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方爸爸就张罗着开饭,满桌的好菜。方小初到卫生间去洗脸,用冰凉的水使劲拍眼睛,确保爸妈看不出她的异样之后,磨叽半天才出来。
“咋这么长时间啊?”方妈妈唠叨,“快来吃饭。”
和爸妈在一起方小初立马变成一个话痨,全家欢乐的时光里她负责为爸妈的好心情买单。她主动打听以前她最不耻的妈妈嘴里的家长里短,问爸爸的股票、爸爸的山寨秦腔的演出。
爸爸在票友班里通常只有为他人鼓掌的份,但还是很愿意女儿和他聊秦腔;妈妈很开心她唠叨的内容有忠实的听众。一家人其乐融融,让方小初暂时忘了白天的不快。
吃完饭她抢着洗碗收拾。老爸老妈象征性地扭了几下肩膀,当作饭后运动,然后一人一台电视,等候各自的电视剧去了。每天晚上很固定的程序。
方小初洗完碗又去卫生间倒饬半天,最后敷了张面膜出来,和爸妈说今天累了想先休息,就躲回自己的房间。
独处的时间就太容易把负面的情绪翻出来,小初仰面躺在床上,想着白天和郑子衿相见的画面,悲从中来,她赶紧用手拍拍脸上的面膜,制止着眼泪又流出来。
急于想找人倾诉,方小初拨了吕唯唯的电话。
方小初声音哑哑地问:“唯唯,你在干吗呢?”
吕唯唯说:“下载了一部电影,和老公一起看。”
方小初说:“哦。”
吕唯唯听出她情绪不高,问道:“妞,怎么啦?有事?”
方小初说:“唯唯,我今天看到郑子衿了。”
“啊?在哪儿见到的?”吕唯唯显然也吃了一惊,她不再看电影,跑到另外的房间打电话。
方小初把经过给她说了一遍。
“唯唯,可能我们都想错了,也许真的不该再见面……”
很沮丧,方小初这么多年来头一次这么沮丧。
吕唯唯也很生气,她激动地说:“男人永远都是不明所以的绝情!而我们还要像怨妇一样分析他们在想什么,太过分了!就算是一个普通的、没啥交情的同学,十年不见一定会很开心、很想知道彼此的近况吧?”
方小初说:“很有可能是我们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或者是因为我太爱面子,也没给他机会说,总觉得他还是和以前一样冷。我原本也并不希望执手相看泪眼,可她对我就是完全没兴趣的样子,我就完完全全是一个路人。而且我今天真的糟糕透了,我很邋遢,手里还提着一大堆那些花花绿绿的东西,整个形象就是一个可笑。”
再也克制不住,眼泪像串珠一样从面膜里面流出来,混合着精华液的泪水止也止不住,流到脖子上、耳朵里、领口上……都顾不上去擦。
唯唯知道,她对郑子衿压抑了多少年的问号和想念,今天全部土崩瓦解。
“小初……”吕唯唯听到她难过的哭泣,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劝,只是还理智地提醒道,“想哭就哭吧,不过你难得在家,别让叔叔阿姨听见了担心啊。”
一句话提醒了方小初,她不能让父母再操这个心。她把那张早已极度变形和失效的面膜轻轻地从脸上扯下来,对唯唯说:“我现在真觉得,自己是个挺失败的女人。”
“别因为这个妄自菲薄。”吕唯唯打断她,“我告诉你,这世界上再丑、脾气再爆、人品再差的一样都能找到伴侣,你说你又有什么问题呢?谁在年轻的时候都疯狂过,这只是一段经历。怪我,我不该一个劲地拉拢你们,我只是一厢情愿地觉得你们很臭味相投……其实今天的见面,我觉得挺好,还是那句话,见了就有结果,现在只不过是,不太好的结果。从现在开始,你把关于这个男人的记忆全部放进回收站,慢慢清理吧。”
说完,吕唯唯又补充道:“不过我觉得,你肯定做不到。”
方小初想了想,说:“你说的对,我可能还会继续沦陷。”她也觉得自己相当没出息。
“这就是女人,都一样傻到家。”吕唯唯话糙理不糙。
方小初心情很低落:“我就是表面骄傲,遇到爱情就像飞蛾扑向火,只知道扑火时的幸福,不知道后面惨烈的结局,我就是活该再受罪。”
说完眼泪又哗哗哗地流满一脸。
在这个原来应该是欢乐喜庆的春节前的夜晚,唯唯陪着她度过了最难过的一关。生活中各有不如意的两个女人互相安慰着彼此的心,解释着彼此的困惑。
那张因为时间太长、经过暖气烘烤的面膜已经干掉,混合的眼泪统统蒸发到空气里。
爸爸妈妈睡前到方小初的房间看她,尽管她背对着父母假装在上网,但爸妈还是从她的声音里听到了哭腔。
爸妈吓了一跳。妈妈着急地问:“小初,你这是怎么了?刚才吃饭时不还好好的吗?”
方小初:“没事,你们快去睡吧。”
爸爸说:“为什么,还能为什么?女儿心情不好,吃饭的时候是哄咱们开心呢。”
妈妈说:“有事就说给妈妈听嘛,我们又不是老顽固,怎么啦?”
方小初说:“爸、妈,我今天见到郑子衿了。”
妈妈忘了这个人,只觉得名字有点熟悉,于是问:“谁?”
爸爸在旁边说:“好像是小初高中时认识的那个男娃。”
妈妈恍然大悟:“就是前段时间打电话要你手机号的那个男娃吧,我还以为是推销产品的。小初你刚才说他叫什么……金子?”
方小初说:“妈,是郑子衿。高中毕业后,我们十年没见了,我今天看到他了,心里很难过。”
爸爸小心翼翼地问:“小初,你老是不找男朋友,都是因为忘不了他啊?”
方小初摇摇头。
妈妈问:“他结婚了?”
方小初说:“不知道。”
“有女朋友?”
“不知道。”
“他现在在哪儿呢?”
“我也不知道。”
妈妈急了:“你这样挂记着他,却啥也不知道,这哪儿行呢?”
爸爸说:“小初,我觉得吧,你们现在的年轻人想得太复杂。依我看,如果男未婚,女未嫁,就有机会。多简单的事。”
方小初的眼泪瞬间又卷土重来,一下子就决堤淹水了。她哭着说:“爸妈,我觉得自己可失败呢,一点自信都没有了。现在都要靠七姑八婆安排相亲。郑子衿就是没有结婚,没有女朋友,那又怎么样?我就是一个小丑,单相思,呜呜呜……”
父母已经好几年没看到女儿这么哭过,心疼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只知道她心里一定憋了好多事,父母干着急帮不上忙。
妈妈抚摸着方小初的头发,说:“妈就信缘分,有缘的话,隔再长的时间不见,也能在一起;没缘的话,天天见面也没戏。”
爸爸说:“以后有事别藏着掖着,一个人扛着多累。要我说,我老方的女儿,谁失去都是损失。”
方小初收拾了一下心情,使劲挤了个笑容给爸妈,说:“爸,你就不要往我脸上贴金了。在你们眼里,我什么样,你都觉得是西施。”
方小初心情略好些。好几年都穿着硬硬的外壳,好几年都没有这么痛快地哭过了,时不时让眼泪置换一下内心的杂质和困惑,也不是什么坏事。
送爸妈回房间,又洗了个脸。方小初把新年的愿望写在一个漂亮的本子上:新的一年,还有以后的每一年,我都希望自己过一个浑然天成的人生,不再强迫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