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他也在回忆。
只是相较于宋楚兮记忆里的模糊,他脑海中呈现的影像却是历历在目,每一点细微之处都很真实清晰,甚至于有一些感觉,到了现在想起来的时候还会身临其境。
那个晚上,在他们自北蒙军中浴血冲杀出来的时候,他是真的动了那样的念头,有了一种蠢蠢欲动的意念,热血沸腾的想着或许颠覆这天下皇权也不无不可。
他没有野心,却纯粹是被面前那个斗志昂扬的女人给蛊惑了。
她没有倾城之貌,她没有媚眼如丝,却是奔涌流动于他心间的祸水,能够引诱他甘心纵身跃入无底的深渊当中。
那一刻,他甚至都于一念之间就飞快的计划好了一套回京夺位的初步计划,一直到——
大军沐浴着晨曦凯旋回营,当时他以为她是在失神,踟蹰着坐在马背上久久未动,他漫不经心的走过去扶她下马,手掌无意间触到她背心,入手都是冰冷黏腻的冰渣。
她的冷汗是那个时候才如雨水般飞快的往外冒的,半截断箭埋在她的身体里一整夜,直至阮大夫过来给她拔箭的时候她都没吭声,甚至还能调侃着和他打趣,说人在战场上,在所难免。
她可以谈笑风生,将这所有的一切都看做是理所当然,可是他——
却会蓦然的失去勇气。
“什么也抵不过性命重要,权倾天下并不及现世安稳。”那一天一夜,她高烧昏迷,他寸步不离的守在她的帐篷里。
皇权之争,那条路上的荆棘和危险远比这战场上的厮杀更为惨烈和凶狠,不仅有真刀真枪的搏杀,还有数不清算不尽的背后阴谋。
他是厌倦了成武帝的猜忌和冷血利用,殊死一搏或拿命一赌这都不是什么艰难的决定,可是她背后伤口里源源不断渗出来的血却让他只在念头蒙起的那一瞬间就不假思索的放弃了。
那一条路,她说要陪他走。
可是——
他不想带她一起走。
她昏昏沉沉的睡了很久,而最后在她精疲力尽醒来的时候,他却像是完全忘记了那个午后他走前和她之间的约定,再就对那件事只字不提。
这样事关天下大局和生死存亡的一件事,他是当事人,就算她的印象里清楚的记得他和她说过的那些都不是她在梦里一厢情愿的臆想,可是作为当事人的他既然绝口不提了,她自然也没办法再提。
所以那件事,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发生过,却又很快的就被不着痕迹的抛诸脑后了。
除了他们彼此,这偌大的王朝当中,没有任何一个人知道,曾经天下凶险,有一场巨大的风暴险些被掀起,但最后又无声的湮没在了途中。
他很想要只把她的平安喜乐当做一生里唯一需要尽力去争取和守护的东西。
可是造化弄人,他以为可以细水长流很漫长的一生,最后却只成就了许多无处诉说的没能说出口的遗憾。
当初那一念情起……
当年那一念之差……
错了吗?选错了吗?所有的失败了错失,都是从那里而起的吗?
曾经他没有想过的问题,最近这段时间却再频繁不断的扪心自问。
如果当年他不是存了那样的顾虑,如果当年他可以再决断一些,或许——
可她的存在,就是他心上的弱点,是他自己就无法克服的弥补的软肋。
不能让她去冒险,不想让她和他一起去承担那样吉凶未卜的未来啊。
一声叹息,终是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里发出,他让它回旋盘亘,缓缓消散在心底。
经过百官命妇漫长的等待,一双新人终于一起登上高高的祭台。
司礼监的太监尖声唱着仪典最后的流程和喜庆吉祥话,殷湛执手宋楚兮,一起将祭酒洒在祭台上。
旁边观礼的人群里,殷绍面无表情的看着,嘲讽极力隐忍的勾起嘲讽冰凉的笑。
这两个,这一对儿奸夫**,居然示威一样,在一起背叛了他之后,今天又在这里,当着文武百官,天下臣民的面,堂而皇之的开设了一场专门为他准备的背叛仪式?
他的女人,他曾经八抬大轿抬进门的他的太子妃,摇身一变,成了别人的新娘,而可气又可笑的,他居然还要站在这里观礼,并且一会儿还要当面和他们说恭喜?
这怎么可能呢?
他殷绍,怎么可能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呢?
皇帝的身体状况不好,殷湛大婚的流程又十分的复杂,耗时耗力,所以这会儿有内侍搬了椅子过来,他是坐在旁边观礼的。
最近他人在病中,脸色本来就很差,这会儿反而看不出因为这一场婚礼,他那脸色其实又更难看了几分。
殷述站在他的身后。
仿佛这短短的一月之间,这个少年又成长蜕变了许多。
他墨色的眸子里,眸色深沉,俊俏的脸庞因为过分冷静严肃的表情衬托着,反而让面部线条看起来有些棱角和刚毅。
相较于殷绍,他的表情可以说是要正常的多,可是无人窥见的袖子底下,手掌却是死死地捏成了拳头,用力的用指甲掐着掌心,那疼痛,甚至于让他的唇色都有些不甚明显的轻微泛白。
眼前所有的场景都如血色般鲜红,时时处处的刺激着他的眼睛。
人海茫茫中,他看不到她的脸,如果不是他今天人来了这里,恐怕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居然是到了此时此刻的这个局面之下他都还在自欺欺人,就因为盖头下他看不到她的脸,便就拒不承认,眼前这个一步一步正要和别人签订三生盟约的女子就是她。
殷绍以为翻出她的那些所谓过去来,他就会将她弃如敝履的舍弃掉对吗?
如果真能那样,该有多好。
可事实上却不是的。
他对她的感情和执念都没有变,唯一改变的——
是他更加难以接受她今天终于还是毫无留恋的推开他,并且义无反顾的嫁给了殷湛的这个事实。
可就算是他再怎么样的不愿意承认,终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