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在欣赏影片时展开形象思维,对故事中人物的内心情感、画面情趣产生独特的感受、体验,从而以解说的叙述和描写丰富影片中的艺术形象。王朝闻曾把欣赏者比作“近似没有出场又进入了角色的演员”,是很切合实际的。他说:“几乎可以说,在观众席里很少有善于体验而又不善于体现的进入角色的‘演员’。”不过,编辑却又要“体现”——在解说里表达出他曾经体验过的角色的心情。
例如,电影《如意》中有这么一段戏:好心的秋云夫妇为石大爷和满族格格这一对已经不年轻的情侣又一次安排了约会,说好了石大爷今天下午在北海公园等她。
编辑在介绍这场戏的解说中有这么一段话:“格格却刚刚穿戴完毕,正从珍藏的一对如意里拿出一柄,用绸子裹好。她打开大门,先探头看了看胡同两头,她怕见人,也不愿见到人。可没等她走到胡同口,狭窄的道路,已使她无处回避了。”格格拿着用绸子裹好的如意去公园赴约,这是影片中所表现了的;而“她打开大门,先探头看了看胡同两头,她怕见人,也不愿见人……”这个细节在影片里是没有的。这个出身清朝贵族的“格格”,在当时那种“阶级斗争一抓就灵”的政治气候下,她是不可能抬头做人的。虽然她家的墙上还贴着“劳动能手”的大奖状,但她却是这条胡同里最显眼的阶级斗争目标。人们的交头接耳,孩子们的当面起哄,使她产生了不愿见到任何人的奇怪心理。正因为编辑的形象思维高度活跃,对人物的内心体验深切、准确,才编写出了这样形象地表现出人物心理状态的解说词。
由于每个人的生活经验不同、气质不同,在欣赏艺术作品时,所得到的形象感受也是有欣赏者自己的“个性”的。这对于编制电影录音剪辑来说是好事,也可以从根本上避免电影剪辑解说稿的写法公式化、程式化。编辑自觉地认识到录音剪辑解说稿的写作要用形象思维,把自己由艺术形象产生的联想、想象,自己的感情波动,自己从形象中体会到的言外之意,以及由电影形象激发出来的自己对现实生活的感触等等表现在解说里(当然,要表现得恰当,巧妙地同故事情节、录音素材相结合),会使电影录音剪辑富有独特的艺术风格。而这,也就需要编辑不断提高自己的形象思维能力。他首先是一个有较强欣赏能力的观众,在欣赏影片时不是单纯的接受,而是能沉浸于形象之中浮想联翩,有独到的艺术感受,才会写出感染听众的解说词。
(二)解说稿写作要着重写人
解说好比一个向导,领着听众一步步地进入电影故事。这个向导怎么当?有两种做法:一是描述故事;一是刻画人物。所谓描述故事,就是着重交代故事的前因后果,在录音素材之间做情节上的连接。当然不是不提到人,但多是描写人物的外在行动。所谓刻画人物,是着重揭示人物的风貌和性格,显示人物的外在行动所包含着的内在东西。当然也不是不交代事件,但是,是以人写事,表现出那个事件的发展是由人物的性格和社会原因所推动的。这二者比较起来,还是从刻画人物着手为好。
有情节、有人物的文艺作品,情节和人物是辩证的关系。只有把人物写好了,情节的发展才有意义。一部作品的成功与否主要在于人物,形象是否刻画出来了,而不是情节。人物刻画得深刻,情节如果一般,也能吸引人;人物塑造一般化,情节离奇曲折,也难成佳作。我们所说的电影剪辑解说稿从写人着手,并不是根据文艺创作的一般原则、经验提出的,而是只有这样落笔才符合电影录音剪辑的特点。
电影和小说,一般来说都是以人物为中心,通过塑造各种人物形象表现主题思想。但是,电影基本上是“代言体”,要靠人物表演的直观形象,把人物内心的东西显示出来,让观众看其“表”而知其“内”。所以电影的人物表演,电影的镜头,都讲究富有潜台词。这样,电影录音剪辑中的解说就要起到转换表现形式,反映人物的内心世界,表现主题思想的作用。所谓转换表现形式,即是借助富有感情色彩的、以语言直接打动人心的文学手段。而那种只注重于描述故事,说明故事的因果关系,描写人物外在行动的解说就难以表现人物内在的思想感情、性格,难以体现画面的弦外之音。
