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可知的无尽虚空中,方向同时间并未能在此找到立足之地。这是所有一切起始的地方,任何存在的意义都被彻彻底底的抹去,事物在此并无本质,因此无法看到也无法理解。这是起始的混沌。
混沌其广无限,其深无限,无尽深邃的黑暗几乎是它全部的模样。然而就在这难以言述的寂灭之地,这当完全归属于暗的虚空里,却有一些或暗淡或明亮的灯火,熠熠闪烁,如同人间端午时节放出的河灯,漂浮于平静水面,它们中的一些正在熄灭,一些却刚刚点亮,而更多的却是在安静得于无尽黑暗中散发温暖的光亮。
这样的灯火彼此之间毫无二致,因此无法一一分辨,它们看起来很微弱,那熄灭的仿佛死去的萤火虫,在这浩大的混沌中毫不显眼。
但它们并非是真的灯火。
那是一个个无比庞大的真实而美丽的世界:淡淡的光膜包裹于外,无限星辰点缀于光膜之上,内里是广阔无垠的大地,无数的生灵生存于上,风雨雷电,自成天地,更为巨大的海水融合于它,也围困于它。
那些世界之间并不相同,不同的陆地和海洋,不同的生灵,天地间也有不同的气息。
但风雨雷电是相同的,那些星辰是相同的,所以当视线拉伸到无限高远的时候,似乎所有的世界都只是一个世界的投影。
有一盏灯火漂浮于最边远的位置,明亮而安静得燃烧着,内里无比巨大的陆地上山脉和河水相间,交割出无数或辽阔或拥挤的平原和峡谷,而更为巨大的海洋包裹在大陆的边缘,其上分布着无数的岛屿。
海洋是无垠的,边缘处融化在那淡淡的光膜中,那里的空间密布着无数密集而微小的空间裂痕,把海水和承载海水的陆地粉碎成黑暗的混沌,没有任何生灵可以抵达。
然而就在那无尽的虚空之中,那些灯火最为密集的地方,却出现了一团微小而扭曲的光带,携带着世间所有可以想象得到的色彩,安静得漂浮于那最深邃的黑暗里。
那光带扭曲着,越拉越长,好像是融化的糖稀滴落地面,因为粘稠而拉出长长、细细的丝线,颜色无比斑斓,斑斓到用言语形容,只是却会让人看去时只觉得头晕目眩。
那光带安静漂浮着,似乎一直停留在原地,然而在微小的时间单位里,它的一端却已出现在那盏边缘处的灯光旁。
像一条泥鳅钻入湿润的地面,那光带的一端一头钻入那盏灯火薄薄的光膜中,尾端尚在原地,斑斓的身子拉得无限之长。
光膜遭到异物的侵入,却没有太过剧烈的反应,只是伤口处轻微的颤动了几下,旋即便愈合如初。
于是光带的几乎所有部分都被一截而断,只有头端小小的一截得以进入了新的世界,剩下无限细长的身体在那虚空中扭曲,斑斓的色彩渐渐变深,最终化为同混沌一般深邃的黑暗,消失不见。
……
……
桃云仙子微笑着对面前耀眼的男子说道:
“师兄,请不要劝我!”
战闻言沉默良久,低着头,持剑的手垂落身侧,有些颓然,满身湛蓝的铠甲看上去都有些暗淡。
“也请不要再拦我!”
桃云仙子再次张口说道,笑靥如花,便是那朵白莲于月下开放,有悠远花香,有无限身姿,有风,也有呓语,因此显得无限虚幻,如若梦境。
“青莺,三十年前我曾拦你一次,不管初衷怎样,都酿成了无尽苦果,为此我自罚天渊思过至今。你我相识千年,虽于凡人来说,漫长到难以想象,但于我而言,千年太少。所以我不愿。”
战许久方才开口,声音嘶哑而低落,就像砂纸擦过粗糙的石面。
他抬起头,先前那个耀眼的男子竟好似被换了个人一般,变得无比哀伤和忧愁。
“青莺,请让我一战!”
