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假名娇客相逢顶替春元 无义相公巧值多言银鹿 (2)
一番说谎,连伊人不知那个是真,哪个是假,说道:“文小姐既属台兄,岂有让还之理?即敝友亦必无复约之情。大抵落花有意,而流水无情矣。”湘夫道:“花原自在,水尚不流,变无情为有情,正未可知耳。且小弟既以小姐让还,云姓亦让还了,使梅兄作一真云兄,有何不可?万望一言为感。”水生笑而唯唯。说罢,湘夫又道:“小弟闻台兄中馈虚席,此必因淑女之难得耳。小弟有一个妹,及笄未字,不但窈窕之姿可为君子赋好逑,抑且咏絮之才,可与吉人相唱和,故敢衒玉求售,仰扳秦晋,不识肯俯就否?”水生暗想道:“他既是夸有才有貌,如何无媒自献?岂可便相许允。”答道:“小弟之所以不轻受室者,诚如台谕所云,淑女难得也。便令妹既才高班、马,台兄何不与云兄执斧一报文小姐相从之事乎?”湘夫道:“论舍妹之才,诚堪与文小姐相为伯仲,但小弟既以文小姐让与云兄,而舍妹又归之,是一人而挟双美,令台兄一美尚缺,不几致有余不足之憾乎?兄如虑舍妹才不副言,幸有寸笺以为左券。”忙将袖中之诗送过水生。水生接来一看,却是梅花一律,只见笺上写道:守贞寒谷未舒香,为待春风催淡妆。
斜卧一枝偏照水,逞芳二月尚含章。
情云代月还疑雪,偕露成冰欲捣霜。
不识罗浮曾梦否?伊人须惜美人肠。
水生看到末句,不觉大骇道:“何其巧也!竟将赵师雄故事暗合小弟贱字,可谓奇缘。承台兄不弃,谆谆垂念,小弟何幸,得遇佳人。”再将诗细细玩味,道:“奇!奇!小弟亦曾有咏梅之作,今此诗韵脚又同,小弟与令妹有缘,不敢过辞了。但客中愧乏双璧,愿录出前诗以作荆聘,何如?”湘夫道:“如此最妙!”水生将诗写出,以付湘夫。又谈一会,湘夫告别。
到家,将诗递与湘兰。湘兰喜动颜色,笑道:“姐姐为妹如此用情,将来以何物谢媒?”湘夫笑道:“容小生与松风小厮谈谈心,便是谢媒了。”从此二美都有着落,不题。
再说伊人在寓深自得意。看看春闱已近了,巴巴悬望云生,云生竟不见到,好生焦燥。及至考过两场,方才云生到寓。细叩,方知路病之故,深为叹惜。伊人说起复考面君以及湘夫来候,让还小姐之说,云生深谢伊人代考之情,言及湘夫,大为恼恨也。将石霞文当日订盟,后来病中寄书,与文小姐续月下之联,和病中之句都拿出来与伊人看,道:“天下有这等无耻之徒!始以才相订交,终则见利忘义,又复冒我姓字哄诱章公,真正衣冠中禽兽了,还要见他的面怎么?就是文小姐,既以父命许人,则虽遭颠沛之秋,亦宜有自全之策,奈何不惜名节,复事他人?真正杨花水性,妇人常态毕露矣!只可惜总戎一片美情置之流水,小弟将来情愿终身不娶,不忍负总戎当日之情也。”伊人道:“可怪那性石的怎么晓得吾兄始终底里,毫发不差。”云生道:“这有何疑?大抵皆此女教之耳!”
