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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中华传媒第一股”历史拼图(2)

1996年的湖南广电昔非今比。全国仅剩三个省区没有建好广电中心,湖南是其中一个;湖南电视台还未上星,远非今日之全国性的大平台。很多员工甚至没有出过湖南,到北京出趟差还是件令人兴奋的新鲜事。彭益讲了个笑话:“老魏亲自带队跑北京,我们两眼一摸黑儿。大街上一辆电车开过去,我们办公室那个董秘跟我说:彭主任,这北京公共汽车上有两根天线呢。老魏听见了,说,哎,你莫乱讲,这是电车,让人笑话。”笑话不免有夸张演绎的成分。事实上这是一个可爱的笑话——搞电视的人看见两根“辫子”就觉得是电视接收器的天线,这是多么可爱的职业思维特征。而若干年以后回头去看,这个笑话更像是一个伟大的预言,移动电视发展起来之后,公共汽车里真的有了电视。

魏文彬跑到北京,想从广电部(现广电总局)寻求帮助,寻找上市的指标。其时广电部刚刚启动这方面的工作,对于湖南广电的反应之快十分赞赏。主管这项工作的副部长何栋材3年前曾到湖南调研,省委副书记杨正午设宴款待,刚刚走马上任的广电厅新厅长魏文彬奉命作陪。席间何栋材对杨正午说,全国只剩下三个地方没有建广电中心了,你湖南不至于是倒数第三吧?杨正午当即下令:文彬,你上任的第一件事就是要把广电中心建起来。魏文彬就在席间从容描画了一幅全国一流广电中心的宏伟蓝图,给何栋材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当时上市指标一票难求,广电部出于现实的考虑提出了一个“伟大的构想”,建议湖南广电和中央电视台联手上市。这真是一个奇妙的设想。很可惜这个方案最终并未成为现实。如果这样一个方案竟而成功,不知道会对中国广电传媒日后的格局产生怎样的影响。而央视与湖南卫视之间的关系,还会不会如后来那样微妙——若干年以后,湖南广电迅速成长壮大,成为风头最劲的地方卫视,几乎不可避免地被人视为央视一统天下最强有力的挑战者——尽管魏文彬声称:“挑战央视?我没有这样的居心,也没有这样的野心。”在何副部长的撮合下,年轻的地方广电厅长魏文彬带着他的团队数会央视的“大姐大”,时任中央电视台台长的黄惠群女士,认真商讨共同上市的问题,彼此之间一度关联密切,但这似乎是一段注定无法成就的“姻缘”。魏文彬专门将湘财证券的专家请到北京,给黄大姐和她的团队开讲座,做方案,黄大姐也亲自陪着魏文彬等人在中央电视塔里爬上爬下,看资产,研究财务报告。但由于种种原因合作未能继续,央视以其得天独厚的各种优势,很快从证监会单独要来指标,第二年以无锡影视基地项目上市。

往广电部那个方向跑指标,实际上成为魏文彬他们跑的一段弯路。虽然在哲学的意义上,弯路总是最后那条正道的必经之路,但真正在弯路上迂回曲折的时候,痛苦是难以名状的。彭益10年之后的回忆,依旧带有明显的痛感:“怎么说呢,我们那时候太弱小了,人家不愿意带我们玩,也是正常的。可惜了好几个月的工夫,又掉头回来,从湖南重新做起,做了整整3年。”

11.5去南岳拜个菩萨吧

这3年对于魏文彬来说是一段炼狱一般的日子。

当时的资本市场上,真正有传媒属性的板块还没有,存在很多政策性的障碍,必须一一突破。每一个障碍的突破,都意味着一轮艰难的说服;每一轮说服,都意味着挖空心思的角度、巧妙编织的理由和对于非常路径的寻求,同时也意味着成千上万书面材料的整理与制作。以至于魏文彬后来说,他们一次又一次提交的材料,堆起来用卡车也拖不完,以至于参与材料整理的工作人员,会累倒在长城宾馆里午夜梦游。

那一时期中国股市正处于摸着石头过河的探索期,充满惊心动魄的动荡不安。湖南广电申请上市的3年中,中国证监会换了3任主席。每一次股市的震荡,都导致一轮人事变动,每一轮人事变动,又导致一系列政策的变化。湖南广电的上市因此一波三折,跌宕起伏。魏文彬和他的上市团队不得不一次又一次承受功亏一篑、前功尽弃的命运,又一次一次强打精神从头再来。

