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宋太后却是涩涩的笑了,打断她的话,“佩秋,你不懂!”
“我是不懂,从您遇到他的时候开始,奴婢就再也不懂小姐您做的事了,你这到底是何苦呢?”庄嬷嬷突然就激动起来,她看着宋太后站在那里的背影,忍不住的老泪纵横。
几十年了,她亲眼看着一个花季少女一步一步走到了即将凋敝枯萎的今天,当初她家小姐是那般美好的一个存在,她是天之骄女,无忧无虑,她本是可以鲜衣怒马快活一生,却偏偏甘心为了那个男人毁了自己的一切。
曾经她不解的时候问过,宋太后回答她说,既然她注定了不会再爱上别的男人,那么嫁给谁或是去到哪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是个非常执拗又固执的女人,一旦决定了的事情,就要一条路上走到黑,于是她终于走到了今天——
穷途末路。
庄嬷嬷的心里是有着不甘也带着不忍的。
“既然明知道是已经末路穷途,我又何必再拉那个孩子下水?”宋太后如是这般说道。
她缓缓的吐出一口气,从窗户前面回转身来,庄嬷嬷却发现她已然也是泪流满面。
记忆里庄嬷嬷从不曾见她哭过,那怕当初知道了她将终身不得所爱,哪怕千里迢迢决定嫁到一个陌生的地方,作为人质和棋子进入这皇城之中,她一直都冷静自制,从没有流过一滴的眼泪。
“小姐——”庄嬷嬷连着干吞了好几口唾沫,愣了半晌才慌张的抽出帕子走过去,赔罪道:“是奴婢说错话了,奴婢知道,现在四小姐的处境也艰难,虽然如果您开口,她一定会不惜一切的救您脱困,可那样一来,她就要担待太大的风险了。大小姐现在下落不明,四小姐就是小少爷留下的唯一的血脉了,是奴婢糊涂了,才会说出那样的话来。我再也不说了,凡事都有奴婢陪着您呢。”
宋太后笑了笑,没有说话,而背转了身去。
庄嬷嬷能够感觉到她的动作似是在拭泪,却再不敢随便乱说话,只就局促又紧张的盯着她的背影。
“可是佩秋——”半晌,宋太后突然又开口,声音涩哑,再也没了往日里的冷肃和端庄。
她重新回头看着庄嬷嬷,眼底又有隐约的泪光闪烁,一个字一个字十分艰难的说道:“我好像有些后悔了,为什么……为什么我当初没有问他一句……”
她的声音弱下去,似是害怕自己的狼狈外露,匆忙的闭了眼睛,但也还是迟了,眼泪就那么猝不及防的滚落下来。
“小姐——”庄嬷嬷的心里发酸又急躁不已的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睛里突然有些明亮又期待的光芒闪烁,“您别急,还来得及……四小姐才刚走,奴婢这就想办法……”
她最无能为力的是宋太后的生无可恋,如果宋太后愿意回头的话,她自是求之不得的。
庄嬷嬷说着,仓促的就要转身往外走,不想宋太后却一把拽住了她的袖口。
庄嬷嬷一愣,心里就又有不安的预感泛滥而起。
她匆忙的回头,果然就看到宋太后的脸上露出绝望又凄凉的笑。
“小姐——”庄嬷嬷的心头涩涩的,惊慌失措的唤她。
“已经来不及了,都太迟了。”宋太后却是摇头,转身,一步一步朝摆在角落里的那个小几走去。
她抬手去提起酒壶,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酒色甘冽,清香醇厚,是上等的贡酒。
庄嬷嬷惊恐的瞪大了眼睛,不断的干吞着口水,却居然完全不能上前阻止她,只能是惊恐无比的看着。
宋太后盯着杯中凛冽的酒水,苦笑了一下,然后便没有迟疑的举杯。
“小姐……”庄嬷嬷悲痛欲绝,在她仰头要将酒水灌下去的那一瞬间,突然跪倒在地,发出凄厉的一声哭喊。
然则千钧一发,就在这个瞬间,变故突起。
身后的大门被人轰然一声撞开,庄嬷嬷还还没来得及回头,眼前就先见一道碧色的流线划过,然后砰的一声脆响,有什么东西四分五裂的在宋太后的指间炸开。
殷绍随手从腰际扯下来的一块玉佩和宋太后手中的酒杯同时碎裂在地,酒水四溅,落了她满身满脸。
宋太后仓促的后退两步,拧眉,愕然回首。
只见殷绍黑着一张脸站在门口,此时便旁若无人的大步走进来,他也不管宋太后,先是四下里一通查看。
宋太后心中了然,只冷冷的看着他。
殷绍找了一圈无果,便就又重新把目光移回了宋太后的脸上。
“她已经来过了?”他问,却是笃定的语气。
而这个所谓的“她”,就是宋楚兮无疑了。
宋太后冷冷的看着他,并未回答,这时候却是猝不及防的冷笑了一声,“原来如此。”
两个人,四目相对,目光交视中有杀气四射。
庄嬷嬷此时已经奔到眼前,拉了宋太后的手用帕子去擦她手上沾染的酒水和一道被碎瓷片划破的伤口。
宋太后对一切都视而不见,只就死死的盯着殷绍的脸,冷冷道:“皇帝还没有醒?”
