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一样。”殷湛道:“当初我跟父皇之间的约定,她是知道的。如果现在她跟我要求,卫恒你知道我会怎么做吗?”
怎么做?不管是宫里的皇帝还是东宫的太子,不仅仅是她的仇人,也同样是叫他恨之入骨。殷湛会怎么做?这一点根本就无须考虑。
他会谋逆篡位,他会做她手上复仇和自保的那把刀。
也许他不会计较这些,可是同室操戈,骨肉相残,甚至是要他背弃他曾对自己最最尊敬的父皇的承诺——
受尽千夫所指,这没什么,可是背弃承诺的痛,哪怕他还是会义无反顾——
她应该是不想看他走到这一步的。
自己主动操刀和被逼无奈之下的反抗,这两者之间的意义,截然不同。
这些年了,自家王爷是从没将那个女人放下的,殷湛会为了宋楚兮做到什么程度,卫恒心里有数,所以这会儿他反而是无话可说。
沉默了许久,卫恒才开口,“那王爷现在有什么打算?真的让她——”
“送她走吧。”殷湛道,拍掉手上的树皮碎屑,言辞语气之间已然没了丝毫犹豫,“这京城之地凶险,而且——南塘那边的局势本身就复杂不好掌控,与其为了我的一己之私将她限制在这里,让她凡事失去先机和控制,不如让她早点走了我才能更放心些。”
“可是——”卫恒很难理解他这样的决定,忍不住回头往后院的方向看了眼,“还有小郡主——”
“暖暖?”殷湛眼底的神色一黯,随即苦笑,“暖暖是我欠她的债,过两天等廖素岚的事情解决了——”
到底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女儿,就这么送出去,难舍之情不言而喻。
殷湛的语气顿了一下,然后就飞快的收摄心神道:“到时候我再与她说。”
卫恒偷偷拿眼角的余光去瞄他侧脸上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却是几次的欲言又止。
然后殷湛就已经回头看过来,正色道:“不是说殷绍有暗中派人尾随彭泽的使团队伍吗?想个办法,制造点冲突出来,让他们早点确认了消息回来复命。”
“是。属下知道该怎么做。”卫恒赶紧领命。
殷湛于是就没再说什么,径自举步进了书房。
怀王府。
客房之内,即墨勋灌了一杯酒,随即就是怒不可遏的将手里酒杯砸在了地上,指着跪在面前的几个人骂道:“一群废物!不过区区一个女人而已,就那么难得手?逆光,本宫一向对你信服,这件事是你亲自去办的,你竟然也无能到连一个女人也拿不下吗?”
逆光领头,单膝触地跪在那里。
他虽是精通腹语,但毕竟不如正常人那般便利,再加上性格的关系,所以一般很少开口。
只这一次的事,即墨勋做的着实有些过分,他便就说道:“殿下,这里是天京,北狄的都城,殿下贵为彭泽的储君,一旦被人察觉你是去而复返,还藏在了这怀王府里,事情就严重了。为了区区一女子,殿下——”
“本宫就是忍不下这口气。”即墨勋恼怒的打断他的话,站起身来,烦躁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一面恶狠狠道:“你也说了,本宫堂堂一国储君,却频频在那个丫头手上栽跟头,如果连她我都拿不下,今后你叫本宫的脸往哪里搁?不就是个小丫头吗?就算她野性难驯又怎样?本宫偏不信这个邪,我非要试试看。端木岐不是已经走了吗?现在就剩下她一个人,她还能翻出天外去不成?”
那逆光却是个极务实的人,见他听不进去劝,索性便就闭口不言。
即墨勋重新拿了个杯子,又给自己倒了杯酒,见他还跪在那里没动,心中略一迟疑,就不耐烦的挥挥手道:“算了,这么一丁点儿的小事,本来也用不着你亲自出手,你不是还有事情要办?就先走吧,回去跟父皇说一声,本宫这边有点事情耽搁了,晚几日就回。”
那位龙庭卫的指挥使大人,身居高位,其实是很有些桀骜不驯的脾气的,闻言也不见惶恐,直接站起来行了礼就退了出去。
即墨勋若有所思的盯着他的背影,目送他离开之后就又冷着脸环视了一眼其他人,“她身边的暗卫不是被杀了吗?再下一次手的话你们总该有把握的吧?”
几个暗卫互相对望一眼,才要领命,外面却见殷梁的贴身侍卫梁刚进了院子。
“你?”即墨勋狐疑的皱眉。
“见过太子殿下。”梁刚走进来,不卑不亢的施了一礼,直接禀报道:“夜里殿下的人当街拦截宋四小姐,好像在衙门那边闹出了一些动静来,这会儿官府正在城里大肆搜查。我家殿下命属下特来转告殿下一声,那宋四小姐,好像——是情急之下躲进了宣王殿下府中了,请殿下您暂时不要轻举妄动。”
“宣王?他又出来掺合?”即墨勋立时就冷了脸。
他就想不明白了,宋楚兮那么个刁钻的丫头,怎么就会有那么多人对她趋之若鹜。但殷湛的辈分要比殷梁等人高一头,这位殿下的脾气又不好,即墨勋还是心里有数的。
“是么?多亏了怀王殿下这么上心。”目光隐晦一闪,即墨勋大大咧咧的往椅背上一靠,然后就肆意的笑了出来道:“横竖怀王殿下答应过会助本宫达成心愿的,倒是本宫自己心急了,既然他说要本宫等着,那本宫——就等着他的好消息吧。”
明明是他自己色胆包天,非要为了这种事情设计留下来的,现在听这语气,居然是赖上殷梁了?