龙秋云说,他这辈子听到的最震撼的一句话,是魏文彬最轻言细语的一句话。“最难的时候,我跟老魏讲,这个事太难了,搞不下去啦。老魏轻言细语说了一句话:秋云,这要是搞不好,就交不得票了。”

魏文彬轻言细语说出的这句话像一声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叹息,比他平时任何一种说话都更深地震撼了龙秋云的灵魂。这一声叹息伴随着一个几近哀伤的眼神,带出了灵魂深处的无奈和忧虑。没错,这个事情是有巨大的政治风险的,无论从哪个角度估量都是如此。如果成了,或许可望一俊遮百丑,一旦失败,很可能将魏文彬拖入深不见底的深渊。

第三个寒冷的冬天,魏文彬又一次带人紧急北上。下了火车走进北京的漫天飞雪,魏文彬又一次轻言细语,像是自言自语地说:“天不负我,这次要搞成。”就是这一次,一同北上的湘财证券副总张世明在凌晨4点的北京出了车祸。但是,即使付出了血的代价,局势却仍未完全明朗。从北京打道回府的时候,魏文彬一路上都很沉默。车进长沙,他突然说:“秋云,彭益,你们抽个时间去趟南岳,拜个菩萨吧。”龙秋云和彭益迅速对望一眼,简单地答了一个字:“好。”这是魏老板有史以来下达的最荒唐的一道指令,但是他们打算以最虔诚的心去做最忠实的执行。他们比任何人都更清楚这道指令的荒唐,但也比任何人都更能理解这份荒唐背后的情由——没有谁比他们更能理解魏老板此时此刻的无助,不管菩萨灵不灵,去拜总之是继续努力的一种表示,表示不愿消极地放弃。

如果拜菩萨可以拜来上市的成功,他们愿意在菩萨面前把头磕破。

最后,还是一尊“活菩萨”帮了魏文彬的忙。1998年春天,一位重要领导了解到湖南广电的改革状况,对湖南的改革思路表示认可,在湖南广电呈送的汇报材料上签下了自己一字千钧的大名,将材料转到了证监会主席那里。难产的电广传媒终于迎来了生的希望。

11.6跟着省长上楼就是胜利

1998年12月7日至9日,中央经济工作会议在北京召开。当年最后一批上市指标也将在此期间确定派发。魏文彬说,水里面泡了一年,火里面烤了一年,盐里面熬了一年,总该熬出个结果来了。如果这一拨再赶不上,所有的材料又将作废,来年又要从头再来,那就等于再死一遍,并且能不能再活过来也完全是个未知数。

湖南省省长杨正午拜访证监会主席的这一天,金融街中国证监会的大楼前挤满了湖南省各个地市前来等待消息的人们,其中不乏市长厅长亲自坐镇。

谁都觉得自己大有希望,谁都没有绝对把握。

魏文彬没有亲自前来。他派了“上市办”副主任彭益尾随省长进京,全程守候。他给彭益的指示只有一条:省长去证监会议事的时候,你跟着上楼就是胜利。据说这是比较典型的魏氏领导法。他只告诉你一个目标,简单、明确,易于执行,至于你怎样去达成这个目标,他不管。

这是彭益最喜欢的领导方式,也是最适合他的方式。他身上有一股湘西人特有的倔劲,只要给他指出一个明确的目标,他会千方百计甚至“诡计多端”地达到。他到了北京,就给省长的秘书打电话,“威胁恐吓”:“省长什么时候去证监会,你老兄要是不通知我,我跟你没完!”然后从早到晚都在复兴门附近的一个餐厅等候。

第三天早上,省长秘书的电话终于来了,彭益跳上出租车就跑,可是复兴门那一带车跑得没有人快,彭益又跳下出租车就跑。跑到楼前一看,黑压压一片,用彭益的话来说,全是来“抢”省长的。

湖南省驻京办事处的两辆车一前一后驶近,杨正午省长和周时昌副省长一前一后从车上下来。

“省长下车一看,说怎么这么多人,都不要上去都不要上去,就直接往里面走了。我一下就蒙了,魏老板给我的话是跟着省长上楼就是胜利,他应该是跟省长说好了的呀,要不然我一个小萝卜头怎么能跟省长上去?那省长是不是忘记了呢?那我想个什么办法提醒一下省长呢?我里面穿个西装打个领带,外面披个军大衣,当时就把军大衣一撂,跳上了旁边一个高台子。我一个人衣衫单薄地站在高处,还真是玉树临风呢。你看鬼使神差不?省长走得快进大门了,回头一望,看到我了!他稍稍停了一下,我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只当他是在等我,跳下来就往上冲!”

