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肖凤文集(散文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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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幸福家教(16)

远渡重洋

儿子于1993年的暮春季节,顺利地获得了赴美国的留学签证。当时,我正在韩国汉城高丽大学的中国语言文学系出任客座教授。他出国之前,一定要与我再见一面,我们全家三口人,也一定要再团聚一次。因此,我们决定,等我这边放了暑假,我立即赶回北京,为他整理行装,之后,他再出发。

从我知道儿子获得了签证直到放暑假之前,我利用星期日的时间,在汉城开始为他准备行李。因为他的签证有期限规定,如果我回到北京以后再为他准备,我担心时间不够用。可是我在购物方面一向是个“低能儿”,又不懂韩语,怎么办呢?幸好我的一个学生是华裔韩国人,他既是中国通,又是韩国通,另外还是购物的行家里手,为人热情诚恳,自愿地担当了我的顾问和向导。在他的帮助下,我回到北京之前,已经为儿子准备好了关键性的物品。比如,两个大箱子;又比如,伊利诺伊大学位于大洋彼岸的北纬42°度左右,纬度的地理位置相当于我国的沈阳,比较冷,所以我为儿子购买了又轻又暖的鹅绒羽绒服,还有厚厚的皮衣。等等。暑假一到,我的几位韩国学生就开着汽车,热热闹闹地把我送到了汉城机场(现首尔机场)。

回到北京的家里,我们三个人好好地团聚了几天,主要的内容是畅谈。我们三个人之间,总有说不完的话,三人坐在一起海阔天空地神聊,是全家最快乐的时光。

时间不等人,儿子出发的日子到了。我们舍不得离开他,他也舍不得离开我们。但是,父母和孩子的感情再深,孩子也会长大,正如出了壳的鸟儿,总有一天,要远走高飞。

丈夫的一位朋友,为我们准备了一辆汽车,把我们全家送到了北京机场。

我的眼睛一直舍不得离开儿子。他已经长成高大英俊的青年。这是我辛辛苦苦养育成人的孩子。他就要离开我远行了。

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的T恤衫,一条米色的咔叽布裤子,一双白色的运动鞋,更显得潇洒倜傥。儿子平时从不注意衣着,“帅”的是他的自身。我也不太注意他的穿衣着装,可是那一天,我从上至下地端详着他,直到今天,我一闭上眼睛,他当时的形象,就像演电影一样,立刻浮现在我的眼前。

他的身材高大,面相又英俊,站在人群中很显眼。一会儿,就有素不相识的人,来请他帮忙,请他帮助他们照张“全家福”,他们也是来送孩子出国留学的。

可以进入候机大厅了,儿子与我们握手告别。

我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远去,直到他拐弯,拐到我们无法看到的地方。我的心里立刻升腾起一股被人称为“怅然若失”的情绪,这种情绪愈来愈强烈,它冲击着我的胸膛,冲击着我的头脑,我找不出适当的语言来表述我的感受。

我只能回过头来对丈夫说:

“为什么不再回头看我们一眼?”

是啊,为什么儿子在拐弯时,不再回头看我们一眼呢?

其实,我想,儿子的心里也是惜别的。他是一个很重感情的人。

从机场回到家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我抚摩着儿子睡过的枕头和被子,还有他天天坐在前面读书写字的桌子,心里涌起一股刻骨铭心的思念。我们和他刚刚分别几个小时,以后的思念还很长很长。

然而,做母亲的,不能因为自己的思念,就阻挡孩子远走高飞,这是太浅显的一个道理。

我就这样安慰着自己。

爱自己的孩子,就是支持他前进。有时当然要忍受离别之苦,这是做父母的,应该付出的代价。

独立奋斗精神的培养

自从与儿子在北京机场分别之后,我就一直惦念着他,盼望着得到任何一个有关他的信息。

他与我们分别之后的第三天晚上,电话终于来了。他已经平安地抵达了伊利诺伊大学,是伊大的中国校友会主席去机场接他的,同机抵达伊大的,还有一位来自上海的留学生,他和儿子在飞机刚一起飞时,就接上头了。到机场接他们的校友会主席也是留学生,知道他们长途飞行了十几个小时,就把他们直接送到了“宿舍”,让他们睡觉倒时差。儿子刚刚睡醒,怕我们惦念,赶紧打个电话回来,让我们放心。

暑假结束前夕,我又返回了韩国汉城的高丽大学,继续我的教职。因为按照双方的协议,我还有一个学期的教学任务。

丈夫在北京,从事着他一贯从事的研究和写作;儿子在美国,留学深造;而我在汉城,为韩国学生讲授中国文学和高级中国语,向热爱中国的异国青年传授中国文化。我们一家三口,分散地住在两大洲的三个不同城市里。

感谢发明了邮政和电话的科学界前辈,让我们这三个身处不同地理位置的亲人,能够在电话听筒里互相听见彼此的声音,同时还能够通过书信,互通信息并表达思念之情。

我每逢星期日,都给儿子写信,鼓励他,在异国他乡努力读书,扩大视野,获得学位。儿子很忙,不过只要他有时间,就给我和爸爸写信。为了节省他的时间,我和丈夫想出来了一个办法,就是:儿子只需给我们俩人中的一位写信就行了,我们中的任何一人收到儿子的信后,再寄给对方,就都可以得到有关儿子的信息了。对这个建议,儿子也表示赞成。

