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载花船(残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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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卷之 因荐举图矫假旨 (2)

中宗道:“这又奇了!朕前虽接于生之疏,从未票发,安有招而召见,继而诛斩之事?”即令内监进宫,查于楚前日奏章,逐号点验,单单没有此本,覆了中宗。又着人往礼曹追进本章来看,果有御批,却非中宗手迹,传旨官又误相推诿。中宗大怒,把传旨官削职,立着五城兵马,挨家察访尹氏。如不即行缴旨,明系同谋,一并连坐。

闻人谏议朝罢到衙,又细将面奏追查,前属伪旨,今中宗动怒,严敕搜访,备悉对粲生说知。怎奈粲生终朝只是哭泣,茶饭不思,坐安难安。谏议没法,叫夫人秦氏,私对鸾仙说,暗诱粲生,收作媵妾,暂解愁肠。谁料粲生匪石之心,牢不可转,暂且不提。

再表若兰那日在途,被武士抢上飞骑,加鞭疾走。约行二三里地,进一宅中,重门深邃,才把若兰轻轻放下。若兰在黑暗中,不辨路道,也不知谁家衙宇,况又惊慌,不能做声。举目一,拿他壮士又不见了。周围站着一班妇女,俱是浓妆,也有互为惊骇的,也有相视而笑的。若兰神定一会,嚷道:“这是什么所在?将我捉来有何事故?我虽女流,非随下贱,尔等莫要哂笑,快说端的。”这些妇女见若兰发话,一齐散去,若兰不知何故。

看官,你道谁把若兰拿来,这是那家住宅?却正是武三思所定暗计。他一心要图若兰,假传旨意,宣进朝见,密差武士,迎至半途,诈称有旨擒斩,抢入衙中,欲行奸宿。若兰那里晓得,只一味喊叫,却又无人应。急欲寻路脱逃,虽有两处墙门,俱已紧闭。

瞧见侧首一房纱窗朱楹,甚是精美,门却开着。若兰走进去,兰麝飘香,铺设华美,牙床锦被,笙管筝弦,无物不备,仍不见一人。旁边香见上放着湘妃竹金扇数柄,两面都是诗画,偶然拿起一把来看,是来俊臣写的,上填着以大郎帝武老恩台筹。若兰失惊道:“这等看来,此处是武贼署内了。我已堕入术中,于郎谅在不知,两地空悬,难通消息,将欲死休,又放不下于郎。我闻武后还政之日,奸党虽除,武三思独留,此后系他家无疑。但不知骗我来,心怀何意?圣上怎晓有此异变?”又道:“我抗旨不朝,必加之罪了。”又见壁上挂着口宝剑,取上佩在身旁,坐定寻思。

忽闻门外有人行,渐至房内。抬头细看,见一男子,头代玄巾,身衣练服,有些面善,仓卒记忆不起。后跟婢女七八人,进来,笑容可掬,向若兰深深一揖,道:“夫人别来无恙否?”若兰也不回礼,高声道:“圣主中兴,礼明法备,尔为何等人,劫良家女子,作甚勾当?火速送我还寓,万事不论,否则同亡剑下。”言罢,嗖的一声,把宝剑拔在手内。婢女见势头凶恶,跑得不留一个。

这男子也急退出房外,远远立着,向若兰道:“学生非别,武三思便是。蒙今上圣后,比家姑则天娘娘,更十分宠幸。满朝畏惧,天子拱手尊崇。只因当日夫人出差,偶识台容,至今爱慕,但无缘得伸款曲。闻夫人已适于姓名楚者。前有本进呈,圣上震怒夫人党恶助淫,着力士押赴云阳处斩。学生不忍沉灭花容,特令人救回,以了未尽之缘,望夫人垂怜。”

若兰道:“你原来果是那漏网的武贼,天下人恨不能食妆肉,而寝处妆皮。汝救死不暇,尚敢怙恶不悛,如此狂妄!若我果犯国法,愿服常刑,或朝廷另有宽典。则系士人妻室,岂与尔狗鼠偷片刻之欢,遗臭万年哉!罢罢,我已被你诱入巢穴,谅难脱离,先为国家除了逆贼,待我从容自尽,以全名节!”便手提剑竟奔三思。三思飞走至外厢躲避,仍旧将门紧闭。唤姬妾二十名,去劝若兰回心,三思欲为后图。忽韦后又传旨宣三思入宫,三思匆匆上马而去。

却说这船姬妾,虽奉三思之命,劝尹氏回心,各人恐分己欢爱,都坐在卧房,不肯出头。内有一姬李氏,系则天时寿州刺史骆仁怒之妻,同在都中,为三思觑见美容,把骆刺史罗织逆党,处以极刑。其妻入宫为奴,投在三思衙内作妾,甚见爱幸。这李氏却常念前夫,虽居乐地,如坐针毡。是日闻三思又抢一个美妇,贞烈不受污辱,着他调停,也便来看虚实。果见书室内,坐着绝色多娇,双蛾咸碎,手握青锋。