梁刚的心里不悦,面上却不好表露,只拱手道:“属下先行告退,不耽误殿下安寝了。”
从即墨勋这里出去,梁刚就去了梅氏的院子。
今夜事故连连,殷梁根本也就没睡,脸色不怎么好的坐在榻上等消息。
“殿下。”梁刚从外面敲了门。
“进来。”殷梁语气不善。
梁刚推门进来,也不废话,直接禀报道:“殿下,属下已经转告了,只是那彭泽太子不知收敛,听他那话里的意思,倒像是赖上了咱们似的。殿下,这一次,如果不叫他如愿的话,恐怕会出乱子的。而且他那身份特殊,一旦叫人察觉他在这里——”
皇帝一定会怀疑他怀王府居心叵测的。
殷梁也自知弄了个烫手的山芋,一个搞不好就要把自己给搭进去,想了想道:“宋家的这个丫头,父皇也不待见,不管怎样,都想办法让他如愿吧。”
“可是她现在在宣王殿下府中,殿下的那位皇叔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的——”梅氏从内室走出来,面色忧虑。
殷梁见到她,面色便缓和了些许,拉她坐在身边,一面捏了她的手指翻覆摩挲,一面闭目思忖。
这件事,分外棘手,但是宋楚兮在殷湛那里,事情就更难办了。
梁刚等了片刻,见他一时也是拿不定主意的,就先悄无声息的退下了。
因为宋楚兮没事,京城里闹了一夜之后马上又安静了下来。
宋楚兮没回宫,宋太后找人亲自去宣王府看过了之后居然也没明确表态,就那么模棱两可的任由她在那边住下了。
其他几家都各自相安无事,一直到了两日之后,殷绍刚下朝回来,冯玉河就守在大门口直接把他请去了书房。
“有什么急事吗?”推开门,殷绍问道。
“殿下,派出去追踪彭泽使团的人回来了。”等在那里的蒋成海连忙迎上来,唏嘘不已,“路上走了两天,那位太子殿下除了早晚上下马车休息,一直都低调的从不露面,我们的人不好探查。可是也是赶得巧了,昨夜他们宿营的时候突然遭遇爆匪偷袭,咱们的人趁机混进帐篷里去看了,那里面的人,根本就不是彭泽太子。”
“嗯?”殷绍是怎么也没想到会得了这么个消息,不由的一愣。
“属下也没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走的那天虽然在城门口他没露面,可当时是咱们看着他从这里走的,不知道为什么,他会突然不知所踪了。”蒋成海道,满脸的困惑狐疑之色。
殷绍绕到案后坐下,捏着眉心道:“我不是说这个,彭泽进京的使团标志明显,怎么会有爆匪胆大包天的敢去截他们?”
“啊?”蒋成海有一瞬间没有跟上他的思路,反应了一下才忖道:“可能是当时大半夜的,那些人也不知情吧,不过如果殿下不放心,那回头属下叫人再去查查。”
“嗯,查一查吧,本宫是觉得这事情有些蹊跷。”殷绍颔首。
蒋成海应了,思索之后,还是想不通,“不过殿下,真是奇怪啊,那彭泽太子当时明明是——”
“这有什么难理解的?”殷绍打断他的话,语气嘲讽,“那天他走的时候天黑,上车的时候你看见他的脸了?”
“啊?”蒋成海一时没反应过来。
“黑灯瞎火的,他走时又披着大氅,当时不是醉的不省人事,被一群人围着吗?随便和哪个侍卫掉个包,那不是很方便?”殷绍道,反倒是不见怎样的意外了。
“殿下您是说他是在咱们的花园里就已经——”蒋成海不由的倒抽一口气凉气,越想就越是觉得不可思议,“那他这么大费周章的隐藏行踪又是为了什么?而且他没回彭泽又会去了哪里?”
“哪里?这个恐怕就要去问老三了吧。”殷绍道,思忖着慢慢吐出一口气,但是想来又觉得好笑。
那即墨勋是脑子有问题吗?居然会为了一点私欲就纨绔至此?
蒋成海的眼睛一亮,“如果皇上知道的话——”
“老三不会那么不小心的,一定会妥善安排的。”殷绍却是肯定的摆摆手,又很是思索了一阵,便就冷然的勾了下唇角道:“不过他留在这里既然是有所图谋的,本宫就不愁下不来这盘棋。老三既然要引火烧身,本宫也不能不成全他,这次不死也要让他脱层皮。”
“殿下有何吩咐?”蒋成海凑上前去。
“即墨勋不就是想要那个丫头吗?那就给他把饵下了。”殷绍道,唇角弯起一抹势在必得的冷笑,“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机不可失,这一次,一定不能让老三全身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