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汽车
如果仅仅只有公路,将不足以形成景观的流动性,也无法充分地表达现代人对城市生活所产生的焦虑。因此,公路电影的要素,还包括一个重要的道具——汽车(当然,在某些电影中,摩托车也是主人公使用的交通工具,如《摩托日记》、《逍遥骑士》等,但从大多数公路电影来看,汽车所占比重更大)。汽车作为另一个景观,不仅仅在公路电影中必不可少,同时也是现实生活中的重要工具。汽车出现之后,城市的扩展变得轻而易举,地理空间的改变成为常事。汽车不仅改变人们的生活方式,也重构原有的地理空间。汽车工业的兴起及大规模的发展,反映并促成了高度去中心化的城市形态。高度集中的经济区域已经无法满足城市的需求,急需向外部扩展,必定引起人群的迁徙。在大工业城市中,不仅有阳光明媚的经济发达地带,也有灰暗的工业衰败的没落地区。所以,随着现代社会中生活、生产以及消费速度的加快,人们逐渐感受到生存空间的狭窄,以及精神空间的压抑,汽车成为逃离的媒介。
公路电影在美国的最初兴起,与美国高度发达的汽车业有关。美国被称为车轮上的国家,足以说明美国汽车拥有量之高。建造在车轮的快速运转之上的文明,使得美国文化具有了高速的流动性,在公路电影中,就表现为剧中人的漫长公路征程。美国汽车工业的成熟,为公路电影提供了绝佳的媒介。但是,正如汽车能够让人躲避城市的困扰,随着车轮的转动,人又将再次回到原来的生活状态。因为城市的扩展速度与车轮的运转速度不相上下,地理景观总是被人为地改变。这便注定公路上的行程将继续下去,没有终点。
3.音乐
媒介地理的构建与图像、文字等手段密不可分,但是音乐对于地理图景的再现作用也不可忽视。尤其是现代音乐,偏离了古典音乐那种排除地方色彩的中立标准,而具有浓郁的地域特色。电影中使用配乐不足为奇,但在公路电影中,音乐就不仅仅是电影的一种构成要素,而是构筑其地理空间必不可少的媒介。音乐,尤其是大量民谣和摇滚乐的插入,对于塑造公路电影的流动性,起到了重要作用。这两种通俗文化的表现形式,与公路电影中途经的地域面貌相结合,能够强化其空间感,使该地区的特征显露出来。而且,片中音乐通过不同的情景而展现出对观众的不同意义。《德克萨斯州的巴黎》中出现的荒漠中的吉他弦音,不仅与美国西部苍凉的旷野地貌吻合,也渲染出主人公流浪状态的孤独感。《逍遥骑士》中约十首摇滚乐的插入,表达的是对自由的歌颂和向往,而这种情绪,除了通过远离洛杉矶的摩托行程中无数景致的变幻予以流露,也借助《逍遥骑士之歌》(The Ballad of Easy Rider)、《如果你要变成一只鸟》(If You Want to Bea Bird)等摇滚歌曲进行了诠释。摇滚乐的无拘无束、强烈节奏感,民谣的怀旧、伤感,与公路电影寻找和逃离的主题完美结合。因为片中呈现的地理景观,不仅是物质上的空间流动,同时也是精神层面上的一种超越与突破。
二、电影地理:介于真实与想象之间
公路电影充分地反应了人与空间的流动性以及相互关系,而不同的公路景象赋予电影不同的意义。公路电影能以生动的画面,直观地展现某地区的地理风貌。
但是,这种展现,并非没有取舍,而是根据电影本身的主题、导演的意图来决定的。
因此,公路电影中的景象形成何种地理观念,是一个相对主观的处理结果。随着汽车车轮的转动,电影画面上呈现了不同的地形地貌,观众与剧中人一同行走和观看,对于变换的风景,形成各自的心灵体验。所以,在公路电影所呈现的地理面貌中,并不完全是真实地理的简单记录,在流动风景之下,隐藏的是更为深层的景观。
1.真实的形貌——聚落
