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层地狱
说起老师,让我想起一则笑话:一个杀人犯死后被打入十八层地狱,伤心得不得了。正在伤感之际,忽然听到脚底下有人唉声叹气。杀人犯很吃惊,就问:下面什么人?你住在什么地方?下面的人回答:我是教师,住在地狱的第十九层。杀人犯更吃惊了,说:地狱不是只有十八层吗?怎么出了个第十九层?下面说:这是阎王特设的。杀人犯说:杀人就是最重的罪了,你的罪难道比杀人还要重吗?那人说:这你就不知道了,人有两条命,一是性命,一是慧命,杀性命仅伤肉体,杀慧命毁掉的可是灵魂啊。就因我生前误人子弟,杀了许多孩子的慧命,所以就被下到第十九层了……虽是一则笑话,却道出了教师这个职业的全部内涵。
如果从人的本质上讲,慧命的确要比性命重要。为什么说“有的人死了还活着,有的人活着却死了”?指的就是这个意思。那个虽然活着却死了的人,就是没有慧命。
这就是说,教师之所以被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原因是在呵护、培植孩子智慧、情感的生命,要是做不到这一点,他就不配当一名老师。
教师之所以被称为“人类灵魂的工程师”,原因是在呵护、培植孩子智慧、情感的生命。
说的一尺,不如行的一寸
做一个合格的教师,光有爱心是不够的,光有热情是不够的,能够寓教于乐也不够,有很高的文化素养、很高的悟性、平等的观念以及对于教育有非常到位的理解还是不够。最重要的是掌握一种手段,一种具体的操作方式,使孩子能把知识化为智慧、把品格渗进心灵才行。否则,你只是喊口号。古人讲,说的一尺不如行的一寸,就是这个道理。
操作,那种技巧,灵敏度,怎么说呢?我常常对老师说:在课堂上你是什么?你就是崔永元,就是张越。要像他们主持节目那样,灵敏地抓住每一个机会,进行深入的挖掘,打开一片天地,使课堂高潮迭起,使孩子得到一次又一次品格与智慧的洗礼。你说难不难?太难了。
所以,在我们教育中心,来应聘的教师很多,能留下来的很少。培养成功的,根据目前的统计,大概是六十比一……中国的教育改革不可能在一二十年这样的短期内成功,必定将经过一个相当长的时期。传统的势力太强大了。教育不像工业产品,引进一条生产线很快就能出产品。教育是改造人的事情,尤其是改造已经定型了的人,绝不会一蹴而就。
我们都有这样的体会,比如要改掉自己身上的一个小小毛病,需要反反复复还不一定能够改掉。那么教育呢?一旦你被传统的、应试的方式塑造了,改起来谈何容易!要是定型的老师无法改变,我们只好把希望寄托在未来的老师身上。可是,未来的老师谁在培养?传统老师。当那些培养传统老师的老师老了、退下去了,那些成长起来的老师仍然成了传统……就是这么一个怪圈。
当然,我也不是完全否认未来的老师会受到现代观念的影响,就是已经定型的老师多多少少也会受到一些影响,但是太慢,影响的力量太小。要是我没有搞过新式教育,没有亲自进行过教师培训,没有刻骨铭心的体验,我就不会这样说。
四两拨万斤
搞这种教育对老师的要求特别高,头脑要特别灵活。我们的课堂就像战场,你要占领一座山头,具体怎么占领?运用什么样的战术?怎样应对随时出现的各种偶然?全看你有多大的智慧。你是司令官,整个过程没人指导你,也来不及指导,一切全看你了。这种课堂,老师的大脑快速运转,但讲出的话却非常少。
但是,在这样做的时候,孩子根本不知道你的真实意图。我们讲课堂上老师与孩子是平等的,但这是人格的平等而不是说你要完全退到幕后,你要“假装”退到幕后,实际上你在控制全局,只是孩子不知道而已。他们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实现你的目标的。家长也不知道,就连那些观摹我们的课的老师也看不出来。这也像打仗,我老爸打仗打了许多年,抗日战争、南征北战、抗美援朝全打了。打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上面要他们进他们就进,要他们退他们就退。多少年过去了,现在,看了反映战争的电影之后才明白:噢,原来为了这样;噢,原来为了那样。
