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籍焚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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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杂述 (6)

若无山河大地,不成清净本原矣。故谓山河大地即清净本原可也。若无山河大地,则清净本原为顽空无用之物,为断灭空不能生化之物,非万物之母矣,可值半文钱乎?然则无时无处无不是山河大地之生者,岂可以山河大地为作障碍而欲去之也?清净本原,即所谓本地风光也。视不见,听不闻,欲闻无声,欲嗅无臭,此所谓龟毛兔角,原无有也。原无有,是以谓之清净也。清净者,本原清净,是以谓之清净本原也,岂待人清净之而后清净邪?是以谓之盐味在水,唯食者自知,不食则终身不得知也。又谓之色里胶青。盖谓之曰胶青,则又是色,谓之曰色,则又是胶青。胶青与色合而为一,不可取也。是犹欲取清净本原于山河大地之中,而清净本原已合于山河大地,不可得而取矣,欲舍山河大地于清净本原之外,而山河大地已合成清净本原,又不可得而舍矣。故曰取不得,舍不得,虽欲不放下不可得也。龟毛兔角,我所说与佛不同,佛所说以证断灭空耳。

念佛是便宜一条路,昨火化僧只是念佛得力。人人能念佛,人人得往西方。不但此僧为然,亦不必似此火化,乃见念佛功效也。古今念佛而承佛接引者,俱以无疾而化为妙。故或坐脱,或立亡,或吉祥而逝。故佛上称十号,只曰“善逝”而已。善逝者,如今人所言好死是也。此僧火化,虽非正法,但其所言得念佛力,实是正言,不可因其不是正法而遂不信其为正言也,但人不必学之耳。念佛须以见佛为愿,火化非所愿也。

无相、无形、无国土,与有相、有形、有国土,成佛之人当自知之,已证涅般木之人亦自知之,岂劳问人也?今但有念佛一路最端的。念佛者,念阿弥陀佛也。当时释迦金口称赞,有阿弥陀佛在西方极乐国土,专一接引念佛众生。以此观之,是为有国土乎,无国土乎?若无国土,则阿弥陀佛为假名,莲华为假相,接引为假说。互相欺诳,佛当受弥天大罪,如今之衙门口光棍,当即时败露,即受诛夷矣,安能引万亿劫聪明豪杰,同登金莲胜会乎?何以问我有无形、相、国土为也?且夫佛有三身:一者清净法身,即今问佛问法与问有无形、相、国土者也,是无形而不可见,无相而不可知者也。是一身也。二者千百亿化身,即今问佛问法问有无形、相、国土,又欲参禅,又欲念佛,又不敢自信,如此者一日十二时,有千百亿化现,故谓之化身。

是又一身也。即法身之动念起意,变化施为,可得而见,可得而知,可得而状者也。三者圆满报身,即今念佛之人满,即报以极乐,参禅之人满,即报以净土,修善之满,即报以天堂,作业之人满即报以地狱,悭贪者报以饿狗,毒害者报以虎狼,分厘不差,毫发不爽,是报身也。报身即应身,报其所应得之身也。是又一身也。今但念佛,莫愁不到西方,如人但读书,莫愁不取富贵,一理耳。但有因,即有果。但得本,莫愁末不相当,但成佛,莫愁佛不解语、不有相、不有形、不有国土也。又须知我所说三身,与佛不同。佛说三身,一时具足,如大慧引儒书云:“‘天命之谓性’,清净法身也。‘率性之谓道’,圆满报身也。‘修道之谓教’,千百亿化身也。”最答得三身之义明白。然果能知三身即一身,则知三世即一时,我与佛说总无二矣。

答明因

昨有客在,未及裁答。记得尔言“若是自己,又何须要认”。我谓此是套语,未可便说不要认也。急写“要认”数字去。

夫自己亲生爷娘认不得,如何是好?如何过得日子?如何便放得下?自不容不认得去也。天下岂有亲生爷娘认不得,而肯丢手不去认乎?决无此理,亦决无此等人。故我作寿丘坦之诗有云:“劬劳虽谢父母恩,扶持自出世中尊。”尊莫尊于爷娘,而人却认不得者,无始以来认他人作父母,而不自知其非我亲生父母也。一旦从佛世尊指示,认得我本生至亲父母,岂不畅快?又岂不痛恨昔者之不见而自哀鸣与流涕也邪?故临济以之筑大愚,非筑大愚也,喜之极也。夫既认得自己爷娘,则天来大事当时成办,当时结绝矣。盖此爷娘是真爷娘,非一向假爷娘可比也。假爷娘怕事,真爷娘不怕事:入火便入火,烧之不得;入水便入水,溺之不得。故唯亲爷娘为至尊无与对,唯亲爷娘能入于生死,而不可以生死,唯亲爷娘能生生而实无生,能死死而实无死。有此好爷娘,可不早亲识认之乎?然认得时,爷娘自在也,认不得时,爷娘亦自在也。唯此爷娘情性大好,不肯强人耳。因复走笔潦倒如此,甚不当。

