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复制与粘贴——“有中生有”的制造方法
后现代艺术最具有颠覆性的行为就是打破了时间的先后、空间的顺序以及事物之间因果的关系和逻辑的连贯,而是完全按照偶然的组合,随心所欲的交换,东拼西凑的粘接,形成一个新的时空结构,组成一个新的整体。“制造”代替了“创造”,“复制”“粘贴”代替独一无二的原创。在电视节目的生产过程中,这种“有中生有”借助“向成功学习成功”的电视模仿热而成为节目制作的流行通道。从对收视对象的定位、目标设定到风格调性、内容和形式的设计、生产把控以及反馈、推广方式,都如出一辙。
美国FOX电视网《你比五年级生聪明吗》(Are you smarter than a 5th grader?)2007年2月开播,湖南经视在2007年“五一”即推出特别节目《五年级救助队》,在随后的6月,陕西卫视的《不考不知道》、深圳卫视的《谁比谁聪明》、天津电视台少儿频道《你能毕业吗》、广东电视台公共频道《五年级插班生》等节目也迅速跟进。NBC的《歌唱小蜜蜂》成功后,湖南电视台娱乐频道也于2007年9月开播了模仿节目《脱口而出》,从《歌唱小蜜蜂》的开播到《脱口而出》的出台,时间不到两个月。
文艺评论家李劼这样解释了《老子》中的“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在一生出二之后,不是为了回到一。因为二不是为了统一而生出来的对立,而是为了继续生出三来的同构。”电视节目也是如此。复制(Ctrl+C),不是为了粘贴(Ctrl+V),键盘的敲击不是为了指尖的舞蹈,而是产生新的文字意义。由此来看美国波普艺术家理查德·汉密尔顿,他曾概括现代主义大众文化的特点是——流行性、短暂性、可消费性、低成本、批量生产、青春性、诙谐、性感、炫奇弄巧、魅惑力和商业化。——如此,轻佻而开朗,自嘲而自信,并获得公众的瞩目和兴致,这才是电视作为大众文化载体的表情和姿态。
(四)戏仿与解构——颠覆文化的快乐
美国MTV频道制作的《疯狂电视》(Mad TV)就是一个以若干个喜剧短片组成的搞笑小品节目。节目中的喜剧演员通过夸张的造型动作、声音、表情和大胆荒诞的对白,对当下的热门时事或人物等进行戏谑和嘲讽。题材包罗万象,趣味横生。“这种以颠覆文化、‘反扭’乾坤为内容,从庸常平淡的生活中提炼新鲜刺激的欲望因子,帮助人们特别是年轻人群从重重的社会压力之下释放出来,从嘲弄中获得颠覆的酣畅,从恶搞中得到逆反的快乐。”
以戏仿、恶搞为形式的节目深受后现代语境下观众特别是年青一代的喜爱。胡戈的“馒头”的示范效应,甚至使后来的解构经典作品、戏说社会万象、丑化公众人物成为时尚。台湾中天的著名节目《全民大闷锅》的郭子乾对此的解释非常精准:“是小丑的丑,不是美丑的丑。”
种种消解主流话语自以为是的“意义”的做法是后现代文化中在电视中的反映,与没有中心、没有边缘、没有对立,把差异看作对同一性逻辑和等级化秩序的否定的解构主义暗通款曲。江苏综艺频道2007年开播的《娱乐818》是一个以主持人角色化为特色的新节目,以各式人物扮演现场演绎,利用语言秀、模仿秀的娱乐元素,搜集娱乐圈的大事小情,讽刺社会生活中带有娱乐色彩的种种话题,就地取材,就事取材,就时取材,就人取材,“似小品又不是小品、像谈话又不全是谈话”。这种角色化的表现方式颠覆了对电视节目主持人典型化的诉求,瓦解了曾经为人们提供统一感的“在场人”的身份定位,打破了传统的节目时空整体性,也为电视节目的反经验、陌生化的后现代审美特征作了一个全新的注脚。
除了上述的几个特点之外,电视内容的碎片化、形式上的多元化也是后现代语境下电视所呈现出来的特性。比如多视窗、拉滚字幕在新闻节目中的普遍运用。
二、后现代语境下电视面临的文化悖论
后现代语境下的电视向现代社会贡献了一个一个虚拟的人类图景,在这个用蒙太奇拼贴组合而成的虚拟世界里,声画合一的“超级真实”深刻地影响了人们的行为方式、心理倾向,形成了与现实世界若即若离的文化质态。在后现代语境下,电视媒体的上述文化特征与社会相浮沉的同时,呈现出相成相反的矛盾与尴尬。