许多人观摹我的课,说唉,这么简单啊,看了一会儿就走了。这些人还停留在讲得多、讲得花哨就是好课这样的层面。新选的老师也是这样,一看太简单,不好好听,轮到他讲课,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这时候再来听我的课,感觉就不一样了。越听越觉得复杂、深奥、难以掌握。再上课堂,越上越难,难到上不下去,后来,有些人得了讲课恐惧症,有的干脆吓跑了。
世上的事就是这样:越深奥的看起来越浅显,越复杂的看起来越简单,越困难的看起来越容易。你看崔永元做主持,表面上好像很轻松很容易,但是如果细细体会话的背后,太不简单了。这就叫四两拨千斤,拨万斤。一个难题,举手之间就解决了,而且引出了一片新的天地。
出六关
再说老师的选择与培训,我确定一个教师能不能用,要过六道关口。第一关是面试,设计一些问题让他回答。比如有一次,25个人参加面试,选中了3个。要是面试通过了,请他吃一顿饭……因为同时选中的有好几个,吃饭的时候你就能看出某个人是不是具有主动性以及关爱精神了。比如有的人往那儿一坐,等着别人侍候他;有的人忙出忙进地侍候别人。
就这样,有的人第二关就被刷下来了。没被刷下来的就到第三关,让他到课堂上给主讲老师帮忙。名义上帮忙,实际上我在观察,看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身上有没有那股劲儿。看他是不是一见孩子完全忘我了,扑上去了,喜欢孩子喜欢得不行,根本不去考虑孩子是不是不理会他,如果不理会使他尴尬,这种人是爱孩子的,才有当老师的资格。如果一见孩子冷冰冰的,与孩子融不到一起,这关他就过不去。
有人为了获得这份工作,本来没有爱心却假装喜欢孩子,急得不得了,使出浑身解数与孩子亲近,但孩子就是不愿理他。因为他身上没有这种亲和的因素,没有氛围。孩子的感觉太灵敏了,他一眼就能分辨出真爱还是假爱。所以,在孩子面前做假是做不成的。
同时,在这一关,我还在观察他是不是有眼色,能不能看见活。有的人平时可能依赖别人依赖惯了,一到这种场合看不见活,站那儿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教室里忙翻天了,有那么多工作要做,他看不见。
第四关……其实,到了这关,已经剩不下几个人了,才开始培训。心理学呀,成长机制呀,音乐呀,文学呀,我们的教育呀……从理念到操作。还要布置一堆相关的书让他们读。完了还得考试。就是说,要他们把以前学的全部扔掉,一切从零开始。然后是第五关,试讲。就像前面说的,开头可能不当回事儿,一上讲台完全傻了,手脚不知道往哪儿搁,不知道该说什么,该问什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们开头还说:嗨,这种课太简单了,谁都可以上嘛,不用学都能上嘛。培训了几个月,试讲前,教案准备得非常充分,可是课堂没办法按照他的教案进行,问的问题孩子没有兴趣回答,孩子的问题他又没有办法回答。傻了,不会上了。教室里乱得一塌糊涂,他根本没办法控制,只好大声呵斥,就是这样,也没法使孩子安静下来。这时候,他们才觉得这种教育太难了,开始产生心理恐惧,要么大哭一场,要么逃之夭夭……这样会造成一种比较严重的后果,就是经常换老师,孩子还好说,家长就很难接受了,因为在传统的学校里,老师一般非常固定,学校很少因为老师不合适而说换就换。我认为老师与孩子的关系是鞋与脚的关系,孩子是脚,老师是鞋,鞋子合不合脚谁说了算?孩子。哪个人买鞋的时候不试好几双呢?更何况作为老师的这双鞋子是面对孩子的心灵!能不能以脚为主,以鞋为次,尊重脚的感觉,这一点非常重要。如果我们降低要求,让那些低水准的老师教课,谁吃亏呢?孩子。
为了孩子,我宁可不停地试验,换老师,直到合适为止,但家长不理解,这样,我就损失了不少学生。
第六关,就是看他平时的工作中是不是有一种忘我的表现,有没有实实在在的提升自身的要求。有的人或许因为一时的热情才闯过前五关,可是以后就会出现只满足于做一个老师,而不是做一个教育研究者的现象,这种人不能做我们的老师。
