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牙儿很冷,一脸神秘地栖在树梢。
秋虫王国一片喧嚣。
赵府后门外的旷野,的确是个树林繁茂、茅草丛生之地,里面若是藏匿几十号人不被发现那是十分容易的事。
眼下这里已是被两排人森严壁垒地包围起来。
内排人提着灯笼,都是赵府的家丁。
外排人打着火把,个个短打装扮,都是看家护院的练家子。
树林中明亮通透,但却气氛肃穆。
因为,一个江湖交易仪式马上会在这里开始。
赵震山在两排人的中间走着,一向都很和善的脸上隐着稍许的忐忑。
大管家曹义默默跟在赵震山的后面。
嘭!嘭!嘭!嘭!——
他俩刚走进中间位置,就听得家丁敲响了开场大鼓,鼓声一下一顿,由慢至快,震得人心发慌,震得树叶发抖。
只见天空一暗,四个身材极壮的赤膊汉子抬着一口红色棺材,迈着登云步从西边树梢凌空飞来,嘭地一声降落在场中央。
那口棺材显得极沉,落地时溅起了一团尘雾。
接着,传来几声大笑,又有两个人也站到了场中央。
一个是锦衣锦冠的书生模样,一个是黑衣蒙面的武士行头。
锦衣锦冠书生模样的人朝赵震山拱手笑道:“哈哈哈哈,赵兄,很久不见,您依然这般气宇轩昂,神采奕奕,不愧商道上的王者。”
“方兄过奖,皖西茶帮在老朋友的心中也是响彻云霄,今日与老朋友又得相见,实乃幸会。”赵震山也拱着手道。
来者无疑便是皖西茶帮方帮主了。
方帮主道:“海内存知己,我就知道您赵兄会答应我的这桩买卖,这不,方某我特地前来给赵兄当面道谢来了。”道完还指了指那口红色棺材。
赵震山道:“老朋友之间不用客气。方兄既然托付赵某做事,想必一定是件及其重要之事,赵某岂能薄面。”
一皱眉头,赵震山接着道:“只是不知方兄为何改弦更张,不去经营擅长的茶道,反倒做起这样的阴阳买卖来了,恕赵某一时费解啊。”
“哈哈哈哈!”
方帮主仰面大笑,道:“其实,不瞒赵兄说,我也是受人之托才接的这活儿,接下来后我就有些悔意了。您想,一个经营茶道之人如果接手经营了这运送死人的阴阳买卖,一旦在商道上盛传开来,今后谁还会品我的茶,买我的茶具,用我的茶道呢?我方某今后还要不要在商道上混?哈哈哈哈!”
“您于是将这买卖转给了我。”
“是啊,那委托人是我非常要好的朋友,我也不能轻易辜负和推辞,于是我想到了赵兄您…….交朋友嘛,就得为朋友两肋插刀,分忧解难的,赵兄说是不是呀。”
“其实,我赵某也不情愿做这样的买卖,如此说来,毕竟我的商路比方兄宽阔,仅此一次也无大妨,谁叫我们是好朋友呢?只是,这个,让方兄破费不少……”
“唉,能请动您赵兄出面做事,方某实乃荣幸,颜面生辉,区区一点银两只当作报答赵兄的一点情谊吧,何言破费,赵兄言重了,言重了啊!”
“赵某深感惭愧了。”
此时,方帮主身边的黑衣蒙面人忽然开口道:“赵老板要不要开棺验货?”
一听声音,赵震山便知这个黑衣蒙面人正是昨晚方帮主派来商谈的那个蒙面人,于是道:“按商道上规矩当然要验货的,即使是朋友也不例外,方帮主是吧。”
“亲兄弟明算账嘛,应该的,应该的。正好赵兄您我都在场,权当验证人吧。来呀,开棺验货!”方帮主道完,朝蒙面人使了个眼色。
蒙面人于是上前去开棺,大总管曹义跟上前验货。
只见蒙面人朝那口红色棺材的棺面使手一拍,一推,那口棺材便哗地一声被打开了面板。
棺材里赫然躺着一具尸体。
一具齐齐整整穿着殡衣的男尸。
男尸不是别人,是朱雨。
嗖!——
突然,树林中飞来一根长长的白布带伸入棺材,瞬间缠绕住棺材里的男尸,一抖,就将男尸席卷到了半空,向林外抛去。
尸体仿佛被妖术催活,从众人的头顶唰地招摇掠过。
这变故极快,在场人都大吃一惊,根本没反应过来怎么一回事。
此刻,方帮主身边的黑衣蒙面人反应极快,腾空而起,去抢劫那具半空里飞翔的男尸,只见他一手抓住那缠尸的白布带往回拽,一手使出剪刀手欲将之切断。
突然,他的头顶上显现一片雪白,灿若梨花,顿觉有百朵千朵的白花儿朝自己压来,而且每朵花儿恍如被赋予了人性,似乎都那么凄凄惨惨切切,一路哭喊着向他袭来。
紧急时刻,他只得松开白布带,去擒拿那些花儿,擒拿得一朵一看,却是一朵极为寻常的白纸花,是通常吊唁死人的那种白纸花,白纸花在手里一攥,发出哗啦啦的心碎声。
只这一耽搁,那具男尸已被白布带卷入林中,隐没黑暗中。
“有人抢尸!拦住!护卫,放箭!别让跑了!快放箭!”
曹义急了,大声对四周呼喊。
嗖!嗖!嗖!