每次接到儿子的来信,我都如获至宝。直到今天,儿子到美国已经九年了,他写给我的每一封信,我都完好无损地保存着。当然,现在我们之间的交流,已经改用电邮,不必再麻烦邮递员了。

儿子是个很孝顺的孩子,他怕我们替他担心,在每封信里,除了报告他的近况之外,总是说,他一切都好,让我们放心。可是我想,他过去从来没有离开过家,离开过我对他的照顾,而现在,在大洋彼岸,在那么遥远的地方,他孤身一人,人生地不熟的,怎么可能没有困难呢?虽然有中国同学,但是每一位同学都在奋斗,各自都有困难需要克服,也不能够麻烦人家。可是我的这种担心又不能让儿子知道,也就是自己在心里想想而已。

有一天,那时候我还在汉城,收到了儿子的一封来信。他刚到达那里不久,在这封信里,他写了如下的一句话:“北京真好,家真好。”看到这里,我的眼泪立刻哗哗地流了下来。我的担心和我的思念,一股脑儿地宣泄了出来。我想,他的这句话,写得很含蓄,可是其中所包含的内容和情感,却是极其丰富的。他一定是不太适应,他一定很想念父母,但是他毕竟已经开始了新的征程,作为母亲,我怎样回应他才是正确的呢?

我想,我是不能让孩子打退堂鼓的,我必须鼓励他。在人生的前进道路上,总会遇到形形色色的困难。每个人遇到的困难不同,每代人遇到的困难不同。一帆风顺的人生,是没有的。

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子的独立奋斗精神,得到了进一步的锻炼,他变得愈来愈坚强,长成了一个真正的男子汉。

在儿子到了美国的第五个年头,他邀请我和丈夫去他那里探亲。这时候,他已经顺利地拿到了第一个学位,正在攻读第二个学位。

我和丈夫办好了去探亲的一切手续,为了不耽误儿子的上课和上班(他在半工半读,我国在美国的留学生大都半工半读),我们选择了星期日抵达美国的航班。儿子还为我们选择了一个比较方便的机场(美国的大城市里,一般都设有好几个机场),这个机场距离他的住处比较近。

经过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我和丈夫终于到达了儿子为我们规定的机场。这是我生平第一次做这么远的航行。虽然我在飞机的舱位上不可能睡觉,我的精神却依然很好。因为有一个念头在支配着我——我们马上就能和儿子见面了!

办好了入关的所有手续,我们走进领行李的大厅,看见这次航班上的行李正在大轮盘上转动着。我们取下了自己的箱子,就坐在窗下的大沙发上静等。儿子曾在电话里嘱咐我们,如果他还没有出现,就在这里坐等他,不要离开。

我和丈夫静静地坐在那里,左右地环顾着。大厅里走着许多匆匆赶路的行人,有白人,有黑人,有棕人,有不知道是什么族与什么族的混血人,也有黄种人,有的一看就知道是我中华同胞。还有如我们一样,安静地坐着或安静地站着的,等待亲人来接的国人。

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一个又高又魁梧、黑色头发、面孔白皙的年轻人,大踏步地走进了机场的大门。我定睛一看,啊!这不是我儿子吗!

我立刻拉住了丈夫的衣袖,朝着儿子高声地叫道:

“小明!明明!”

儿子听到了我的叫喊声,立刻朝着我们奔跑过来。

我们三个人,紧紧地拥抱在了一起!

这时候,仿佛世界上只有我们三个人存在了。我们沉浸在重新团聚的欢乐和激动之中,忘记了周围的一切。我们紧紧地拥抱了很久,当我们抬起头来,相互端详时,每个人的眼睛里,都饱含着泪花。

虽然美国的公共场所是禁止大声喧哗的,但是对我高声呼叫儿子,似乎很理解,几位黑人服务员,还向我们投来了温馨的目光。

这是儿子留学以后,我们全家的第一次重逢。

后来,儿子就能经常回到北京,与我们相聚;我也因为有时去美国进行学术交流,而与儿子见面。不必再像过去五年那样,忍受思念之苦了。

作为母亲,只有到了这时候,我才觉得,我的“家教”任务,算是完成了。后记

儿子这一代人是幸运的。他们刚一走进小学校门,就赶上了改革开放的好时代。社会的稳定和发展,保证了他们能够接受系统的教育。作为孩子的母亲,我庆幸儿子属于这一代新人。

我还要感谢儿子在读小学、中学、大学时以及出国留学后的诸位老师,正是他们在课堂上的谆谆教诲,促使我的儿子成才。虽然“家教”十分重要,但是在我儿子成才的前进道路上,作为母亲,我的“家教”只是诸位老师的“助手”而已。

更要感谢广东教育出版社的卢家明先生,虽然此部书稿的内容已在我的头脑中酝酿了很久,但是如果没有卢家明先生的鼓励和督促,是难以于现在就和读者见面的。

最后,我要说:仅以此书献给所有的中国母亲们,我希望所有的中国孩子都成才,祝愿所有的中国母亲都心想事成。此书同时也要献给我的儿子,正是因为有了儿子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才使我得到了进行“家教”的幸福,以及“为人母”的全部幸福。

肖凤

2002年5月于北京静淑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