营造一个氛围
在我们中心,老师是不是具有营造氛围的能力非常关键。这个氛围必须有很高的文化含量。比如讲故事,这个故事如果从我们老师的嘴里讲出来就会形成一种氛围,但从一个文化品味不高、没有充分爱心的人嘴里讲出来,效果就会截然相反。
氛围并不是教室布置得多么美好,教学器材多么高档,氛围是老师身上散发出来的。如果老师不能散发这样的氛围,就无法吸引孩子,如果老师能够散发出这样的氛围,比如将孩子带进一座非常寒酸的小土屋里,如果他能散发出这样的氛围,这个小屋就会熠熠生辉,孩子的整个身心就会被他吸引,他的身体语言,他的形象、表情,他的讲述、对答早使这个小土屋具有了非凡的吸引力。相反,要是将屋子呀、器材呀置办得很好,而授课的老师不能营造氛围,这一切就会变成冷酷的刑具。
老师是什么?是种植孩子美好感觉的土壤,如果土壤营养丰富,庄稼就长得茂盛,如果土壤贫瘠,庄稼就会颗粒无收。
孩子生长的氛围只有成人才能营造,营造什么,孩子就是什么,这就是我们古人所说的“近墨者黑、近朱者赤”。氛围的力量永远大于教育者的力量。教育者营造的氛围对于孩子来说就像植物生长的土壤一样,如果是有营养的土壤,他就能生长得茂盛;如果土壤没有营养,他就长得不好;如果这个氛围中充满了暴风骤雨,那么孩子必然带有那样的烙印。
我们对一件事情有了一种美好的感觉,比如说我们读一篇好文章时的感觉,像欧阳修的《醉翁亭记》,里面说有这样一群人,他们在喝酒,喝酒的时候高兴得手舞足蹈,鸟都飞走了,舞蹈的人群里有一个白胡子老头,忘乎所以,不知道自己是谁了,玩了整整一天,等到喝酒的人都散去了,鸟才回来。有一个老头走到这些人的后头,这个老头是谁呢?就是我:欧阳修。当我们读了这篇文章,感到一种美好的无法言说的舒服,一种超越凡俗的情感,这就是软环境,也就是氛围的作用,教学也是这个样子。
心灵的果冻
氛围是怎样营造出来的呢?就是爱,就是智慧,就是老师所表现出来的语气、表情,身心所散发出来的信息,是不是能够让孩子感觉到美好、祥和、关爱以及很高的文化品味……老师作为整个场景中的一个部分,如果有很高的文化素养,对孩子关爱了,就有可能以一个旗帜的形象与孩子形成交流,孩子就会将他作为一个具有人性光辉的符号去爱他,孩子也会受到人性光辉的照耀。要是你像个主持人,在表演一个教师的角色,内心就不会有更多的空间去关注孩子的心灵,那就是孩子配合他教学,而不是他帮助孩子成长。
所以说,当老师站在讲台上的时候,实际上是忘我的,是没有自我的,心里只有孩子。而当他心里只有孩子的时候,他就成为教室场景的一个部分了,就成为教室的环境了。
比如说,一些成人都要教孩子懂礼貌,见了所有的叔叔阿姨都要问好,临走的时候都要说再见。其实我们调查了一下,所有的孩子对这件事情都痛苦万分。
但是我们又不能让孩子没有礼貌。怎样让孩子有礼貌呢?我们规定,所有的老师见了孩子都得先问好。因为你是成人,你已经有了很多年的知识学习,心智成长也已经完成了,你有很好的文化修养。孩子还是一个脆弱的小苗子,没有多少经验与社会阅历,为什么成人不先问候一个不是成人的人呢?所以,我们要求所有的家长不要逼着孩子跟老师说再见、向老师问好,而是老师必须先向孩子问好。如果这个孩子问你好了,你没听见,有人告诉你,你要立刻追上去说声对不起,我刚才没听见你问我好,得补上,否则孩子就会受到伤害。
这样我们就发现,后来所有的孩子见了老师都主动问好,一边喊着老师好,挥着手就过来了。礼貌已经成了他们的人格状态了。甚至发生过这样一件事,有一个孩子在幼儿园,老师正在罚她的站,她突然看见有个老人正在窗外朝里面看,便大喊一声“奶奶好!”引得全班一齐跟着向那位老人问好。
纪律也是这样,也要从孩子的内心入手,外在的约束必须建立在内在认同的基础之上。我们有个老师非常爱孩子,孩子怎么闹都不发火。可是过了一段时间,孩子不尊重她了,胡闹,课堂上吵成一团。有一次,她哭着对我说:李老师,我当不了这个老师了,我想辞职。当时好多家长在场,说这个老师这么好,怎么就当不成老师了呢?
