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爱玲作品中的实物陈列如《十八春》中的“走过一家小店,曼桢看见里面挂着许多油纸伞,她要买一把。撑开来,有一色的蓝和绿,也有一种描花的。有一把上面画着一串紫葡萄,她拿着看看,又看看另一把没有花的,老是不能决定,叔惠说女人买东西总是这样”;《洋人看京戏及其他》中的“柜台上的玻璃缸中盛着‘参须露酒’”;《中国的日夜》中“一个卖桔子的把担子歇在马路边上,抱着胳膊闲看景致,扁圆脸上的大眼睛黑白分明”,《道路以目》中“烘山芋的炉子的式样与那黯淡的土红色极像烘山芋”,“小饭铺常常在门口煮南瓜,味道虽不见得好,那热腾腾的瓜气与‘照眼明’的红色却予人一种‘暖老温贫’的感觉”;《年轻的时候》中的“咖啡馆橱窗里陈设着一只三层结婚蛋糕,标价一千五”;《连环套》中“地下摆满了摊子,油纸伞底下,卖的是鳊鱼,直径一尺的滚圆的大鱼,切成段,白里泛红;凉帽,篾篮,小罐的油漆,面筋,豆腐渣的白山,堆成山的淡紫的虾酱,山上戳着筷子”,“他经过一家花店,从玻璃窗里望进去,隔着重重叠叠的花山”;《色,戒》中的“店堂虽小,倒也高爽敞亮,只是雪洞似的光塌塌一无所有,靠里设着唯一的短短一只玻璃柜台,陈列着一些‘诞辰石’——按照生日月份,戴了运气好的,黄石英之类的‘半宝石’,红蓝宝石都是宝石粉制的”。
招幌是“招牌”与“幌子”的复合式通称,“是工商等诸行业用以宣传所经营的内容、特点、档次等招徕性信息的视觉标识”。它以图形、色彩等视觉标识播布招徕信息,“包括招牌、幌子和匾额,既是店名装饰,又是广告招牌,兼具看板功能”。有的招幌集店名、商标、广告三者于一体。既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商业文化的艺术蕴涵,也是一种多姿多彩的民间艺术。招幌用字趋求吉利,晚清学者朱朋涛曾将当年所见招幌吉祥字眼汇编成一首七律:“顺裕兴隆瑞永昌,元亨万利高丰祥。泰和茂盛同乾德,谦吉公仁协鼎光。聚益中通全信义,久恒大美庆安康。新春正合生成广,润发洪源厚福长”。上海开埠后,“十里洋场”居住人口百分之九十以上是中国人,所以,街头仍然是招幌林立,犹如《沪江商业市景词·洋场》里写的:“灯旗悬挂尽高房,来往车停马路旁。英美各邦兼法德,标名某业某洋行。”
招牌最早是一种无字的布帘,之后在帘布上题写了店铺名号,后又以木版代替布帘,在木版上题写作为店铺标识。自从唐代把招牌作为一种行市管理手段之后,招牌一直是横跨唐、宋、元、明、清等五代上千年的广告形式之一。招牌悬挂在店门前,形式分为竖招、横招、坐招和墙招四类。竖招、横招或是在门前牌坊上横题字号,或在屋檐下悬置巨匾,或将字横向镶于建筑物上;坐标是设置在店铺门前柜台上的招牌,明代以前坐地式招牌较为常见;墙招是店墙上书写本店的经营范围和类别。早期的招牌通常比较简单,一般用文字写出店名,也有图文并用的,如铁匠铺的广告除写上店名外,还画上钳、刀等图案,有的还用对联形式。后来为了在商业竞争中取得广告优势,就发展出请名人书写,并且出现了店铺中堂,如酒店的“太白遗风”、米店的“民食为天”等等。
