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头又抬头,面上表情依旧平静,没有任何的大起大落,“其实你说的对,像我这样一个不会有未来的人,的确是不该存什么野心和抱负,更没有必要去费尽心力的算计什么。横竖不久之后,所有的一切也都会化作一捧黄沙,我现在又何必去浪费这份力气?”
司徒宁远说,她的寿命也许就只能维持五年了。
而端木岐会允许岳青阳跟她回到宋家来照顾她的身体——
这也已经侧面证明了这一点。
死而复生,而转眼之间,前面就又要去奔赴另一场死亡的盛宴,真不知道上天这样的安排,到底是对她的眷顾还是惩罚?
大概,是惩罚吧!毕竟,前世的她手上染了那么多的血,通往往生,那是给予善良者的光芒和希望,而她这样的人——
她不配拥有。
岳青阳一直没有说话,宋楚兮也不在乎他是默认还是否定。
她站起来,转身往石桥另一端的屋子里走去,步子很慢又很稳,只从她的背影上看,居然让人半点也感受不到一个病人的孱弱。
“五年就五年吧,横竖都是从天而降的施舍,我没什么看不开的,如果四年前我没有醒过来,那么今天就连这样感慨的机会都没有了。”宋楚兮的声音很冷静,没有半点的感伤和遗憾。
在这世上,根本就不该会有能够完全看透生死的人,何况她不过就是个正处于最美好年华的纤纤少女。
岳青阳紧皱眉头,盯着她的背影,可是他能感觉的到她的豁达和从容。
她是真的不惧生死,无所谓将来的。
难道就是因为曾经一度险些殒命,才让她如今这般小小年纪就看透了一切吗?
这个女子,她偶尔微笑的模样是那般的真实动人,这一刻,岳青阳突然心乱如麻,他不愿意让自己去想象不久的将来之后她的苍白和虚弱。
“楚儿——”他突然站起来,几乎是有些慌乱的冲着她的背影大声道:“我会想办法……”
可是太有力度的承诺,他给不出来。
这是第一次,他肆无忌惮的大声喊出她的名字,可是冲口而出的两个字,听起来流畅,实则满心都是苦涩。
宋楚兮止步回头,只淡淡的冲他露出一个笑容。
这样的希望,她不给自己任何的期待,不存渴望,将来,便不会再有失望和绝望。
因为年关在即,所以宋楚宁的后事就办的十分简练。
老夫人被宋承柏命人限制在她自己的住处,一直到第七天下葬之后才解禁放了她出来,而这个时候,前来府里吊唁的客人已经全部散了,也不怕她自己再在后院吵闹了。
给宋楚宁送殡,宋楚兮肯定是不会委屈自己去的,只在大门口送走了最后一批客人,舜瑛推着她的轮椅刚一转身,就见老夫人被林妈妈扶着,颤巍巍的奔了出来。
不过才七天的时间而已,这老太太已经把自己折腾的不像样子,脸上再不是之前白里透红的好颜色,消瘦了许多,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着阴唳和仇恨的冷光。
“你这个小贱人——”一见到宋楚兮,老夫人一下子就爆发起来,提着手里的鹤头拐杖就劈头砸下来,“你还我的宁儿,我今天就要你给宁儿偿命!”