省长犹豫了一下,摆摆手示意秘书不要跟着上去了,彭益心领神会,立即自觉地接过秘书手里的东西,临时“替补”。

跟着上楼就是胜利。魏文彬对彭益所下的这道命令,因为简洁,所以有力。事实上,省长既然默许了彭益的跟从,湖南广电上市的问题,就必然成为他跟证监会主席会谈的主题之一。

电广传媒长达3年悬而未决的命运,终于来到尘埃落定的时刻。

11.7“中华传媒第一股”

经中国证监会批准,湖南广电实业于1998年12月23日成功地在深圳证券交易所上网定价发行5000万股A股,一天时间共沉淀资金近一千两百亿,募集资金四个多亿。

1999年1月17日,“湖南电广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正式挂牌上市。

魏文彬在深圳证券交易所平静地敲响了开市锣。

没错,平静地。报载1990年上海证券交易所开业时,总经理尉文渊敲下历史性的一锣,激动得几乎晕倒。魏文彬却平静地完成了他的历史性一敲,而后细心地收好了他所使用的那一把包着红绸的小槌子——按照惯例,敲锣完毕,敲锣者可将槌子收藏为纪念品。

电广传媒的创始人之一,现任电广传媒董事长的龙秋云说:“到那一天,好像大家都很平静,很麻木了。我们在那个漫长的过程中受尽了折磨,一会儿知道要上了,高兴得发疯,一会儿又有消息说不行了,难受得要死。翻来覆去的,人早就被折腾得差不多了。尤其是老魏,那时候大喜大悲的事经历得太多了,最严重的时候他厅长的帽子都搞掉了。”

一槌敲下,当的一声,交易所的大屏幕上跳出来“中华传媒第一股”几个大字。如果这几个字能够成立,这一声锣响当然就不只对湖南广电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它也意味着中国传媒发展史上的一个重要时刻。

“我们不是第一个上市的传媒类企业,”龙秋云说,“在此之前上海有一个‘东方明珠’,1992年上市;北京有一个‘中视传媒’,1997年上市。但他们都不是直接打‘传媒’概念,他们做的是固定资产,一个是东方明珠电视塔,一个是无锡影视基地,当时都还没有涉及节目制作、网络和广告。直接做传媒概念,我们是第一个。”

现任湖南电广传媒股份有限公司总经理的彭益认为,电广传媒上市的原始动机是募集资金,解决湖南广电发展所面临的巨大资金障碍。但它对中国传媒业所产生的深远影响,远不止此,它填补了中国资本市场的一个空白,明明白白地宣告:传媒是可以做产业的。“中国资本市场当时比较年轻,没有传媒板块,央视那个做在我们前面,但并不完整;上海东方明珠更早,但就是一个东方明珠电视塔,以观光旅游收入为主,更多倾向于旅游概念。我们当时叫三大主业黄金组合,从概念讲,是最完整的,广告、节目、网络。我们之后,到现在为止,正儿八经的广电传媒上市还没有。后来上了一个歌华有线,完全是电视有线网络上市,概念也没有我们完整。广电媒体上市还是比较敏感的,我们审批的过程中遇到好多问题。我们之后,这扇门几乎就关上了。”

11.8多余的拼图

2008年的春天,本书作者听魏文彬讲完“中华传媒第一股”的故事后问道:“如果当年上市不成功,湖南广电会是怎样的命运?”

“不堪设想。”“但当时能否上市你毫无把握。”“毫无把握。”“那你的勇气和信心来自哪里?”

“我觉得你不应该这样问话,”他毫不客气地责备道,“你的勇气和信心是从哪里来的呢?以前别人这样问我,我就翻起眼睛朝他看看。这是任何一个奋斗者都说不清的呀。如果一个事他知道百分之百一定能成的话,那我就觉得没有太多的价值。这个中间就是有分析,有判断,有冒险,因此才有价值。”

“但是这件事确实有失败的可能性。”“我想都没想。”“你从不考虑失败的可能吗?”

他再次对作者的问话流露出责备之意。他的秘书赶紧接话茬儿打圆场:“想了的话可能恰恰就搞不成了。不想失败就不会预留退路,没有退路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一条道走到黑了,可能忽然就亮了。”

魏文彬从不考虑失败的可能,从不给自己找退路。但是,失败还是会来找他的。而他的退路,在哪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