无明“实性即佛性”二句,亦未易会。夫既说实性,便不可说空身,既说空身,便不宜说实性矣。嗟嗟,“但得本,莫愁末。”我道但有本可得,即便有末可愁,难说莫愁末也。“自利利他”亦然,若有他可利,便是未能自利的矣。既说“父母未生前”,则我身尚无有,我身既无有,则我心亦无有,我心尚无有,如何又说有佛?苟有佛,即便有魔,即便有生有死矣,又安得谓之父母未生前乎?然则所谓真爷娘者,亦是假立名字耳,莫太认真也!真爷娘不会说话,乃谓能度阿难,有是理乎?佛未尝度阿难,而阿难自迷,谓必待佛以度之,故愈迷逾远,直至迦叶时方得度为第二祖。当迦叶时,迦叶力摈阿难,不与话语,故大众每见阿难便即星散,视之如仇人然。故阿难慌忙无措,及至无可奈何之极。然后舍却从前悟解,不留半点见闻于藏识之中,一如父母未生阿难之前然,迦叶方乃印可传法为第二祖也。设使阿难犹有一毫聪明可倚,尚贪着不肯放下,至极干净,迦叶亦必不传之矣。盖因阿难是极聪明者,故难舍也。然则凡看经看教者,只要舍我所不能舍,方是善看经教之人,方是真聪明大善知识之人。莫说看经看教为不可,只要看得瞥脱乃可。

明因曰:诸相原非相,只因种种差别,自落诸相中,不见一相能转诸相。

诸相原非相,是也,然怎见得原非相乎?世间凡可得而见者,皆相也。今若见得非相,则见在而相不在,去相存见,是又生一相也。何也?见即是相耳。今且勿论。经云“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既见了如来,诸相又向何处去乎?抑诸相宛尔在前,而我心自不见之邪,抑我眼不见之也?眼可见而强以为不见,心可见而谬以为不见,是又平地生波,无风起浪,去了见复存不见,岂不大错!

明因曰:豁达空,是落断灭见。着空弃有,是着无见,都是有造作。见得真爷娘,自无此等见识。然即此见识,便是真空妙智。

弃有着空,则成顽空矣,即所谓断灭空也,即今人所共见太虚空是也。此太虚空不能生万有。既不能生万有,安得不谓之断灭空?安得不谓之顽空?顽者,言其顽状如一物然也。然则今人所共见之空,亦物也,与万物同矣,安足贵乎?六祖当时特借之以喻不碍耳。其实我之真空岂若是邪?唯豁达空,须细加理会,学道到此,已大段好了,愿更加火候,疾证此大涅般木之乐。

明因曰:名为豁达空者是谁,怕落豁达空者是谁,能参取豁达空者是谁?我之真空,能生万法,自无葬荡。曾有偈云:“三界与万法,匪归何有乡,若只便恁么,此事大乖张。”此是空病,今人有执着诸祖一语修行者,不知诸祖教人,多是因病下药,如达磨见二祖种种说心说性,故教他外息诸缘,心如墙壁。若执此一语,即成断灭空。

真空既能生万法,则真空亦自能生罪福矣。罪福非万法中之一法乎?须是真难得自无罪福乃可,不可只恁么说去也。二祖当时说心说性,亦只为不曾认得本心本性耳。认得本心本性者,又肯说心说性乎?故凡说心说性者,皆是不知心性者也。何以故?心性本来空也。本来空,又安得有心更有性乎?又安得有心更有性可说乎?故二祖直至会得本来空,乃得心如墙壁去耳。既如墙壁,则种种说心说性诸缘,不求息而自息矣。诸缘既自息,则外缘自不入,内心自不惴,此真空实际之境界也,大涅般木之极乐也,大寂灭之藏海也,诸佛诸祖之所以相续慧命于不断者也,可以轻易而错下注脚乎?嗟嗟!

明因云:那火化僧说话亦通,只疑他临化时叫人诵《弥陀经》,又说凡见过他的都是他的徒弟。

临化念《弥陀经》,此僧家常仪也。见过即是徒弟,何疑乎?能做人徒弟,方是真佛,我一生做人徒弟到老。

豫约

小引

予年已七十矣,旦暮死,皆不可知。然予四方之人也,无家属僮仆于此,所赖以供朝夕者,皆本院之僧,是故豫为之约。约曰:我在,则事体在我,人之敬慢亦在我。我若有德,人则敬我。汝等纵不德,人亦看不见也。我若无德,人则我慢。纵汝等真实有德,人亦看不见也。所系皆在我,故我只管得我立身无愧耳。虽不能如古之高贤,但我青天白日心事,人亦难及,故此间大贤君子,皆能恕我而加礼我。若我死后,人皆唯尔辈之观矣,可复如今日乎?且汝等今日亦自不暇,终年修理佛殿,塑像请经,铸钟鞔鼓,并早晚服事老人。一动一息,恐不得所,固忙忙然无有暇刻矣。