我说你先别喊着辞职,我来做给你看。三两下,就把那个班整顿得井井有条了。我也没喊着让他们安静下来,或者逮住一个不守纪律的杀鸡给猴看,我没有这样做,但是孩子很快就不闹了,安静下来了。
为此,我给老师开了个会,我说纪律是什么?纪律,是人类的一种素质。老师要是将纪律作为一种素质在孩子心中建立起来了,那他就会在所有的场合中自觉或不自觉地加以遵守。纪律的建立不能靠老师的威严,也不能只靠严格的规定。纪律是人心灵里的一种声音。作为群体生物,人天生就有着对于纪律对于秩序的渴望。
至于那个老师,为什么孩子不听她的?关键是没有让纪律进入孩子的内心,没有营造出氛围。
作为老师,你要让孩子感到你像一座航标上的灯。每只船都知道是你指明了这里的暗礁,可以绕过去,每只船上的人都因此而得到平安,不仅不会破坏这盏灯,还会向你致敬。
老师应该是这样一盏明灯,照亮孩子的心灵,使孩子一见到你,内心就会充满光明、充满快乐。他就会尊重你、佩服你、敬仰你。当一个孩子对老师充满了强烈的敬仰的时候,他就会顺从,顺从到……就像仆人对于主人那样!其实这是顺从真理,而不是顺从某一个人。就是最小的孩子,即便是三岁,都会因为你满足了他的心灵而对你心生顺从的。他就像喜欢心爱的果冻一样喜欢你。要是他的果冻掉到地上,他就心疼得不得了。你也就成为他心灵的果冻了。
用灵魂照耀灵魂
我们有个新来的老师,与孩子认识的时候,按照我们规定的方式跟他们问好握手,握一下问一问名字。问到一个孩子,说我叫某某某。她想幽默,想表示亲近,就说呀,你的头怎么这么大呀?我立刻就感觉到那个孩子受到伤害了。当时我站在那个孩子的背后,我不是看见,而是有一种从心灵里面颤了一下感觉。那是很微妙的,一般人根本感觉不到,不爱孩子你感觉不到。那颗包在衣服里面,在肋骨里面的那颗心……接下来几小时那个孩子一直闷闷不乐。
问了那个孩子之后,接下来,另一个孩子说:我叫张国荣。这个老师马上说:你为什么不叫刘德华?
她想幽默,可是修养不够,心里没有一棵精神的大树,所以话一出口就变成这种味道,所以她成不了那盏明灯。
孩子刚来的时候,我们的老师甚至都不能跟他们开善意的玩笑。老师其实是想表达自己的爱,结果反而刺疼了孩子的心,因为他们从幼儿园开始就在遭受粗暴的待遇。在《放飞美国》这本书中,黄矿岩的老师可以说“你们这些家伙”,我们却不能,他经不起这样的玩笑。
孩子在家里妈妈也会抱抱他亲亲他,但他的灵魂很少得到赏识与挖掘。他需要一种高的、有营养的东西满足他,使他得到阳光。这个阳光不是物质的,必须是心灵的。心灵的阳光才能照亮他的心灵。所以,当一个人的灵魂需要被照亮的话,只能用另一个人的灵魂去照耀!