以印度电影《流浪者》里的一段戏为例。幼小的拉兹失学了,母亲重病在床,家里四壁如洗,怎么办呢?这时小拉兹的耳边响起了强盗头子扎卡的声音:“去偷、去抢……”后来,当他的小手刚刚伸向面包圈时,就被警察抓住了。此后,小拉兹在监狱的大门口几进几出,在又一次释放出狱时,他已长大成人。由于生活所迫,他成了扎卡集团的成员,他盗窃的技术高明得连扎卡也难以察觉。对于影片中的这段情节,剪辑中的解说怎样表达呢?如果用描写故事的方法,大概只会说:“拉兹为了给母亲弄点吃的,只好按照扎卡说的去偷、去抢了。不料,他来到商店刚把手伸向橱窗,就被警察抓住了。他被送到监狱,年复一年,等到最后释放时已经是个大人了。他成了个流浪汉,唱着流浪者的歌到处流浪,并且加入了扎卡的强盗集团。扎卡像欢迎老朋友似的拥抱拉兹,拉兹趁机熟练而又巧妙地偷走了扎卡的钱包……”
这样写,尽管没有什么错误,但是,情感冷漠,没有弦外之音。中央台这部影片录音剪辑的解说是这样写的:
【解说】拉兹的耳边又响起了扎卡的声音,去偷、去抢,现在只有这条路了。这条路也不是一开始就能顺顺当当往下走的,拉兹在监狱里出出进进,仿佛是上学升级一样,等他长大成人,这条路已渐渐成为他的轻车熟路。拉兹该“毕业”了。拉兹已经不再悲伤,悲伤的心已经枯萎。除了扎卡这里,命运还能把他带到什么地方?在扎卡面前,拉兹可不再惊恐得像个小傻子,就在亲密拥抱的一刹那,扎卡的钱包已经钻进了拉兹的口袋。
这样的解说稿,是从刻画人物形象出发的。解说稿中渗透着编辑对人物的极大同情心。“去偷、去抢,现在只有这条路了”,这既是拉兹的思想活动,又说明了这个吃人的社会逼得本来善良朴实的拉兹走上了扎卡的道路。“拉兹在监狱里出出进进,仿佛是上学升级一样……”这是拉兹性格变化的原因,他年复一年地重复着他的生活规律,已经习以为常了。“拉兹已经不再悲伤,悲伤的心已经枯萎。”这是编辑怀着心酸、愤懑的感情写下的,也是拉兹从监狱出来当了流浪汉时的真实写照,同时也是影片编导的心声。总之,这段解说不是描述故事跟着人物的外在行动跑,而是抓住了人物表演所表现出来的内在本质的东西,是“写人”。
电影录音剪辑中的解说稿写作,从刻画人物着手有着广阔的天地。它可以突破电影的局限,表现以直观形象难以表达的情景,细致入微地刻画人物,挖掘人物的内心世界。在电影《枯木逢春》的剪辑中有这样一段解说:“他们一起走出了血防站。不知道是由于激动还是由于羞涩,苦妹子憔悴的脸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润,显得有些拘谨。”“脸上也泛起了淡淡的红润”,这在电影中无论如何也难以直接表现,是剪辑稿从写人角度出发对苦妹子的描绘、刻画。
【解说】温太太走出屋子,刚走到楼梯口,回头一看,透过门上的磨砂玻璃,看到了屋里那两个人拥抱的影子,心里像打翻了醋罐子一样,酸溜溜的不是个滋味。
这是电影《一江春水向东流》剪辑中的一段解说。这样的解说,是把笔触探向了人物的内心世界。
电影《牛虻》里有这样一段关键的情节:年轻的亚瑟在神父面前泄了密,致使青年党的一些同志被捕入狱。亚瑟被释放了,他的女朋友琼玛拿着鲜花到监狱门前的广场上迎接他。当琼玛知道正是由于亚瑟泄露了机密而使同志遭难时,她愤怒地给了亚瑟一记耳光。这部电影的录音剪辑,在这里加了这样的解说:
【解说】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亚瑟脸上,就是亚瑟未经允许而吻过的那只手打的。亚瑟像个石头人似的站着。当他恢复知觉,四周已经看不见人影,只感到被打的脸还在热辣辣地发烧。
这段解说,处处体察人物的思想感情,把亚瑟充满悔恨、羞愧的复杂感情描写得生动、深刻。
刻画人物,有时可以通过挖掘电影镜头中的潜台词来表现人物感情。在电影《庐山恋》的录音剪辑中有这样的解说:
【解说】闹钟指着三点了,还不见动静,只好到小屋跟前让小镜子通知那个失约的人吧。出来了,看他怎么说!啊?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周筠和耿华约好了下午三点去如琴湖游泳,到了时间不见耿华来,周小姐等不及就用他们惯用的方法——用小镜子去晃他家的窗户。
这段解说无处不是写人物的心情,特别是“出来了,看他怎么说!”不是把一个初恋少女的等待心情写得惟妙惟肖吗!