今幸诸事粗具,塔屋已成,若封塔之后,汝等早晚必然守塔,人不见我,只看见汝,则汝等一言一动可苟乎哉?汝等若能加谨僧律,则人因汝敬,并益敬我,反思我矣。不然,则岂但不汝敬,将我此龙湖上院即同兴福等寺应付僧一样看了也。其为辱门败种,宁空此院,置此塔,无人守护可矣。吾为此故,豫设戒约,付常融、常中、常守、怀捷、怀林、怀善、怀珠、怀玉等。若余几众,我死后无人管理,自宜遣之复还原处,不必强也。盖年幼人须有本师管辖,方可成器,又我死后势益淡薄,少年人或难当抵也。若能听约,忍饥和众,则虽十方贤者,亦宜留与共聚,况此数众与下院之众乎?第恐其不肯或不能,是以趁早言之。

一、早晚功课

具上院《约束册》中,不复再列。

一、早晚山门

山门照旧关锁,非水火紧急,不得擅开,非熟客与檀樾为烧香礼拜来者,不得擅开。若为看境而来,境在湖上之山,潭下之水,尽在上院山门之外,任意请看,不劳敲门与开门也。远者欲做饭吃,则过桥即是柳塘先生祠,看祠有僧,来客可办柴米,令跟随人役烧茶煮饭,彼中自有锅灶,亦不劳扣门矣。何也?山僧不知敬客礼数,恐致得罪耳。

一、早晚礼仪

除挑水、舂米作务照常外,其余非礼佛,即静坐也,非看经,即经行念佛也。俱是整顿僧衣与接客等矣,岂可效乡间老以为无事,便纵意自在乎?与其嬉笑,无宁耻目合。此实言也。其坐如山,其行如蚁,其立如柱,其止如钉,则坐止行立如法矣。我既不自慢,人谁敢谩我?有饭吃饭,无饭吃粥,有银则籴,无银则化。化不出来,则化出饭,化不出饭,则化出粥,化不出粥,则化出菜,化不出菜,则端坐而饿死。此释迦律仪也。不法释迦而法积攒俗僧,可乎?此时不肯饿死,后日又不饱死不病死乎?总有一日死,不必怕饿死也。

既不怕饿死,又胡为终日驰逐乎?是故不许轻易出门。除人家拜望礼节与僧家无干不必出门往看外,若称要到某庵某处会我师父或师兄师弟者,皆不许。只许师父暂时到院相看,远者留一宿,近者一饭即请回。若俗家父母兄弟,非办斋不许轻易入门相见。若无故而时常请假,欲往黄柏山,欲往东山,欲往维摩庵等处者,即时驱遣之去。宁可无人守塔,不可容一不守戒约之僧,宁可终身只四五众,不可妄添不受约一人。夫既不许到师父住处矣,况俗家乎?如此则终日锁门,出门亦自希矣。不但身心安闲,志意专一,久则自觉便宜,亦不耐烦见世上人矣。有何西方不可到,大事不可明乎?试反而视世间僧,日日遨游街市,当自汗流羞耻之。化他日之钱米,养不惜羞之和尚,出入公私之门,妆饰狗脸之行,与衙门口积年奚殊也?彼为僧如是,我为僧不如是。不但修行所宜,体面亦自超越,起人敬畏,何苦而不肯闭门静坐乎?

既终日闭门,亦自然无客,万一有仕人或乡先生来,不得不开门者,彼见我如此,亦自然生渴仰矣,虽相见何妨邪!接乡士夫则称老先生,接春元及文学则称先生,此其待之者重矣。若称之以老爹相公,反轻之耳。且既为佛子,又岂可与奴隶辈同口称声邪?我自重,人自重我,我自轻,人亦轻我,理之所必至也。闭门静坐,寂然无声,终年如此,神犹钦仰,何况于人。太上出世为真佛,其次亦不为世人轻贱,我愿足矣。区区藏尸塔屋,有守亦可,无守亦可,何足重乎!若本县经过有公务者,自有下院众人迎接,非守塔僧所当闻。若其真实有高兴欲至塔前礼拜者,此佛子也,大圣人也,急宜开门延入,以圣人待之,烹茶而烧好香,与事佛等,始为相称。迎送务尽礼:谈佛者呼之为佛爷,讲道学者呼之为老先生,不讲学不谈佛,但其人有气概欲见我塔者,则呼之为老大人。五众齐出与施礼,三众即退而办茶,唯留常融、怀林二人安客坐而陪之。融隅坐,林傍坐。俱用漆椅,不可用凳陪客坐也。有问乃答,不问即默,安闲自在,从容应对,不敢慢之,不可敬之。敬之则必以我为有所求,甚不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