云雾心中
操作方法的培训更不容易,原因还是受训人员的接受程度,有些人,那颗心就好像被云雾罩住了一样。
一个单元又一个单元、一节课又一节课地进行培训,用各种方法培训。培训完了,老师都雄心勃勃地登上讲台,但是,他们发现,这课简直就不能上。
我们有个培训了三个月的老师第一次上课,上着上着又拐个弯儿去“教”了。我被她吓坏了。那是我培训的第一批老师,我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因为她已经接受这么长时间的培训了,怎么能把课上成这样呢?后来一了解,才知道,原来她在来这里之前给另外一个老师的美术班带课,那里实行传统的教法,也就是教,不到一年,就把她塑造成这个样子。我又花了许多时间给她讲解、示范,都不能把她矫正过来。没办法,只好辞了。
操作方法的培训更不容易,原因还是受训人员的接受程度,有些人,那颗心就好像被云雾罩住了一样。
大海无水
开头,我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不知道,我把目标定在学校,从在职的老师中间选人,可后来发现根本不行。甚至有个教了好多年学的老师,她是全国劳模,一个市小学美术教学的带头人,全市的美术老师都到她那里听课,她也喜欢我们的教育,培训了三个月,上去一讲,还是应试教育那一套,矫正不过来,只好辞退。
所以,后来,我改变了想法,直接从在校大学生中间挑选,我想大学生好像一张白纸,后来发现也不是那么回事,大学生虽然没有上过讲台,但是他们从小接受的还是传统的教育。我发现一个有趣的问题,不管怎么培训,他们第一次站在讲台上,都在模仿他们以前的老师。所以,要找一个能用的人才太困难了,有时候我甚至有这样一种感觉,就好像一只船驶进大海,却找不到一滴水,无水可寻……培训时我对老师说:一个合格的老师必须永远处在自我提升的状态,自我提升就像蚂蚁啃骨头,啃完了,修养就有了。自我提升不在于你多么用功,而在于你的方向是不是对头。在我见过的人里,有的太用功了,用功用得都吐血了,修养还是上不去。修养是灵魂的建构,不是只用功就能解决问题的。有些艺术家一副任重道远的样子,认为搞艺术就应该穿着破衣、睡着破床,像凡·高,他这是误解了艺术的含义,从表面来理解艺术。
我记得上美院那会儿,大家都推崇凡·高,所以就流行一种观念,认为当艺术家就是要穷,要神经不正常,有钱了、正常了就不是艺术家了。报到时在校门口看见一位穿着破衣、留着长发的女人,一回头,长着胡子,还一口黄牙,我差一点笑倒在地。再往里走,看见几个画家低着头,眼睛朝上翻着,走路的时候罗圈腿。开头还不明白,后来才知道,那时候美国的西部牛仔片也在流行,人家可能是骑了太多的马,腿骑弯了,只能那样弯着走路,结果美院里也出现了这样一帮人。有个女同学笑着说:我觉得他们走路的时候腿中间夹着一个东西。
有一天,我问一个同学去不去游泳,他说不去,我问为什么不去,他说:我要让我的灵魂感到痛苦。问他为什么要这样,他说痛苦了才能画出德国表现主义那样的画……还有个画家在学日语,说是学好了要到日本留学,穿着一件破大衣,兜里装着日语书,邋邋遢遢,头发乱蓬蓬的,成天东摇西晃目光茫然。那时我也在学日语,有天在院子里正念着,他从旁边经过,突然说了一句话:日语嘛,太好学了,就是“讨来哇混个死嘎”。
我知道这个人,他一直想提升,愿望很好,但精神太软弱了,立不起来。第一天在学日语,第二天便没影了,不知道在哪个茶楼里钻着。
所以,要想当一位合格的老师,把事情干好,有幸福的感觉,最重要的是有良好的修养。但是有人能提高,有人提不高,为什么呢?因为他没有足够的力量来提高。
恋爱话题
有时候我想,这些大学生这样年轻,但他们的思想好像已经八十岁了。而且普遍缺乏真诚,缺乏一种开明的态度。我认为爱、真诚、开明是作为教育者起码应有的态度,是成为合格教师的基础。
比如与孩子对话,每节课开头我们都有一段主题课,孩子们会提出各种各样的问题,这时候老师就要与孩子展开讨论,讨论时态度一定要真诚,不准愚弄孩子。面对孩子的时候内心一定要有感动、触动,只有这样你的语言才能打动孩子。老师与孩子对话的时候不能只满足于回答问题,你是在给孩子上人的成长课。像恋爱这种话题,孩子最喜欢问,而且,作为人生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是绝对不能回避的。只要孩子提出来,这个话题就不能不谈。如果老师用一种真诚的、情感的、高品味的方式来谈,孩子听的时候就不会觉得不好意思,不会感到害臊,还会把那种好奇提升到一种开放的、高级的、艺术的层面上去。如果你带着下流的、淫秽的口气,你即便是没有多说,你的那种表情已经让人感到低级了。