他说道,语气带着些许的哀求。
“哈哈哈哈,战!尊仙战!我强大的战大人哪!听听你这副可怜兮兮的语气,就好像一条乞食的狗一样!怎么敢战呢?天门在上,难道您还能战过整个仙殿么?又凭什么是你战?你别忘了,尊仙桃云那副琉璃仙体是毁在谁手上的?莫非竟不是她那相识千年的好伙伴所谓?
一旁萎靡坐于虚空的道人突然间大声笑了起来,话语带着无尽的嘲弄和蔑视,笑声中却夹杂着剧烈的咳声。
“闭嘴!七杀小儿!”
战被道人刀刃般的话语激到,心中的怒火好像海啸一般汹涌泛起,再也忍受不住,手中长剑猛向对方斩去。
于是如渊剑光再次重现世间,潮水般剑气穿越两人之间的距离,瞬间便到达了道人的面前,锋锐的气机甚至在长剑刚刚挥起时,便已斩断了道人头顶的木簪,道人额前的发丝,和他身上素洁的道袍。
七杀满脸骇然,拼命躲避,然而终未能躲过,身形似乎也被这一斩的气机锁定,任凭如何心念动诀,都未能移动分毫。
那卷天书再次发出青色的毫光,在剑气临至之时撑了一个弧形的光盾,为道人挡住了对方愤怒的杀机,只是光盾未起前便已断了的木簪和发丝,那裂开的道袍,终是证明了战这一剑的骇人威力。
“师兄,何需同他一般见识!先前那件事,青莺并不怪你!只是造化如此而已,又怎么只会是哪一个人的过错!师兄,我意已决,你又何必明知无路一意孤行呢?”
桃云仙子对自己的师兄说道。
声音很温柔,也很温暖,带着些许的甜糯,让战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千年之前,那时自己还很小,刚刚自彩云间诞生不久,奔跑和微笑都尚生疏,却在另一片彩云间看到一位刚刚化形而出的小女孩,穿着粉色纱裙,微笑着看着自己。
那是千年之前的青梅竹马,那两朵彩云其实挨得很近,那个小男孩和那个小女孩,在九天之上玩耍长大,相伴了千年。
“青莺……”
他嗫喏着说。声音很低,只有他自己听到了!
“先前我对七杀说,我想用自己的剑去斩上一斩!可是我又如何不会知道,能斩得了什么呢!只是有些事,做了也许并没有意义,但如果不去做的话,就更没办法去度过自己心间的那个结!师兄,你看,青莺其实根本做不了仙的!”
“今夜师兄能来,其实青莺很是欢喜。师兄还是那个师兄,可是青莺却再也不是原来的青莺了!”
“此地东万里之地,有我住了许久的竹楼,烦请师兄去看一看,为那两个孩子和李青云安排一个好归宿!青莺今夜不能再回去了!”
“七杀,其实也要谢谢你!若非你今夜相逼,大概我也没有顺应心意的勇气罢!所以,谢谢你,谢谢你让我不用再去忍受!”
桃云仙子微笑着,细柔的声音在夜风里比风更轻柔,她眼睛明亮,好像两块黑色的玛瑙。
“师兄,再见了!愿你安好!”
她站直了先前有些萎靡的身体,仰头望向夜幕中那扇大开的门扉,手中断剑终于再次高举。
无尽的光从她身体内部迸发出来,那光幽蓝而美丽,照亮了山峦和丛林,照亮了河流和溪水,也照亮了那两只眼露哀意的紫狐和白兔,此刻它们看着夜空中那无尽蓝光内部美丽圣洁的女子,眼神哀伤而依恋。
桃云仙子在那光中微笑,看了一眼遥远的东方,看了一眼那个本该耀眼无比却在此刻如同失落的旅人般灰暗的男子,也看了一眼那个道袍尽染血的道人七杀,最后她终于看向天空中那扇巨大的门。
她笑着说:
“再见!”
那柄断剑再次发出耀眼的绯红色光芒,迅速扩张,融合进了她身遭蓝色的光团中。
光团缓缓向上飞去,像是一盏高高放飞的孔明灯,带着一种安然和无惧,勇敢撞向了那扇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