李氏上前,道了万福。若兰收剑入鞘,回身还礼。李氏道:“请问是那家宅眷?因何受此牢笼?”若兰道:“妹乃士人于粲生之妻,系前朝宫嫔。因闻人谏议荐举到都,随蒙今上召对。来到路途,被武贼用计抢归。不识姐姐,是武贼甚人?若有奇谋,得脱虎穴,愿为结草之报。”李氏觑四下无人,珠泪双垂,樱桃半绽,悄对若兰道:“奴亦自幼于归骆刺史为室,武贼不仁,贪奴艳丽,陷夫死地,强占为姬,欲脱火坑,力不能耳。夫人如有秘计,望乞挈带。”若兰道:“今日之事,止于救免一身,未为奇也。妹有片谋,可歼除此贼,恨无久于斯者,助吾成事。姐姐肯同心,正武贼恶贯满盈之日。但未识姐姐果出真心否?”李氏即对天立誓道:“如有异心,天神诛殛!”若兰道:“当今豪杰,惟狄仆射一人耳。妹作数字致之,自可立脱此难,定见武贼诛夷。但须姐姐觅人持去。”李氏道:“夫人作速修书,奴必不负所托。”若兰寻出文房四宝,写下密书,递与李氏。叮嘱道:“我两个死生全在此举,姐其慎之。”

李氏应诺,藏书出外,发与走差隶卒,说:“老爷入朝时,留在府中,叫送与仆射狄老爷亲开。内有机密,须作速往投。”差卒那知真伪,径向狄府投下。时狄公在朝,挂号官上号收好,去卒自回。

狄公退朝返署,挂号吏一并缴进本日公文书札。狄公把公文叠在一边,取书札在手。只有若兰这封,问号吏道:“这是谁家拿来的?”号吏跪覆道:“是勋戚武府中来投的。”狄公道:“是武三思了,佞臣所为何事?”叱退号吏,拆开观看,书上写道:盖闻刚直之臣,独立不阿,凡有劈幸,尽力除之,誓不俱生。仆射乃当今之愿望也,即三尺之童,靡不遥想风采。奈之何权奸在侧,置而不问,岂不令志士寒心哉!武三思为故后嫡侄,淫乱宫帏,诛残士类,当日未正典刑,今复任其恣情禁阙,强占闺阃,仆射宁不闻之乎?妾,于楚妻也。因闻人谏议荐聘来京,突遭劫夺,陷入樊笼。情迫于中,冒昧上恳,惟仆射大振法纪,出之水火之中,一为生民造福,一为弱质垂援,端有望于仆射耳!倘恝然弗顾,妾不惜余生,但舍仆射其谁怨哉?亦春秋责备贤者意也。立候佳音,统祈鉴察。

狄公看了来书,细思武贼强横不改,安可纵之?再延岁月,皇上已信韦后之言,牢不可拔,未必肯从臣子谏详,立赐抄灭。此贼非储君不能了之,即备马前往东宫。

路上忽见一人,亦骑马如飞而至,撞着狄公,略不回避,相对冲来。狄公问左右道:“可认得此人否?”衙役道:、这是武爷亲随。”狄公喝令拿下。衙役赶上,带住马头,那人方滚鞍下马,跪倒路旁。狄公道:“你不过是一豪奴,途遇天子大臣,公然乘骑对过,好生无礼!”武仆道:“因主人有急紧差使,一时走得忙促,收马不迭,求爷爷宽耍”狄公道:“你但与我实讲,差人干甚营生,便不回罪于你。”武仆站起,附狄公耳道:“不瞒老爷说,家爷立等揭被香应用,故飞差小的衙内取去。”狄公道:“这贼合休。”即令衙役,把武仆锁好,带至东宫。

适太子正在便殿,与宫监蹴毬。狄公不等宣召,径自闯入,对太子道:“殿下不干正务,却为此无益之戏,恐非高祖、太宗创业之心。唐家社稷,终不保矣!”太子回头,见是狄公,忙撇宫监谢过。

狄公屏退各监,对太子道:“奸党武三思,积恶甚多,法应寸磔,前已失刑,今复包藏祸心,移乱禁庭。天子不问,诸臣不言。国事日非,顷又在宫,差人出取淫药,被臣拿住,今特带见殿下。皇上惑于谗言,家国可危。殿下若不力整乾纲,可惜祖宗江山,一朝轻弃,臣保面目见先帝于地下哉!”太子发愤道:、孤家向闻武贼与母后有情,因未经目击,故隐而不发。今仆射之言,料无虚诳,孤即领护卫诸人,往清宫禁之奸。卿速号召禁军,杀入武贼衙署,概行抄没。倘父皇有言,孤家誓不避死。”

这太子即传到护卫众军,从后宰门杀进皇宫。凡遇妃监,究问三思所在,回说同娘娘在万花楼上。太子一径杀到楼中。韦后先已知风,避在夹板之内。武三思赤身裸体,措手不及,被太子斫为肉泥。奸贼已死,太子也不究及韦后,仍回东宫,上本待罪。

这边狄公统率禁军百名,打入武三思衙内,赃物登记册籍,一应男妇,尽行牢锁,俱解送太子发落。止有尹若兰,狄公着备轿送回。若兰对狄公说明李氏之冤,也行释放宁家。李氏丈夫虽亡,还有至戚在都,作别而去。

尹若兰谢了狄公,回到寓所,粲生接着,如同天降,急叩原因。闻人谏议夫妻闻知,忙来候问。若兰把前事备述一遍,合家称庆。

次日,两班文武官员,共弹武三思罪状,力保太子。闻人谏议把三思假旨劫夺若兰之事,详悉奏闻。中宗赦了太子无罪,把武三思家口幼妇,发入教坊承应,老者收养济院终身,男子俱流配烟瘴远方。补于楚为弘文馆检讨,限日受职。

于楚谢恩之任,同若兰登门拜谢狄公。又将鸾仙送与闻人谏议作妾,酬他苦心。粲生差人到家迎接父母,若兰也着人到楚中搬取寡母来京奉养。粲生奉旨赴任之后,另觅私宅居祝甚蒙中宗优渥,直做到剑南节度使。若兰共生四子,甲第联绵,夫妇享用终身。看官,你道此事奇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