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战合垓心,不提防红樱走过,听着声响,悄悄的伏在窗边一看,不觉大喜道:“贼狗淫妇,你只晓得调弄唇舌,把我欺负,怎知今日也落在我眼内。”遂疾忙进房,报与娇凤。
娇凤不觉气愤道:“有这样没廉耻的淫妇,厨灶下没见个影儿,偏会骚出去,与那贼王八捣弄,就是烂尿窟内,生了蛆虫,也不是这般样痒法。”一路骂到外厢,只见两个,精赤着下半身,也不怕肌生寒粟,尚在掀凑不歇。
葵花一眼张见娇凤,气凶凶的走进,也不管赤着双股,提了裤腰,不要命的躲入在厨灶下去了。
真生嘻嘻的笑道:“偶尔邀欢,贤卿何消发怒。”
娇凤道:“我是好意,要你保养精元。那不晓得的,就道我是争风吃醋。现今用一看二,难道你还不满足。就是葵花这淫妇,也不见什么姿色,青天白日,怎做这样没气力的事。却忘记了明日已是上元节夜,闻得太尊许容百姓,放灯一日,你也该差那死奴才去,觅着新巧花灯买下几碗,大家庆贺过节。”
真生登时就唤胡玉,双鸿,直到闹市内,检买新灯四对,一对是彩画虎丘山水,间着诗联题咏,八角羊皮灯;一对是五色珠穿的斗鸡灯,又是珠缀的莲花灯两碗。那一对却是苏州贩下来的。一是凤仪掷戟;一是鸿门赴宴,新式巧样的走马灯。当时挂在中堂,点起巨烛,果是珠影争辉,星球竞巧,摆下宴席,照常团团坐定,猜枚行令,直至半夜而散。次日起来,只见沿街溢路,遍结灯棚。那一晚,鳌山灯火之盛,果是繁华第一。
真生同着三姬,饮了一会酒,又嬲扰谐谑了一会。取过文房四宝,各题诗一绝,以纪上元之盛。真生诗道:
新样云鬟压宝钗,纷纷俱是踏灯来;
三年一别浑如梦,绣户曾是带月开。
末后二句,为忆蕙娘而发也。须臾兰娘吟就,其诗曰:
花影风摇蜡炬红,箫声隐隐到华堂;
得从此地逢佳节,只把多情感玉郎。
云丽诗道:
遥闻爆竹一声喧,无限花灯作上元;
却上高楼望明月,不知何处是家园。
娇凤诗云:
淡月溶溶照碧空,千门灯火一宵中;
停杯忽忆当时事,最喜年华处处同。
三姬之咏,亦各道着自己胸熨。传诵一遍,互相赞叹。於时漏下已交二鼓,真生带着双鸿,步到府前,并市中心闹密之处,慢慢的周围看了一遍。只见一家高垣巨槛,当门挂着珠帘,帘内遮遮掩掩,站着几个妇女,真生不敢近前惹事,将欲回身进巷,忽闻帘内低声咏道:千古风流今属子,真郎只合唤真娘。
真生不胜骇异,立住了脚,再侧耳听时,寂无响动。刚欲转身,又闻吟咏如初,如此者三,复闻朗声吟道:莫教容易去,人静待佳音。
真生心下猜疑不定,唤过双鸿悄悄的坐在水边。俄而三鼓已绝,灯暗人稀,便闻双门关响。真生耐着性儿,步来步去,到门窥侦者数次,倏又四鼓将残。双鸿靠在桥栏打盹,街上已绝无人影。真生呆呆站着,只管伸头远望,恍惚惊讶道:“何久无动静,岂鬼弄人耶。”忽听得西头侧扉开响,即闻低低唤着真郎一声。
真生慌忙近前一看,却非妇人妆饰,只见身上穿着青布道袍,头戴黑绒毡帽。揩拭双眼,再把面庞细观,却是娇娇滴滴,不减昔日容光,即蕙娘也。真生大喜道:“怪道谁人晓得旧诗,原来却是姐姐。”
蕙娘道:“郎君还是经过暂泊,还是流寓於此。”
真生道:“此地乃是小弟祖籍,自金陵避迹而来,将及一年矣。”
蕙娘道:“如此甚好,趁着残月,快到家下去,从容细话。”即把双鸿唤起,疾步而回。
进入内房,三姬俱已熟寝。只将兰娘推醒,着与蕙娘相见,抱头痛哭了一场。蕙娘方收泪而问道:“不知姐姐怎得嫁着真郎,父亲安否?试把别后事情,细说一番。”
兰娘道:“自从妹妹被着流贼掳去之后,父亲忧感而亡,姚家姨夫亦绝无音耗。不幸闯贼破城,续遇大兵剿贼,我之苦命即如贤妹,偶从驿壁题诗,遂荷真郎远赎,残姿何幸,不殁黄沙。弱妹有缘,再逢此夕。”言妾,呜呜咽咽,复又泪如雨下。既而问道:“贤妹既陷贼巢,何由却在此处。愿将经历苦处,亦为愚姊述说。”