这几天,听了外面的种种消息,这老太太也总算的拐过弯来了,终于明白宋楚宁的死不是件意外,而是落进了宋楚兮这个狠毒的丫头精心设计的陷阱里去了。
这几天她天天吵,天天闹,却奈何宋承柏那个不孝子孙竟敢将她软禁起来,死死的限制住了她的举动,她别说是要去找宋楚兮算账了,就算只是想要去灵堂上见孙女儿最后一面都没机会。
老夫人这一下子用了十成十的力气,算是把这几天心里积压的怒气全部一股脑儿发泄出来了。
木材厚实的拐杖凌空砸下来。
宋楚兮的唇边噙着一丝冷淡的笑容看着,然后千钧一发之际,走在旁边的舜瑜便是从腰间抽出软剑,凌空一劈。
寒光乍现,大半截的拐杖落在地上,而老太太手里就握着个可怜巴巴的鹤头,一时收势不住,直接扑在了地上,趴在了宋楚兮的绣鞋边上。
那鹤头拄着她的胸口,老夫人疼的头晕眼花倒抽气,哎哟一声,就趴在那里直哼哼。
“哎呀老夫人!”林妈妈等人反应了一下,赶紧扑过来将她拉起来。
老夫人捂着胸口,坐在地上还在大口的喘气,只是满带仇恨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死死盯着宋楚兮的脸。
宋楚兮坐在轮椅上,居高临下的欣赏着她的狼狈,然后微微一笑道:“就算五妹妹已经去了,祖母您再伤心也万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这样动辄就要摔着碰着的,还是仔细安养着吧,省的回头二叔和二哥哥的孝心一发,又舍不得您再出来栽跟头了。”
“你——”老夫人一口气冲上来,暴怒的就要叫骂,可是那一口气顶上来的太急,她又险些一下子背过气去。
宋楚兮也懒得和她逞口舌之快,招招手,两个丫头就推着她先回了后院。
老夫人坐在地上,哼哧哼哧的喘着气,好半天胸口都一直起伏的利害,死活都平复不下来。
林妈妈等人虽然没有见到宋亚儒父子去找宋楚兮,但也都能明显的感觉到最近这府里的气氛变了,再者老夫人不知轻重又不是一两天的,便就好言相劝,“老夫人,您也看到了,四小姐可不是个善茬儿,您要和她硬碰硬,保不准她还有什么手段呢。因为五小姐的事,现在族长家里那边也都闹的天翻地覆了,那高氏都没有登门吊唁,似乎是也将咱们恨上了,您千万要忍一忍,一切都等到三老爷回来再说吧!”
高家一定要逼着宋瑶下嫁,宋瑶眼见着自己的后半辈子是毁了,自然要将整个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宋立和高氏知道。宋楚宁的毒计连累了女儿的名声和终身幸福,宋立是碍着明面上的身份,暂时没什么表示,但以后想要两家的关系和好如初,也是完全不可能的了。
这个时候,如果老夫人还要闹,一旦事情闹大了,族里的人都不会偏袒她。
老夫一下子就愣住了,她是怎么都没想到几天之间自己居然会沦落到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境地里来,心里越想越气,自然就把所有的账都记在了宋楚兮的身上,这个时候便咬牙切齿道:“刘管家呢?把他叫到后院来见我,我一定要那小贱人好看!”
等宋亚青回来?她等不得了,这就要亲自出手要宋楚兮的命。
好歹她还有个位份在这里摆着,她就不信那小贱人就能踩到她的头上去。
她的孙女儿不能白死,她一定要让那小贱人拿命来偿。
林妈妈是真的被折腾的怕了,本来还想要劝着她的,但是瞧见老夫人脸上那种愤怒又狰狞的表情,就又生生的把已经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下去了。
这边舜瑛两个推着宋楚兮回了秋水谢,本来看着天色将午,想要直接将她送回房里休息的,走到花厅门口,宋楚兮却突然问道:“早上那会儿,二哥哥是不是又叫人送了一些信函过来?”
宋承柏的办事效率还是蛮高的,前面给了宋楚兮一些京城方面的消息了,今天一早又额外叫人送来了一些。
“是的,奴婢给您放在书房了。”舜瑜道:“小姐今天起得早,还是先休息吧,起来再看不迟。”
“我现在不困,直接推我去那边吧!”宋楚兮道。
舜瑛两个也没说什么,直接将她送去了书房。
宋楚兮把两人都赶了出来,关起房门对着桌上那足有一尺来高的信函资料仔细的翻阅比对,一直到了日暮时分也再没有只言片语传出来。
舜瑛两个本来是不敢进去打扰她的,可是眼见着天都黑了,不免着急,又刚好是听一个护卫过来递消息,说是老夫人那里有异动,就只能是硬着头皮来敲门,“小姐?您是睡着了吗?奴婢有要事禀报!”
那老太太,是真的不消停,这就又要出幺蛾子了。
舜瑛敲了两下门,里面一直没人应声,才要自己推门进去,房门却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宋楚兮的脸色不好,这几乎可以说是四年来的头一次,她会情绪外露,并且表现的这样明显。
“小姐?您——怎么了?”舜瑛吓了一跳,一时也忘了老夫人的事了。
“二哥哥他们应该已经回来了吧,你马上去请他过来走一趟,我找他有事!”宋楚兮道,说完就又一声不响的重新将那大门关上。
隔绝了身后暗沉的天色,这间书房里却已经沉浸到一片浓郁的夜色当中。
宋楚兮没有马上再回案后,她缓缓的将脊背抵在房门上,靠着那门板支撑,沉默中,仰头看着头顶的房梁。
四年了,整整四年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