殷绍还未言语,庄嬷嬷已经猛地打了个寒战,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脱口道:“那这毒酒——”
如果皇帝还没醒,那么这酒就是殷绍擅自做主叫人送过来的了。
这里是在宫里,宋太后的身份又这般特殊,他怎么敢?
庄嬷嬷愤怒不已,怒斥道:“太子殿下您竟敢假传圣旨来谋害太后?”
殷绍面上神情冷淡,不以为然的冷嗤一声,“太后?你倒是问问她自己,现在她还好意思以太后之名自居吗?”
话音未落,他也没等任何人的回答,紧跟着话锋一转,不屑道:“别说本宫从来没叫人传过什么话,就算是我假传圣旨了,你们觉得父皇还会为此来追究本宫的什么过失吗?”
是了,之前那小太监送毒酒来的时候可是一个字也没有说的,只是结合目前的处境,她们自己的臆测罢了。
庄嬷嬷气的胸口一阵窒闷,却被他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殷绍就又冷然问道:“宋楚兮已经来过了?”
他十分确定,殷湛会那么好心进宫探病,绝对是为了掩护宋楚兮的,只是很奇怪,如果宋楚兮真的来过,她为什么会眼睁睁的看着宋太后被赐死而没有施以援手,想办法让她脱困。
是这姑侄两个谈崩了?还是她直接放弃了宋太后了?
宋太后一张脸上表情冷若冰霜,这个女人一直都隐藏很深,殷绍就是再怎么观察也别指望从她那里看出什么迹象来。
可如果宋楚兮没有上钩的话,那他这一天的局就白设了,怎么都不甘心。
庄嬷嬷紧紧的抓着宋太后的手臂,唯恐他再做些什么。
宋太后却是面无表情的开口道:“都到了这个份上了,如果你还指望着要在哀家的身上打歪主意,那就大错特错了,如果想要干干净净的结束,就不要再动歪脑筋了。”
虽然她和端木项之间从来没有过任何的逾矩,但皇帝和殷绍就是要卡死了她身上的这条罪状尽力的泼脏水,他们想让她死很容易,却万也不敢将此事渲染扩大的,因为一旦闹开了,最后损伤的还是先帝和皇家的颜面。
岳氏的出现,真是将他们隐忍筹谋多年的计划毁的满盘皆输,她隐忍蛰伏了这么久,最终居然成了一枚完全无用的弃子,想来也是可笑至极的。
只是那岳氏,终究不过一个深宅里头的短视妇人罢了,她会吃飞醋,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也无可厚非。
宋太后的态度依旧强势冷淡。
殷绍自然知道这个女人的性情,她根本就不怕死,大约到了这个时候,为了不拖累宋楚兮,她更是宁肯马上就去死的。
可是……
“就算是废棋,也要物尽其用了之后再出局。”殷绍盯着她,缓缓的勾唇,露出一个冰凉冷酷的笑容,然后他抬手猛地一挥,将桌上那壶毒酒大力的扫出窗外,撞在前面的墙壁上,碎裂成渣。
他甩袖,大步的往外走,一面冷声命令,“来人!过来几个人,就在这殿里守着,在父皇的圣旨下达之前,好生的关照皇祖母!”
只要宋太后还在,那么宋楚兮就有现身的可能,他绝对不能放弃这次的机会。
殷绍来的突然也去的很快,健步如飞的很快消失在院子外面。
蒋成海亦步亦趋的跟着他,左右观望着,还是满脸的狐疑,“殿下,宣王已经离宫了,他走时属下很仔细的查探过他的随从,里面绝对没有问题,如果真是他掩护了宋四小姐进宫,总也要保证能把她完好无损的再带出去吧。”
从情理上讲,殷绍也觉得宋楚兮必定要来救宋太后的,所以她下了饵,如果宋太后命在旦夕,那丫头就会被逼现身了吧?却没想到她居然没出现,在宋太后要被逼饮下毒酒的时候她都没出现。
难道是他估算失误?高估了那丫头和宋太后之间的情分?
殷绍也是一筹莫展的捏了捏眉心,就见右边的御道上有侍卫大声的招呼,“殿下,你快来这边看!”
殷绍的心头一紧,赶紧快步走过去,看到的是那道宫墙尽头的拐角处刚被人从草丛里拖出来的两个昏迷的侍卫。
“这是——”蒋成海一惊,猛然抬头看向了那道宫墙。
那墙壁的里面就是韶华宫,意思十分明确。
“难道是……”殷绍也不由的屏住了呼吸。
可是也不对,如果宋楚兮已经来过了,她怎么会对宋太后的处境无动于衷,眼看着她在宫里等死?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越发觉得可能是自己的算计中出了什么问题,正在困惑不解的时候,东边御花园里就又有一个侍卫火急火燎的奔过来,禀报道:“殿下,请您快去看一眼吧,南宫门那里出了点意外。”
“什么事?”殷绍拧眉。
“齐国公府的程大小姐要出宫,却又拒不肯让侍卫们搜查她坐着的软轿,一语不合就在宫门那里动起手来了。”那侍卫急道。
程妡?他既然是忽略了这个女人的存在。
殷绍额角的青筋隐约一跳,一撩袍角,抬脚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