蕙娘道:“从着王恩用逆贼,劫掳到营,随即把我赏与手下头目萧元瑞,天幸闯贼,即将王恩用全家抄斩,萧元瑞亦以逆党危惧,带我远遁,后来率众投顺,得除游击,镇守是城,已於去年十月间,阵亡海口。若论妹之苦楚,比着姐姐更为迢甚,几番觅死不得。忽於今夜,隔帘看见真郎,欺着诸妇愚昧,辄敢托诗留住,兼值众家丁看灯倦卧,故能逸出重扉。海角天涯,何幸今宵复聚,星移物换,犹怜薄命同存,但不知真郎别来景况如何?怎得迁归故籍。姚家郎信可相闻,堂上亲而今安在。”
真生便将前后经历事情,并与娇凤,云丽相遇始末,备细说了一遍。三个人悲悲切切相诉不已。那娇凤,云丽早已起身伏在屏后,窃听良久,遂即推扉而进,一同相见,时已东方微白,真生急忙吩咐双鸿,胡玉,并葵花一应男妇,不许宣扬消息,到得日中,只见萧衙内十几个家丁,粘贴招纸,处处搜访。却因屋宇深邃,得以隐藏不露。
过了月馀,萧氏扶柩搬移回去,真生遂得放下鬼胎。忽见秀莲蓦地走进,袖中取出锦笺一幅,递与真生。真生拆开一看,只见上面写道:薄具相思子一事,芙蓉露一瓶,并头莲枕头一个副,鸳鸯坠一具,数物虽微,谅必心照。勿却。
笺后又有五言绝句一首道:
阆苑仙频遇,桃源花遍栽;
可怜巫峡梦,无复月同来。
真生反复看了数遍,只得把鸳鸯坠等物,一并收下。踌蹰半晌,以玉玦回赠,并裁诗以答之道:悔从花底听啼莺,处处空担薄幸名;莲社漫寻玄妙谛,香闺欲和绮罗情。半生业债於今悟,一片尘襟自此清;寄与妆台休账望,春心已比白云清。
真生终以叔嫂碍伦为悔,所以回诗谢绝。当下秀莲持去,付於元氏。元氏见诗,并得玉玦,喟然叹息道:“ 者决也,明与我诀绝之意,叔乃薄情至此乎。”自此相思成疾,不逾月而亡。真生不胜感悼,赋词以吊之,其词曰:
人何处,断云漠漠如飞絮,如飞絮。
化惭为恨,欲言还住。
当时犹悔欣相遇,而今空咏凄凉句,凄凉句。
锦笺诗在,愈牵情绪。
右调忆秦娥
题妾,折为方胜,藏於砚匣底下。忽被娇凤翻见,以示云丽道:“始有盗嫂之愆,终获薄情之怨,此词岂足以忏悔耶。”
云丽大笑,惟蕙娘,兰娘不喻其故,再三诘问。适值真生走进,急以扇柄打着娇凤道:“狡狯儿,偏会胡言乱语,揭发人短。”
谑笑未绝,忽闻报进有客在外,连忙整衣出迎,乃是临清住的一个表叔,唤做方奉山。因从武昌回家,特来报信,备言一路平安,可以行走。真生大喜,急令娇凤收拾行李,就在明早五鼓起程。
云丽道:“远出必须检日,向来延缓,何乃一旦急遽如此?”
真生叹道:“数载飘流,思亲念切,恨不即时就到噤水,卿何以急遽为阻。”
当夜摆酒在蕙娘房内,饮到更阑时候,撤过杯盏,解衣就寝。真生道:“连日事冗匆匆,不及与卿绸缪,明晨又当远别,愿寻片晌之娱。”
蕙娘笑道:“妾已做了败柳残花,何足供郎攀折,倘获真心怜照,愿分东壁馀辉。”
真生搂住粉颈,微微叹息道:“贤卿此言,似有不足我之意,岂不闻汉高取天下,基业独在关中。就如我春债虽多,钟情惟汝,此心匪石,幸勿疑着鄙人也。”遂即翻身扒到腹上。
云雨之际,蕙娘娇声屡啭,艳态流香,一种温存怜爱之意,比昔愈加亲热,既而低声问道:“为何郎之此物,比着昔时,恰像长了数寸。竟把我内中,塞得满满的,而又坚久不泄,莫非有甚灵膏异药,抑何快美至此。”
真生告以玉面狐之事。蕙娘笑道:“既服狐丹,郎即狐矣。”
真生道:“若非我以狐术媚卿,怎得这般快活。”遂又急急抽提,真至夜分而息。
正是:
元夜再逢缘不浅,鸳绸重整趣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