电影最为吸引人的便是它能够形象而生动地展示自然界种种可见的现象。与文字对地理的描述不同,电影的观众不需要发挥自己的想象力便能够得到关于某一处风景的直观印象。真实的地理形貌在电影中的作用,并不只是作为背景而存在,而是烘托人物内心世界的注脚。而公路电影中关于聚落景观的描绘占据了不少篇幅。根据人文地理学的观点,聚落是指人类各种形式的居住场所,主要包括城市、集镇与乡村等。对于聚落的表现就构成了电影中主要的文化景观。秉承不同文化传统的聚落,有着完全不同的地理外观。比如东方与西方,欧洲与美洲,城市与乡村等等。在《道路之王》中呈现了德国东部景致与沿途乡村电影院的状况,并用黑白底片制造不同的视觉效果。迥异的聚落形态、道路格局及建筑物的式样和组合,都能被公路电影的镜头记录下来。
公路电影与西部片有一个类似之处,即大量宽阔的真实外景,与人物的心理世界相互交融,并在场面的调度下呈现出一种悲壮感。可以说,公路电影中具有一定意义的西部片元素,即人物叛逆性的漂泊和寻找状态。只是,马匹换成了车辆。此外,与西部片惯用的宏大场面不同的是,公路电影往往着墨在细微处,通过人物的近景拍摄展现复杂的内心活动,而背景总是处于流动和变换之中。
在《逍遥骑士》中,美国嬉皮青年瓦特和比利骑着哈雷摩托车,离开洛杉矶前往新奥尔良。整部影片主要以远景拍摄。尘土与黄沙、宽阔而空旷的公路、路边加油站、山谷、清晰的地平线等等,在镜头前缓缓呈现,这些公路沿途的风景几乎占据了电影的大半篇幅。摩托车经过的乡村道路两旁风景优美,且安静平和,配以民谣和摇滚乐,更显出美国西部的苍凉,以及两位主人公的迷茫之感。而在影片外表平静的画卷中,农场主、律师、小镇居民、卡车司机性格各异,从语言、习俗、服饰等方面都与主流的美国社会有着很大的区别。对人物的表现,不像西部片那样主要采用整体感强烈的全景镜头和摇摄,而是充分体现了公路电影的特征,大量运用半身镜头和特写来描绘人物的关系。
在大多数的公路电影中,对现实外景的真实记录必不可少,观众在观影过程中可领略各种地理风貌和人文画卷。不同主题的公路电影截取不同的风景,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观众永远不清楚前方将是怎样的景致。这就是电影这种媒介,借助蒙太奇的力量为大众制造出的独特地理景观。即使这种看似客观的现实风景的真实再现,也别具意义。因为电影媒介本身的主观性,赋予了地理与空间以不同的内涵。象征着现代人生活方式、科技与文明高度发达的大都市,在公路电影中都成为令人不安的符号,虽然繁华却没有活力,身处其中的人,在灯火通明中丧失归宿感。贫困、失业、犯罪等阴暗面常常掩藏在都市光鲜的外表下。自由和生命力,这两个公路电影追求的要素,在城市中是无法寻获的。所以,公路漫长的绵延线上,那些边缘的蛮荒之地才是心灵的真正归宿。
2.想象的地理
值得注意的是,地理图景的指涉,并不只是简单一一对应既存现象,而是传达了更为活跃的信息,人们会从中选择和重组地景中的文化意义。所以在公路电影中,除了沿途的风景能够吸引观众的视线之外,更为重要的是由不同题材和剧情所建构起来的文化地理。
(1)政治地理
公路电影的取材并不具有明显的商业化倾向,这就使得此类影片带有边缘性和敏感性,也往往会影射到当时的时代政治背景。因此,从一些经典公路电影分析中,我们会发现政治地理与片中的风景一样值得关注。
前文提及的《逍遥骑士》,“并不只是因为彼得·方达与丹尼斯·霍普(两位主演,后者兼本片导演)在片头吸古柯碱而被视为一部政治片,或是因为片中他们无缘无故就被关进牢中,被枪射中”,而是因为当时美国的社会背景和政治状况在影片中都有所体现。此片的诞生年代,正是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黑人民权运动兴盛、反越战情绪高涨、环境与生态问题受到关注、性解放运动如火如荼,麦卡锡“红色恐怖”的政治高压,社会的急剧变化逐渐汇聚成强烈的不满,人们对现状的怀疑和绝望与日俱增,个人价值和权利在这个标榜自由和民主的国家中无法体现,于是吸毒、放纵、群居、颓废的人生哲学在社会上蔓延开来了。美国社会学家丹尼尔·贝尔认为“20世纪60年代的标记就是政治和文化的激进主义。”这种激进的情绪,在《逍遥骑士》中充分反映出来。剧中人物之间的紧张关系、行事的冲动、个性的张扬随处可见,主人公的价值观和行为方式充满了叛逆和反抗的情绪,暴力、激愤及对自我的热衷,这些都是当时美国社会政治面貌的缩影。