四面林中突然响起箭羽破空声,男尸隐没处的夜空,顿时被交织成一张箭网,也不知四面林中究竟埋伏下多少弓箭手,飞箭如同飞雨,连续不断,密不透风。
果然,一个黑衣蒙面人被箭雨给阻拦了回来,只见其手中舞着一根白布带不断封落那些射来的箭雨,人却不得不被逼退到了场中央,嘭地一声,人刚一落定中央,白布带也趁势一收,白布带前端缚住的那具男尸顷刻缠收于其背上,好像尸鬼附身一样。
那男尸的身上早已被箭雨射得象只刺猬,只是没有血迹。
一个早已死去的人当然不会流血。可怜的朱雨啊。
赵震山喝道:“大胆匪徒,强抢死人尸首究竟是何用意!?”
方帮主怒道:“敢在赵府门前捣乱,我方某也不会放过你!”
他俩人说这些话之时,方帮主身边的黑衣蒙面人与落在场中央的黑衣蒙面人已交起手来,电光火石间,俩黑衣蒙面人已展开了生死对决。
方帮主这边的黑衣蒙面人身材颀长,轻功极好,背尸黑衣蒙面人虽然也身形轻巧,一条白色布带舞得已是曼妙无比,但终因身负一百多斤的尸体,行动时而受制,被方帮主的黑衣蒙面人几次围困欲擒,形势颇处下风。
眼看左冲右突都十分困难,背尸蒙面人将白布带另一头陡然一掷,那根白布带好似一条巨龙之舌,滋滋地朝林中舔去,然后背尸蒙面人手臂往回一收,那白布带竟从黑暗的林中呼呼卷来了一口棺材。
一口油漆得瓦亮瓦亮的红色棺材。
方帮主身边的黑衣蒙面人见那口棺材呼啸着袭来,真的是势大力沉,不敢怠慢,急忙气沉丹田,运足掌力一掌朝那口棺材劈去!
嘭地一声巨响,那口棺材在半空被掌力震的棺板四飞,哗啦啦,整口棺材顿时四分五裂,从里面突然滚出来一团漆黑的东西,那东西猛然膨胀,象人一般立了起来,然后一声咆哮,突然爆裂开来,犹如破茧而出,竟真地蹦出个大活人来!
此人面部端正,极显刚毅,腰间挂着一把刀,一把极品柳叶刀,在火把和灯笼的映照下,犹似一尊铜塑。
此人不是河依柳难道还会是鬼?
这时,那背尸黑衣蒙面人爆发出一阵尖尖的笑声,背着男尸一纵身朝林中遁去。箭雨已不再。
“哈哈哈哈,河依柳,有劳替老娘收拾一下这鬼地方吧,老娘见鬼去了!”
其声音尖细且妖,在这个夜晚听来似野狼嚎,如女鬼泣。
“孤独女鬼陈寡妇?!”
方帮主身边的黑衣蒙面人呆呆地看着其隐入林中,不禁惊呼道。
江湖中对于孤独女鬼陈寡妇的描述有很多版本,但都八九不离其衷,一是来无影去无踪,二是做事十分的妖道,三是喜好独来独往。
陈寡妇今晚的表现无不彰显了她的这些突出的特征。
不过,陈寡妇为何要来抢尸,在场人却是谁也参不透。
“死寡妇!臭寡妇!使妖术把我河某整整囚了一天,若不是棺材底下有条缝隙,我河某早已憋死在这口棺材里了!”
河依柳骂道,使劲伸个懒腰,做个深呼吸,然后长吐一口气,身上有种解放后无比松快的感觉。
棺材是用来装殓死者的,然而,今晚的两口棺材,一个装着死人,一个竟装着活人,而死人走了,活人却站在这儿,这变故端得让人出乎意料,瞠目结舌。
此时,月牙儿似乎受到了惊吓,早已不再悠然地栖在树梢,却跃在了当空,面色煞白煞白。
秋虫王国里也停止了喧嚣,只偶尔对这里的一切发出几声讶异的窃窃私语。
江湖就是如此这般喜欢打打闹闹,招惹非议。
赵震山打破一时的沉闷,对曹义道:“这个人一定是同伙。不要放走他!”
方帮主也对身边蒙面人道:“抓住他!找回尸首!”
蒙面人稍稍犹豫,似乎很不情愿地上前与河依柳迎面对了一掌,结果身子被震退出去了半丈。
河依柳“咦”道:“你功夫不弱,却为何只用了六七成的功力?”
蒙面人身子微颤,顿觉遇见了强手,自知不敌,欲言又止,只好与曹义面面相觑,不敢再战,俩人似乎都很胆怯。
江湖上没人对河依柳不心存胆怯的,除了徐老大。
“想不到,一向独来独往的孤独女鬼陈寡妇也会找一个硬把子做帮手!”黑衣人道。
河依柳嘴角一咧,似笑非笑,道:“错!错!我不是什么同伙,更不是陈寡妇找来打架的。”
“难道不是陈寡妇把你搬到这儿来的么?”
“不错,不错!可是我很讨厌来这里,这里就象一个地狱,若不是你这位仁兄劈开棺材正好将我从里面解放出来,我连看也不愿看这里一眼。”
河依柳环视一周,然后用手抚摸了一下肚子,又道:“饿了一天一夜,我该找东西吃去,恕不奉陪了!”
道完,竟自一转身,循着陈寡妇遁去的方向扬长而去。
许是大家还没有从懵懂中苏醒,许是大家觉得河依柳真不是刻意来捣乱的,竟都目送着他离去,一言不发,不知所措。
在场人武功最高的当属黑衣蒙面人,既然他都不愿再出手对抗河依柳,还有谁敢上前阻拦且能阻拦的住呢?
一场本该热闹隆重的江湖买卖瞬间化作了泡影。
原本气氛肃穆的旷野,此刻只剩下一片狼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