水生又将作伐一事,并梅花诗与云生说知。云生道:“兄得一美,弟失一美,大相迳庭。兄得美,必得功名;弟失美,又失功名,复相悬绝。但石妹虽才,不应与这无义汉作郎舅亲也。”伊人道:“小弟但取其妹,何逞恤其兄?兄亦不必十分牢骚,文小姐虽失,岂无更有文小姐其人者?而何必拘拘于文小姐耶?”云生亦不复答,但浩叹不置而已。
却说松风在旁闻得伊人说那石霞文冒做主人,又娶了文小姐,并娶章小姐许多说话,霎时气愤不过,一溜烟竟出了门。问着章太仆家,对门上人说道:“洛阳云相公家僮松风要见石相公,烦你报知。”那门上人大笑道:“吾家姑爷身边书僮叫做松风,你怎么也冒他的名?况府中并没有什么石相公,你这人说话糊涂,敢是白日撞么?”将松风一把胸膛要打,急得松风乱嚷道:“我是真正云解元书僮松风,倒说我是假冒,竟屈杀人!”那人听见“云解元”三字,方才放手。
恰好白蘋出来听见了,忙去报知湘夫。湘夫走到中堂,叫人唤他进去。松风一见,便气冲冲道:“你杲是石相公么?你前在虎丘时来望我相公的,为何今日假冒我相公名姓骗那章爷?又夺娶我家相公的文小姐,真正好狼心肠!害得我相公好苦,功名几失。一到苏州,得知这个消息,一病几危,到得进京会场失期,都是你害他的了!方才相公说你衣冠中禽兽,真正骂得不差!就是那秋人趋两番冒我相公姓名,只不过书画射利,不是十分大事,怎如你这等作为!娶了文小姐,自然该将章小姐成就我家相公了,又冒我家相公姓名,骗娶章小姐;既骗娶章小姐,就说将自己妹子陪还我相公,又自己作媒人,许了水相公。一网打尽,使我相公两手脱空,无聊无赖。方才相公说你是无义汉,一些也不差的。我家相公再不来见你这样没情人了!只是我松风听了气不过,跑来代相公说一番,也出出气。松风年纪虽小,这张嘴最直的,不怕相公今日挖了舌,抠了眼!”
湘夫听他说路病,又失了会试场期,心中早已惨然,洒下几点泪来。松风又道:“早知今日,悔不当初!不要坏了心肠,尚好见面,如今就假作慈悲,也无用了。”湘夫说道:“其实是我得罪了,害你相公。但事虽如此,尚可挽回,烦你多多致意你相公,情愿将文小姐送还成亲。你也不要恼,还你一个松风,做对去罢,不要嚷了。”松风只得走出来,一头走一头絮絮叨叨道:“好好一朵鲜花被你偷采去,还亏他说还我相公,难道我相公是拣残花的?”一路直说出大门方祝湘夫进去与小姐说了,赞那松风是个义仆。
且说松风回寓,一口气将自己数落湘夫的说话细述一遍。伊人道:“尊价词严义正,胜似一道讨贼檄文了。”云生道:“天下被人夺去,即有讨贼檄文,亦何益哉?”从此再不提起。
只见水生三场已毕,謄出文字来,言言金玉,字字珠玑,专等揭晓。到期捷报中了会元,云生为他称贺,会元倒有不悦之色。云生不解,想道:“难道中了一个会元就嫌我起来不成?只有一个石霞文是无义汉,难道又有一个石霞文么?”仔细看他,愈觉难为情了。云生忙叫松风打叠行李,急欲起程。伊人得知,忙问道:“兄要往哪里去?莫不是小弟有得罪处么?弟与兄同列乡榜,今日弟得侥俸,兄竟做了遗珠,此心深是歉然,苦使兄居榜首,弟忝榜末,亦所甘心,今奈何竟欲舍我而去?去将安之?兄去,弟亦披发入山,不失信于知己矣。”云生方才悟道:“兄之情何其笃耶!弟见兄屡有不悦之色,妄测兄有炎凉之态。不料为弟垂念若此,弟诚兄之罪人也。”自此大家欢悦。
那知礼部进士三百余名将及殿试,圣上命将会试录呈览,从头一看,第一名就是水湄,心中大喜。细细看到后面,竟不见云剑名氏,心下疑惑,道:“有才如此而不入选,考官之过也。”忙将旨意传谕礼部,速将落卷呈览。逐卷拆念,全无踪迹,方知原不与试。即着内臣传一道旨意,召新科会元入见。伊人不知何事,即冠带应召。北面谢恩毕,圣上不问别的,却问那云剑消息,会元即将路病误期上奏圣上。又问:“病今若何?可曾到否?”水生又以病愈,到京错过两场,如今尚在。天子大喜,即将手书一道:“内官同会元到寓,钦赐云剑进士,与琼林宴。”喜得松风乱舞乱跳。正是:三百名中已不闻,忽然恩诏拂祥云。
齐贤曾遇聪明主,今日书生佩圣恩。
此后有分教:
桂枝既折,许见姮娥;金印既悬,须还宝剑。
欲知后事何如,且待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