有个老师,孩子问她:老师,你有没有男朋友?她立刻脸涨得通红,笑得十分勉强,说:你们说我有没有男朋友呀?你看,她这样反问。孩子说:我们不知道你有没有,你说吧。她说:可能有吧。你看,她一点都不真诚,是不是?孩子说:你的男朋友对你好不好?她说:那你们说他对我好还是不好?又把问题推回给孩子了。
当时我觉得,这些孩子在与老师沟通的这件事上那种渴望、那种锲而不舍……后来,越问越低级。到最后,老师歪了一下头说:实话告诉你们,我其实没有男朋友。这就等于把孩子的情感愚弄了一通,这个老师回答孩子的问题时就像个外交官一样闪烁其辞,顾左右而言他,讲课成了外交辞令了,所有的实质性问题都避而不谈。她这是典型的不尊重孩子。
为什么一放开,孩子都会问这样的问题呢?这是因为被家长和学校教师压制的。这样的话题在家里在学校根本就不能问。这样,孩子就对这样的问题最感兴趣了。
另一个老师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先是低着头笑,一副很害臊的样子,就好像让他当新郎、让他当着众人跟新娘接吻似的。我赶紧走到他的旁边,小声说:请认真回答孩子的提问。他这才抬起头,扭扭捏捏地说:我有很多女朋友……全班哄堂大笑,说:老师是个花花公子!他就臊得呀,扭捏得更厉害了。孩子更不放过他了。有的就问了,说老师,你有没有那种女朋友?他说哪种女朋友?你看,他开始明知故问了不是?孩子说:就那种那种的女朋友。
他还想蒙混,我只好帮孩子说话了,我说:他们指的是那种订了婚的,或者是恋爱的那种。孩子说对对,就是那种。他说啊,这个倒还没有。我虽然女朋友很多,但我们之间一直保持着非常正常的关系,就像你跟你同桌,有时候她可以向我借橡皮,我可以向她借铅笔。
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而且,在孩子的心目当中肯定有一种受了愚弄的感觉,现在的孩子几乎什么都懂,他们完全明白“女朋友”这个词的含义是什么。
就是这样,孩子还是揪着他不放,说老师为什么这样吸引女人?这个问题他根本没办法回答了,站在那里扭来扭去,扭着扭着,就开始大谈道德,说这么小的年龄不应该想这些问题,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面等。
下课后我告诉他,我说应该正面回答孩子所有的问题,他说他没办法回答刚才那个问题。我说你只要说因为我身上有很多可爱的地方,所以才吸引了那么多的女人,不就行了?他一副吃惊的样子,说怎么能这样说呢?
蜀道之难
他们被传统教育影响得太深了。你看有这样一个老师,很想达到吸引孩子的目的,一上去就说:小朋友,你们喜不喜欢故事呀?
孩子说:喜欢!她说:这个故事特别有趣,特别好听。
你看,故事还没开讲,就说多么有趣,万一孩子们认为没有想象的那么有趣呢?要知道,孩子对“有趣”的期望是没有边际的。
接下来,她说:啊,有这么一个小女孩,她的脸扁扁的,像一个饼子,她的鼻子上有几个麻点点。好了,小朋友们,我们现在看看屋子里面什么地方有光?
这就是思维混乱,概念不清,他们从小没有受过这方面的培养,这种现象在家长里面最突出了。在我们的家长沙龙里,家长发现,他们在逻辑思维方面甚至连六岁的孩子都不如。就说这位老师,刚才还说有趣的故事,故事还没展开,思维短路到猛然让孩子去找光了。孩子们开始找光,找呀找呀,找到了光,老师用手做出一个形状,将影子投在地上,就像我们小时候看的皮影戏那样。
老师说:你们看,老师的手像什么呀?这还算有趣,起码使孩子把“有趣故事”这件给忘了。但这也算欺骗了,是不尊重孩子。孩子们学着她也用手做各种形状,刚开始做,老师一下又跳到讲台上面。
老师说:你们再看,老师的眼睛像什么?一个孩子说:老师的眼睛像条鱼。
老师说:那么,有谁能把老师的眼睛画出来?于是,一个孩子上去,在黑板上面画了条鱼。又问:老师的鼻子像什么?一个孩子说:像个鱼钩。好,又有孩子上来画了鱼钩。老师的嘴巴像什么?老师的耳朵像什么?……画完了,老师指着黑板大声地问:大家再来说说,老师的眼睛像什么?孩子们齐声说:鱼--老师的鼻子像什么?孩子们说:鱼--钩--你看,表面上看起来是在启发孩子,也在使用母题进行创造,实际上还是拐了弯“教”去了。而且,是用一个孩子对物体的认知控制其他孩子的思维空间。这个老师受过我们全程的培训,但是在应用的时候仍然不能把握。这样的老师绝对不能留,只好辞退。培训一个老师我要使出多大的力气呀,所以,有时候难得感觉到真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让我欣慰的是,大浪淘沙,总算留下来一些,在我看来已经是个奇迹,有几个老师已经成长得相当不错了。
培训老师尽管困难,但比起家长的教育却是小巫见大巫了,教育家长,那才叫苦不堪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