同时,在招牌的装饰上,也开始演变出艺术性图案和描金写红等竞比华贵的表现。张爱玲作品中的招牌广告,如《连环套》中的“一路行来,经过新开的一家中药店,认了认招牌上三个字,似乎有些眼熟,便踩着门槛儿问道:‘你们跟坚道的同春堂是一家么?’里面的伙计答道:‘是的,是分出来的’”,“霓喜坐在黄包车上寻那同春堂的招牌,寻到末一幢房子,认明字号,跳下车来付钱”;《倾城之恋》中的“小铁门口挑出一块洋瓷招牌,写的是:‘赵祥庆牙医。’风吹得招牌上的铁钩子吱吱响”;《十八春》中的“叔惠说:‘价钱好像并不比市区里便宜。不会是敲我们的竹杠吧?’曼桢把伞尖指了指上面挂的招牌,笑道:‘不是写着‘童叟无欺’么?’叔惠笑道:‘你又不是童,又不是叟,欺你一下也不罪过’”,“霖生按照曼桢给他的住址,又找到曼桢家里去,已经换了一家人家住在那里了,门口还挂着招牌,开了一爿跳舞学校”;《洋人看京戏及其他》中的“走到‘太白遗风’的招牌底下打点料酒”;《谈吃与画饼充饥》中的“六〇年间回香港,忽然在一条僻静的横街上看见一个招牌上赫然大书Tchakalian,没有中文店名”;《炎樱语录》中的“在马路上走着,一看见店铺招牌,大幅广告,她便停住脚来研究”;《华丽缘》中的“我注意到那绣着:‘乐怡剧团’横额的三幅大红幔子,正中的一幅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撤掉了,露出祠堂里原有的陈设”;《怨女》中的“店门口一对金字直匾一路到地,这边是‘小磨麻油生油麻酱’”。
幌子原为布幔,后扩展到多种可吊挂的实物样式,主要表示经营的商品类别或不同的服务项目。它与招牌的区别在于招牌用文字作标识,幌子用实物或象征物作标识。讲究的幌子,往往由民间艺人、工匠设计制作。造型、色彩、纹样、字体等都带有浓厚的民间色彩。利用幌子介绍店铺所出售的商品的做法,中外都有,大致可分为实物幌子、形象幌子、象征幌子和文字幌子。我国古代的幌子广告中以旗帜广告为多。旧时用旗帜做广告,在一定的历史时期曾经十分流行,尤以酒旗最多,以致诗人有“酒旗风”之说。早在春秋战国时期的韩非子,在其《外储说右上》中就有过对酒旗的记载:“宋人有沾酒者,升概甚平,遇客甚谨,为酒甚美,悬帜甚高。”可见早在春秋战国以前,即已出现旗帜广告,而时至今日,许多地区还有以酒旗作为小酒店招牌者。张爱玲作品中的幌子广告,如《封锁》中的“他在这里看报,全车的人都学了样,有报的看报,没有报的看发票,看章程,看名片。任何印刷物都没有的人,就看街上的市招”;《怨女》中的“一条蓝布市招挂在一个楼窗外,在风中膨胀起来,下角有一抹阳光”;《华丽缘》中的“戏台上打杂的两手执着两边的竹竿,撑开的绣花幌子,在一旁伺候着”;《华丽缘》中的“老远就听见祠堂里‘哐哐哐哐’锣鼓之声。新搭的芦席棚上贴满了大红招纸,写着许多香艳的人名:‘竺丽琴,尹月香,樊桂莲。’面对着隆冬的淡黄田地,那红纸也显得是‘寂寞红’,好像击鼓催花,迅即花开花落”。
音响广告是利用工具所发出的音响来代替口头叫卖,如收破烂的人鸣锣为号,招徕顾客。这也是自古有之的广告形式。它是在口头广告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口头吆喝颇费舌头,聪明的商人便从单纯的口头广告的叫喊中,发展用乐器或工具敲打或摇晃发出特殊音响来代替口头叫卖。如卖茶的敲“响盏”,卖布的摇“拨浪鼓”,卖油的拿“油梆子”,磨刀的耍“铁滑链”。《诗经》中有商人在卖麦芽糖时吹箫为号的记载。南宋时茶摊子往往敲响盏唱卖,以响盏作为音响广告工具。在我国,旧时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音响工具,如布贩子摇拨浪鼓,货郎敲小铜锣,补锅的敲大铜锣,卖油的敲油梆子等等,不胜枚举。这种原始的音响广告至今偶尔还能见到。张爱玲作品中的音响广告,如《草炉饼》中的“卖馄饨的就一声不出,只敲梆子”;《洋人看京戏及其他》中的“这一家的扩音机里唱着梅兰芳;那一家的无线电里卖着癞疥疮药”;《私语》中的“在阴阳交界的边缘,看得见阳光,听得见电车的铃与大减价的布店里一遍又一遍吹打着‘苏三不要哭’”;《红玫瑰与白玫瑰》中的“街上卖笛子的人在那里吹笛子。尖柔扭捏的东方的歌,一扭一扭出来了,像绣像小说插图里的梦,一缕白气,从帐里出来,涨大了,内中有种种幻境,像懒蛇一般舒展开来,后来因为太瞌睡,终于连梦也睡着了”;《连环套》中的“雅赫雅的绸缎店在这嘈杂的地方还数它最嘈杂,大锣大鼓从早敲到晚,招徕顾客”。