(一)简单与复杂
后现代主义具有反中心、反深刻、反蕴涵,追求随意性、世俗性与零散化的文化倾向,在缺少确定性的文化环境里,电视文化趋向无深度、平面化和游戏性,消解了文化与日常生活之间的界限,创造了貌似平等、自由、公正、真实的大众精神世界。使电视成为简单易饱的大众快餐,带有很高整合度和独创性的电视策划变成一本可以复制的技术说明书,复杂的个性创造让位于简单的批量生产,电视的操作被流程控制而趋于规范化。“在线上”这一上世纪30年代卓别林电影所强调的生产状态成为电视工作者被反复强化的制作规则。正缘于此,电视节目的生产才越来越快捷,公共收视空间的电视节目才越来越趋同,“差异化生存”离我们越来越远。
(二)浅薄与深沉
有个词叫做“玩深沉”,现在的电视节目就是如此,以“玩”剥去“深沉”的外衣,以“玩”消解“深沉”的含义,代之以一种表面的、浅层的内容,给人一种无需解释的体验,这时认识只有一个层面,而不再需要深邃的语言解释成多个层面,从而变得平面化,平面化也使得文化大众化成为可能。正如法国哲学家利奥塔所说的“知识只是电视游戏节目里的东西,东拼西凑的作品很容易找到公众。”比如,在上文提到的益智节目中,让一个个日常生活中寻常可见的小人物通过智慧和运气闯关夺金,很多环节设计成不需要知识和智慧的推动,而是靠选手的运气和人为制造的悬念,没有知识,甚至不需要智商,种种“反智化”的设计使得电视节目变成肤浅和简单的“玩意儿”。——对此,莫拉夫斯基痛心疾首地认为,后现代主义在压抑人类对于生存的富有悲剧色彩的复杂性的敏感方面,在把快乐主义的工具性提高到最高的、事实上是唯一的价值的立场方面,犯下了罪孽。
(三)媚俗与独立
不久前去世的法国社会学家鲍德里亚(Baudrillard)将流行文化,特别是电视或电子媒体的内容定义为“模仿”和“过度现实的世界”。“过度现实”的结果是,真实的和模仿的成为没有区别的体验。在这种社会中,真实的男人和女人像肥皂剧中的角色一样“来来往往”;扮演歹徒的演员在街上会被人们警告小心他们恶行的后果;电视节目中扮演医生、律师的演员在家中会接到请求帮助和咨询的电话。大众文化消解了现代主义的“权威”和“发现真理”的天职和使命,消解了艺术与生活的界限。观点丧失,思考阙如,立场变为流俗,高标变成俯就,特立独行成为逝去的风景,媒介甚至成为生活的本身。
(四)“近视”与“宏观”
娱乐化、平民化、多元化使得电视成为一种没有参与门槛的可近观可亵玩的全民狂欢,电视苦苦寻求的是在“文化”和“百姓”之间寻找衔接点,一旦找到,便牢牢“焊接”。这样,丧失了精英立场、思考特质和独立意识的电视不可避免地走向了卑微和琐碎,没有宏观的、前瞻的风景,只是当下时尚的自娱自乐。比如,一家电视台一边播报新闻,一边在屏幕下面滚动字幕,把新闻按标题进行编号,然后让观众发短信进行点播,谁发了短信就播出这条新闻。这样,“好奇”而“有活力”的少数观众出于个人喜好点播了花里胡哨的新闻,“宏观”让位于“近视”,“重要”让位于“卑微”,而剥夺了所有想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的大多数观众的机会。
还可以列举一些,比如“平凡与崇高”、“草根与精英”、“粗糙与精细”、“卑微与高蹈”等等。
后现代主义语境下的电视呈现出的上述特征和悖论为电视节目提供了一个解读的思路,在将来,随着多媒体对传统媒体的渗透和对社会生活的深度介入,新的传播方式会在参差多态中产生新的变局。马克思在逝世前最后的手稿中提及,资本具有天生的活力,即制造障碍,然后自我克服,从而获得活力。此语也可以用于后现代文化,文化是随着社会生活的主潮而涌动,在人心的土壤上生生不息的。可以预计,作为大众文化的电视还会呈现出新的文化特质:一方面,上述文化特征趋于融合,与现代社会融合,与社会心理融合,与新媒体融合;另一方面则趋于分化,各种审美趣味、各种价值指归、各种表现形态在各种人群面前呈现出鲜明的分别和区隔,桥归桥,路归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