电影的镜头表现手段有主观镜头和客观镜头两种。主观镜头是表现电影里人物看到的事物,因为是以人物的视角去看,被看的事物自然就被染上了主观色彩,用于表现人物此时此刻的心情;客观镜头是编导、摄影展示给观众的事物。电影的这种表现手段是通过镜头表现情和景,达到情景交融的艺术境界。文学写作,如小说,也常有“主观之景”与“客观之景”变换交错的写法。如:
【解说】时候既然是深冬,渐近故乡时,天气又阴晦了,冷风吹进船舱中,呜呜地响,从缝隙向外一望,苍黄的天底下,远近横着几个萧索的荒村,没有一点生气。我的心禁不住悲凉起来了。(鲁迅小说《故乡》)前半句,渐近故乡,天阴了,冷风吹进船舱……这是客观之景,如在电影上就是客观镜头。而后半句,“从缝隙向外一望”之后的描写,是船上人物看到的情景,是他亲身的感受,是主观之景,在电影里就是所谓的主观镜头。主、客观镜头交替运用,情景交融,造成深远的意境。我们在进行录音剪辑解说稿的写作时,指导思想是从刻画人物着手,方可体察这种人物与景物的微妙关系,使解说达到生动、感人,耐人咀嚼的效果。
【解说】不久,安静的生活被冲击了。一天黄昏,我去海依村寄信回来,来到一个山坡前面,这时日落西山,霞光四射,通红的火球像是要把枯树枝给点燃了……
这是电影录音剪辑《简·爱》中一段对景物描写的解说。这段描写就是把影片中的主观镜头变成了文学描写中的主观之景,写主人公的个人感受。
国产影片《二泉映月》,在表现无锡解放后人们欢乐的心情时,有这样一段解说:
【解说】天亮了,无锡解放了。姑娘们跳着舞,小伙子们打着鼓,老人娃娃欢喜若狂,连琳琅满目的无锡泥人也都个个咧着嘴笑呢!
“泥人咧着嘴笑”,这是一个客观镜头。编辑抓住这个镜头,用生动简练的话语加以描述,既显示了无锡的地方特色,又使欢庆的气氛得到活灵活现的体现。
总之,把视觉形象转化成听觉形象时,解说从刻画人物着手,让事件的叙述和环境的描写都为表现人物服务,解说就不会显得呆板,不会冷漠枯燥、千人一面。
(三)关于解说稿写作的几个具体问题
1.要十分精练
文学语言要求精练,电影剪辑解说稿对语言精练更有特殊要求。前面已经说过,解说在电影录音剪辑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作用,但它在整个节目中仍处于“宾客”的地位,不能喧宾夺主。再者,解说在情节的发展中穿插要有时间概念,不能因编辑想在这里发挥一下,把解说写长,而使情节进展失去应有的节奏感。
那么,解说怎样才能做到精练呢?一是多用白描的手法;一是巧妙地避开事务性的交代。
白描,是使文学语言达到精练的好办法。初次接触电影录音剪辑这种工作的人,总想把解说词写得美一点,描述得细致一点。殊不知写解说稿不是写小说,可以让作者自由张开想象的翅膀。
电影《祝福》有这样一段情节:大年三十的晚上,漫天卷着雪花,噼噼啪啪的爆竹声笼罩着整个小镇。鲁四老爷家在祭祖;祥林嫂一个人在街上走着,她像被整个世界遗忘了。自己是否还是个活人,连她自己也不清楚,什么生活、追求,一切都没有了,她的精神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是一个会走动的身躯罢了。这段戏是解说发挥作用的好地方。这部电影录音剪辑,在这里加入的解说用的是简练的白描:
【解说】这又是一个大年夜,爆竹声在响着,天正下着大雪,鲁镇家家在祭祖,鲁四老爷家当然也像往年一样在忙着上福礼。可是街上,纷纷的雪花中,祥林嫂一手挎着一个破篮子,篮子里装着一只空碗,一手拄着根竹竿在求乞。她蹒跚地走过一条小路,又绕上土坡,这时候,她已经变了形,满头披散着乱麻一样的白发,脸上瘦削不堪,而且完全消失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木刻似的。只有那眼珠偶尔一转,还可以表示她是一个活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