店堂装饰也就是彩楼广告。古代商店已有彩楼,它的实质是商店的门面装潢,使商店的装饰门面别具一格,便于人们识别,起到招牌广告的作用。自宋代开始,大的店铺得到发展之后,商店的门面修饰也成为广告竞争的主要形式。以后的元、明、清时期,店堂装饰更是“竞比奢华”。旧时彩楼广告主要用在酒店,《东京梦华录》中介绍宋时汴京酒店时写到:“凡京师酒店,门首皆彩楼、欢门。”彩楼是永久性的广告设施,一般在节日时重新加以修饰。张爱玲在《色,戒》中对“起士林”店中缺乏品味的装潢有详细的描述:“这家大概主要靠门市外卖,只装着寥寥几个卡位,虽然阴暗,情调毫无。靠里有个冷气玻璃柜台装着各色西点,后面一个狭小的甬道灯点得雪亮,照出里面的墙壁下半截漆成咖啡色,亮晶晶的凸凹不平;一只小冰箱旁边挂着白号衣,上面近房顶成排挂着西崽脱换下来的线呢长夹袍,估衣铺一般”。《金锁记》中的麻油店是“临着碎石子街的馨香的麻油店,黑腻的柜台,芝麻酱桶里竖着木匙子……”,肉铺店则是“密密层层的一排吊着猪肉的铜钩”。饭店临街的店铺是“玻璃窗上面,没来由开了小小的一朵霓虹灯的花——对过一家店面里反应过来的,绿心红瓣,是尼罗河祀神的莲花,又是法国王室的百合徽章……”《多少恨》中的电影院是“现代的电影院本是最廉价的王宫,全部是玻璃,丝绒,仿云石的伟大结构。这一家,一进门地下是淡乳黄的;这地方整个的像一支黄色玻璃杯放大了千万倍,特别有那样一种光闪闪的幻丽洁净”。《红玫瑰与白玫瑰》中卖灯的店“霓虹灯底下还有无数的灯,亮做一片”。《连环套》中的绸缎店“店堂里挂着彩球,庆祝它这里的永久的新年。黑洞洞的柜台里闪着一匹一匹堆积如山的印度丝帛的宝光。通内进的小门,门上吊着油污的平金玉色缎大红里子的门帘,如同舞台的上场门。
门头上悬着金框镜子,镜子上五彩堆花,描出一只画眉站在桃花枝上,题着‘开张志喜’几个水钻字,还有上下款”。《创世纪》中的药房是“方砖地,三个环着的玻璃橱,瓶瓶罐罐,闪着微光,琥珀,湖绿。柜顶一色堆着药水棉花的白字深蓝纸盒。正中另有个小橱,放着化妆品,竖起小小的广告卡片,左一个右一个画了水滴滴的红嘴唇,蓝眼皮,翻飞的睫毛。玻璃橱前面立着个白漆长杆磅秤。是个童话的世界,而且是通过了科学的新式童话,《小雨点的故事》一类的”;水电材料店是“上着黄漆的排门,二层楼一溜白漆玻璃窗,看着像乳青,大红方格子的窗棂,在冬天午后微弱的太阳里,新得可爱”;耀球商行是“橱窗里上下通明点满了灯,各式各样,红黄纱罩垂着排帘、宫廷描花八角油纸罩,乳黄爪棱玻璃球,静悄悄的只见灯不见人,像是富贵人家的大除夕,人都到外面祭天地去了”。《童言无忌》中上海的“牛肉庄”:“是可爱的地方,雪白干净,瓷砖墙上丁字式贴着‘汤肉元,腓利元’的深桃红纸条。屋顶上,球形的大白灯上罩着防空的黑布套,衬着大红里子,明朗得很”。《琉璃瓦》中“霜浓月薄的银蓝的夜里,唯有一两家店铺点着强烈的电灯,晶亮的玻璃窗里品字式堆着一堆一堆黄肥皂,像童话里金砖砌成的堡垒”。《色,戒》中“隔断店堂后身的板壁漆奶油色,靠边有个门,门口就是黑洞洞的小楼梯。办公室在两层楼之间的一个阁楼上,是个浅浅的阳台,俯瞰店堂,便于监督。一进门左首墙上挂着长短不齐两只镜子,镜面画着五彩花鸟,金字题款:‘鹏程万里巴达先生开业志喜陈茂坤敬贺’,都是人送的。还有一只横额式大镜,上画彩凤牡丹。阁楼屋顶坡斜,板壁上没处挂,倚在墙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