同产生于20世纪60年代的公路电影《邦尼和克莱德》,则是根据真实的新闻事件改编,使得此片更具现实意味。影片以20世纪30年代轰动一时的银行抢劫案为背景。当时正处于大萧条时期。银行倒闭、股市崩盘、失业率大增,人们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一样空虚。现有的政治、经济秩序遭到怀疑和否定。而“大萧条时期的银行灾难扩大了经济下滑的程度以及经济震荡的负面程度,延长了大萧条的持续时间”。人们痛恨银行,抢劫之事时有发生。影片对这一社会政治背景的表现,为主人公的反叛进行了深一层的解释。对社会秩序和政策的挑战,在某种程度上被视为一种英雄行为。而从影片诞生的年代来看,它不仅仅是对30年代政治文化的反映,而且不可避免刻有60年代的社会印记。于是,荒诞、暴力和天真幻想交织,表达了对社会体制的无视,以及对自我的一种歌颂。这些元素与当时的政治景观紧密结合,呈现出60年代的独特性。正如丹尼尔·贝尔指出的那样,“60年代最明显的表现是情感的强烈性,这种情感不仅是反政府的,而且几乎完全是反体制的。”
(2)道德地理
人们总是根据特定地方的特定人群,进行有关“善”与“恶”、“对”与“错”、“正义”与“非正义”等道德假设与论证,来试图建立日常道德的地理形势。日益兴盛的道德地理学便探讨了可以进行道德解读的空间关系与模式。迈克尔·克朗指出,“道德的地理空间所具有的影响不仅体现在流动性上,而且还在以其他方式发挥作用。”不同的地理空间具有特有标准的约束。而且,在个人身份定位的过程中,存在着许多不确定的、相对的影响因素。在当前碎片化的地理空间中,对道德的地形图的充分认识,将有助于人们对他人进行定位与评价。电影对不同的国家、社区、民族以及家庭等地理空间与道德之间的评判关系,或多或少都有所揭示。而在公路电影中,对于社会中的现有道德秩序,常常通过逃亡、寻找等主题来加以深刻地表现。
一般而言,特定空间的确立,例如城市、学校、家庭、监狱等等,有利于建立与复制已有的道德秩序。某些道德标准被沿袭,但是某些“边缘”、“另类”的元素,往往无法得到重视。由于与主流社会价值观的差异,公路电影中更强调伦理道德的相对性,因此,那些被忽视的特定人群受到关注。
电影《天生杀人狂》中,对既有社会秩序和道德价值的怀疑成为影片的主题。
家庭这个传统的空间中,正常的伦理关系被无情地破坏,从而引发了其后男女主角米奇和梅乐莉的一系列犯罪活动,但残酷冷血的杀人行为之下,展现的是更为深层的社会景观:畸形的家庭、恶俗的媒体、充满暴力的警界与监狱……这些地理空间原本是社会规范体系的主要构成要素,但是潜藏在其中的却是更严重的道德失范:家庭的意义不是关爱和温暖,而是暴力与性骚扰;警察以更为血腥和无耻的手段来对待罪犯;监狱里对人性的践踏;媒体对人们消费欲的疯狂刺激,完全无视媒介道德,将杀人狂魔制造成媒体明星;而大众在媒体轰炸之下,好奇心与窥视欲被充分激发,逐渐被媒介左右了自身的道德观念。这部极富争议的公路电影,以主人公反道德的行为来质疑现有的道德规范,揭露了暗藏病态和阴暗面、外表秩序井然的社会各级机构。结尾处杀人者非但没有受到惩罚,反而自由地享受天伦之乐,现实的道德体系与空间遭到彻底颠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