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四更。
一场绵延了数日的大雪,将整个天京妆点起来,白日里看去银装素裹,很有几分文人骚客的情怀,但这入夜之后,天寒地冻,却明显透着几分森然的鬼气来。
下半夜开始,雪下的就小了。
城西驿馆门前把门的几个侍卫偷懒聚在门廊底下躲避寒风,几个人,小声的调笑着说几句荤话,再不时的偷喝几口烈酒,都只盼着这一夜能早些过去。
突然,巷子外面的西大街上有马蹄声响起。
那动静落在寂静无声的雪夜里,不由的就叫人心里发慌。
几个侍卫匆忙的收拾了酒囊,拔刀出鞘,严阵以待。
许是雪路难走的缘故,一直又过了好一会儿才见那巷子外面几人骑马拐了进来,借着他们手中灯笼闪烁不定的火光,看到几人穿着的竟是宫中禁军的衣物,几个侍卫方才放松了警惕。
十六名禁军侍卫护送了一位内监前来。
把门的侍卫不敢怠慢,领头一人赶忙迎下台阶,“这位公公深夜到访,不知有何指教?”
“陛下有旨,宣在京的正三品以上官员和各部藩王领主即刻进宫见驾。”那内侍的嗓音尖锐,更是带了一种鼻孔看人的神气。
这三更半夜的,皇帝怎么会突然召见群臣?
侍卫们都不是傻子,皇帝在宫变中受了重伤,情况一直都不太好,这个时候紧急传大臣——
十有八九,是伤势有所反复,保不准就是大限将至。
“公公快请!”侍卫们不敢怠慢,赶紧开门把人让了进去。
这个时辰,端木岐自是已经睡了。
长城听了那太监的来意,进去报他。
隔着一张巨大的屏风,端木岐披头散发的坐在床上,显然并没有当回事。
“少主,宫里的这道圣旨来得古怪,难道是成武帝大限将至?”长城神色凝重的忖道。
端木岐一直垂头坐在床上,看样子像是突然被吵醒,精神不济。
长城并不敢过分的催促他,正在怀疑他是不是又睡过去了的时候,里头才传来端木岐的声音,“那个丫头……”
上午那会儿,宋楚兮走了他就没再管了,长城本来就为了这事儿悬了好久的心,只此时听他不合时宜的问起来,却反而一愣。
那屏风后面,端木岐抬起了头,似是仰天缓慢而绵长的吐出一口气。
长城才刚要回话,他已经掀了被子下了床,扯过挂在旁边架子上的衣袍穿戴。
因为他人在屏风后面,长城看不到他面上表情,也就无从揣摩他的心思,也只愣神了片刻,端木岐就已经穿了衣裳出来,“走吧!”
长城一愣,神色忧虑,“少主真要进宫去?”
“怎么?你还担心他们会有本事叫我有去无回?”端木岐调侃,语气半真半假。
他举步跨出门去。
长城赶紧收摄心神,跟上去,还是不放心道:“这三更半夜的,宫里突然传旨,总觉得是有些蹊跷,少主还是小心些好。现在已经四更,不如拖一拖,晚半个时辰,待到进宫的时候天就差不多该亮了。”
“有些事,自然是因为必须做在夜里,这道旨意才会这么及时,赶在这半夜送来的。”端木岐并不以为意,边走边道:“这天气挺冷,我不骑马了,吩咐备车。”
长城见他去意已决,便不再多言,“是!”
端木岐手下的人个个精干,很快就准备好了车马。
端木岐却也没有特别多带人手,只带了一队三十六名亲兵,然后由长城亲自护卫着,跟着那一队禁军侍卫走了。
大门口把守的侍卫都很本分,待到目送人马出了巷子,忍了许久的他们方才低声的议论开了。
“这大半夜的召见三品以上的京官,这事情怎么听着好像有点不对劲啊,难道是皇上……”
“别胡说!如果是皇上有恙,咱们在这里,就算看不见,也该听到丧钟了。”
“反正这事儿是不太对劲,就算皇上这会儿还在,恐怕也是……”
“都闭嘴!这种犯忌讳的话你们也敢乱说?不要命了?”
领头那人沉声叱道,众人匆忙的闭了嘴,仍是躲在门廊底下靠在一起取暖。
端木岐那一队人马走得并不是很快,因为路上积雪太厚,行进的速度比平时起码慢了一倍。
一行人艰难的自西大街上跋涉而过,待到终于拐过了街角了,沿路一座废弃多年的宅子的院墙里面突然有人影连闪,几十个人身法灵活的翻墙而过,迅速朝相反的方向,城西驿馆奔去。
端木岐自打上了马车开始就闭目养神,似是对皇帝这突如其来的一道口谕半点也不放在心上的样子。
马车慢悠悠的走着,一直过了一个多时辰才在宫门之外停了下来。
“端木家主,到了!”外面有侍卫禀报。
一直又等了一会儿端木岐才推开车门,懒洋洋的从里面探头出来。
彼时已经是黎明时分,但是因为阴天,天地间还是一片森然的冷气。
长城的手压在腰间佩剑上,脸色十分之难看。
端木岐美目流转,四下里扫视一眼。
这周围空旷一片,别说车马,就是车辙都不见多余的一条。
那太监当时说的是皇帝的口谕,传召了正三品以上的所有京官进宫的。
这话的漏洞——
实在是太明显了。
明明就是受骗了,这里面,恐怕还是一个险局。
“少主——”长城低低的提醒了一句。
端木岐却无所谓的略一抬手,打断他,撑着车辕跳下车道:“你们就都候在这里吧,我一个人进去就好。”
这里分明就是有猫腻的,长城哪能放心?可是想要开口规劝,看到端木岐那没事人一样的表情,就又只能把将要出口的话统统咽了下去。
“是!”长城垂下头去,拱手道。
宫里有人抬了步辇出来,端木岐没有拒绝,坐上去之后就手撑着额头,继续闭目养神,似是对他此时的处境和前途凶险都全不在意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