两套,先随我来吧。”领着他二人进了院子,穿过前院客厅来到后院花园,见三个艳服女子,梳着高高的发髻,披着轻纱,浓妆艳抹的,正在一个小亭子中绣花,看见郑西侠他们,七嘴八舌道:“老爹,回来啦?哟,怎么还买回来一个男娃?”
“嘻嘻,这男娃还挺俊。你叫什么名字?”其中一位穿红色石榴裙的女子问道。
“姓云名啸,敢问姐姐尊姓大名?”云啸叉手道。
“咦,听这话倒是个知书达理的。我叫玉音儿。”又分别指着绿裙女子和蓝裙女子道:“这个是杨翠儿,她啊,是大嘴刘福儿。”
那刘福儿轻轻拍了她一下道:“长舌丫头,别瞎说!”
杨翠儿道:“这女娃儿叫什么名字?”
金环认生说不出话,郑西侠代答:“金环儿。”
杨翠儿道:“倒蛮标致的,花了多少银子?”
郑西侠道:“九两。”
玉音儿指着云啸道:“这个呢?”
云啸道:“老爹是我的救命恩人。”
玉音儿笑道:“老爹又行善了,没有被妈妈骂吧?”
郑西侠道:“骂过啦。翠儿,拣一件你小时候的衣服给金环儿穿。”
杨翠儿道:“金环儿,来,姐姐带你去换衣服。”走过来,拉起金环进了东厢房。
玉音儿向云啸道:“云啸儿,来,姐姐也带你去换衣服。”站起身来,作势过来。
云啸忙道:“姐姐,你有我穿的衣服么?”
玉音儿和刘福儿拍着手大笑。
云啸看她们如此清闲自在,心想,这教坊真是个好地方。
郑西侠这西厢房南边那扇门道:“把你的包袱放进去,咱们去街上裁两件新衣。”
次日,新衣裁好,虽是青衣青帽的仆人装,可云啸穿上也是焕然一新,越发精神,更加俊俏。
玉音儿、杨翠儿、刘福儿三人见了,一阵好夸。而郑西侠,则又被祁鸨娘骂了一顿。
当晚,有客人到,云啸上去端茶递水,端酒端菜,见三女和客人打情骂俏,而客人们的手又在她们身上十分不老实的游走,突然想起汾水船上的那位妇人,他终于意识到,自己稀里糊涂进入了传说中的妓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