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微微蹙眉,坐在她的床前,想来庄夫人的异样,也是好几个月,但这一个月内,却变得实在是多。她都快认不出来了,眼前的女人,还未满三十岁,正是成熟的大好年华,怎么居然形同枯槁。琥珀面色一变,说话时候的喉咙紧涩,哑然问出这一句:“夫人你怎么了?”
“看起来都不像我了么?真是……大惊小怪。”庄夫人说话的声音,过分轻慢,似乎说话的力气都快要不复存在。她费力挤出一抹笑意,淡淡睇着琥珀。但那笑容也未曾挽回她昔日的繁华光彩,相反,那笑容衬托在灰白色惨败的脸上,更加像是就要凋谢的花容一样失色。
她这么说笑,但琥珀却半点笑不出来。
“你生病了,不是早就看了大夫吗?”琥珀急急忙忙站起身来,一手覆上庄夫人的光洁额头,奇怪的是那并非是炙热体温,一切如常,不是受寒发虚的症状?琥珀的眉头,蹙的更紧了。
“没用的,没有什么用了……”庄夫人轻轻握住她的手,却只能抓住琥珀的指尖,她淡淡笑着,也叹气着,语气不无苦涩酸楚。
为何一种不祥的预感,满满充斥在琥珀的心头?她突然觉得要失去什么,猝然一把捉住庄夫人指节苍白的手掌,神色悲恸。
庄夫人的笑靥不改,但明显气息有些浑浊:“你能在今夜来,我很是欣慰,如果再过半个月,我可就像鬼一样丑陋了,到时候你在门外敲破手,我也绝不要你看到我的模样。”
琥珀实在是惊痛到了极点,低声问道。“到底是什么病症,让你如此消沉?”
“大夫说,我撑不到今年六月了。”庄夫人却眼神一闪,宛若回避,垂下眼眸,低着头,神色苍渺。
“如今已经四月半——”琥珀的眼底迎来一片惊痛,庄夫人的伪装笑靥,更像是好景不长,来日无多的昙花一现。这一句吐出口中,她手掌的力道不禁加大,仿佛不敢松开,生怕庄夫人就此消失不见。
“是,我在这世上,最多只剩下一个半月的时间了。”庄夫人缓缓抬起眼眸,笑容在眼底转瞬即逝,像是天际的璀璨流星,绚烂又短暂的美丽,在琥珀的眼底留下烙印。
琥珀伸出双手去,轻轻环抱着这个女人,在深宫之内见过不少女人,得宠的,失宠的,心高气傲的,卑微内敛的,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情脸面,但琥珀觉得跟自己走得最近,还是这庄夫人。她只觉得她的身体的凉意,带着无穷无尽的苦涩冰冷,从白色里衣之内沁出来,琥珀的眼底干涩疼痛,只能无言,呼唤一声:“夫人——”
庄夫人挽唇一笑,淡淡笑纹显露在眼角嘴边,仿佛一夜之间,老态毕露的风光不再。
她放任自己整个虚弱的身子,依靠在琥珀的怀中,螓首靠在琥珀的肩膀上,她一个字一个字,缓缓溢出口中,字字落入琥珀的内心。“这桩事,是连死都说不出的苦。仿佛是嘲笑我,这一生都白活,到最后什么都捞不到。”
庄夫人想到此处,指腹无声划过琥珀的衣裳,猝然觉得太过悲哀,紧了紧手指,扣住那一块衣料,压低嗓音,苦苦一笑。
“偏偏外人只知道,那庄夫人专宠十年,让后宫佳丽齐齐失色,谁又知道我心里的苦?我永远都是庄夫人,别说永世不进宫是多大的无奈,就连自己的儿子都无法留在身边,等待夫君何时一时兴起想念起我,才来探望做个一夜夫妻。即便因为他生了这等病,也不敢说给人听,叫人难堪罢了。”
琥珀猝然愣住了,庄夫人并未提及她生的何等病,一个念头在脑海划过,她整个人都僵硬起来。这细微的变化,庄夫人察觉到,她不必明说,琥珀也猜到了答案,更让她的心里,愈发辛苦。
即便被男人休离,也不如这等病发来的不堪末路。
这样的病,她也曾经听闻过,千百年来也有过多情皇室男人因此而丧命。
那也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风流病那。
庄夫人居然落得如此下场。琥珀不禁为她叫屈,那深宫的女人,比庄夫人歹毒险恶的多的是,这世道当真是容不下好人吗?
琥珀望向庄夫人袖口之内的手腕处,隐约可见斑斑灰色印记,她眼眸一闪,呼吸都变得微微疼痛。那是跟死亡面对面的阴暗消弭气息,她再度嗅到,熟悉却又无可奈何。
“琥珀,这世上我谁也信不过,唯独只有你了。即便跟你相识一场,不过才半年时间,但也唯独只剩下你一个人可以相信了。”庄夫人的表情愈发消沉,她的唇缓缓嚅动,温热的气息随着话语,缓缓萦绕在琥珀的耳边,似乎提醒她庄夫人还未曾香消玉殒。
琥珀胸口闷痛,却无言以对,只能握住她轻轻颤抖的双手,将温度度过去。
“我唯独告诉你一个人,也不想要鹤越看到我这种样子。”
庄夫人呢喃一句,重复自己的决定,让此刻的琥珀听来,也是万分萧索。
“你看我这屋子里,少了什么?”沉默了些许时候,庄夫人也察觉的到往日开朗热情的琥珀,沉默寡言的悲痛,她却似乎不想过早陷入悲哀的前奏,柔声问了句。
琥珀微微怔了怔,环顾四周,跟以往的装饰毫无两样,少了一样东西,那就是——女子都爱都缺之不可的铜镜。庄夫人原本就生的圆润美丽,虽然个性不张扬跋扈,却也是极度爱美的,原本这屋里,少不了两三个镜子,如今那梳妆台居然都不知所踪,更显得作为一个女人的闺房,有些空荡。
更显得,凄凉苦楚,孑然一身,形单影只。
“大夫说到了最后两个月,人就会变丑了,时间一到,就让下人把那些物什都撤了,免得半夜起来看到,吓坏了自己。”庄夫人笑着解释,琥珀望着她微笑的脸庞,眼底闪耀些许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