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于地产市道的李嘉诚,端起算盘算了一笔细账。1977年年末和1978年年初,九龙仓股票票价每股在13至14港元之间徘徊。九龙仓发行股票不到一亿股,就是说它的股票总市值还不到14亿港元。但九龙仓控有九龙最繁华的黄金地段,按当时同一地区官地拍卖价以每平方英尺6000到7000港元计算,九龙仓股票的实际价值不低于每股50港元。
九龙仓旧址地盘若加以综合开发发展利用,价值自是不言而喻。因此,无论怎样算计,九龙仓的股票市值都大大低于其实际价值,可谓是一块人人垂涎的肥猪肉。所以李嘉诚决定,即使以高于时价五倍的价钱买下九龙仓股份,长远来看,也是绝对划算的。至少,不会赔进身家。
九龙仓是置地的联营公司,一直以来与置地同为怡和航空母舰旗下的两大主力巡洋舰。就如同和黄与港灯是长江实业集团的两大主力一样。
20世纪70年代以后,九龙仓先后收购天星小轮、香港电车以及海港企业51%的股权,又将码头货仓迁往葵涌、荃湾,并在尖沙咀海旁兴建庞大综合物业海港城,业务搞得有声有色。特别是海港城,寸土寸金。
然而,九龙仓的投资策略有几个致命弱点:其一,是以发行新股的方式筹集发展资金。1973年至1974年期间,九龙仓为筹集发展海洋中心及海港城的庞大资金,先后多次发行新股及送红股,令公司股数从990万股急增至8501万股,股份几乎扩大十倍,公司股份大大摊薄,股值也相应压低,作为控股公司怡和所拥有的股份,也大幅度摊薄。
1975年5月至1976年10月,九龙仓再发行1.2亿港元的八厘息可兑股债券及2亿港元7.5厘息附有认股证债券,由于债券息率远远高于股票红利,结果不少喜新厌旧的九龙仓股东,迅即抛售股票筹集资金收购债券,令股价大幅抛低,股票大量流入散户之中。
天助我也,李嘉诚把握良机顺手牵羊,大量接货。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没有销烟的战争。
其二,是九龙仓兴建的商厦,效法置地,以出租用途为主,此招虽然能确保公司财政稳健,但是,占用资金,现金回流极慢,盈利增长低,造成九龙仓长期缺少充裕的流动资金,这亦是造成九龙仓股价偏低的一个重要因素。而且,在盈利持续低迷的客观情况下,很难指望股东对你仍旧一往情深。资本市场,任何时候的股东都是最现实的最势利的某类女人,有钱派就爱死你,无钱派就绝不会爱死你。天经地义,人之常情,当然也是天公地道。
其三,一直惧怕共产党的怡和,此时已经开始了其战略部署,大幅度削减在港投资,转而向海外市场扩张,并且有意识地大规模转移资产。亦因此,怡和虽然明知九龙仓是块肥肉,但是,也无心死守,不会拼死捍卫控股权。其四,怡和试图分散投资,连年来大举海外投资,负债累累,没有充裕的现金流,一旦风吹草动,根本无力搭救九龙仓。
1978年年初,九龙仓的股价最低见11.8港元,仅为李嘉诚心目中理想价位的五分之一;其间,香港地价不仅没有回落,而且大幅飙升,地处繁华商业区的尖沙咀更是寸土尺金。
李嘉诚慧眼识金,就像潜伏在岸边的鳄鱼紧紧盯住在喝水的羚羊一样,紧盯九龙仓不放。但是,李嘉诚此时并没有绝对的把握,甚至连五成的希望都没有。
李嘉诚通过手下的一批智囊探得一个消息:怡和洋行作为九龙仓股份有限公司的最大股东,它在九龙仓实际占有的股份,还不到总股份的20%。也就是,只要不动声色地买到九龙仓20%的股票,就可以与怡和洋行进行公开叫板了。当然,有一点是十分重要的,一旦进行全面收购,那么,在价格相同或略高的情形下,分散持股的香港人肯定会更倾向于将股票卖给华资集团。这便是华资集团得天独厚的地缘人缘优势。
事实上,1978年年底,置地仅持有九龙仓约10%股权。那时的香港证券交易,并不像现今这样透明公开。于是,李嘉诚不动声色地大量购入九龙仓股票,从每股十余港元一直买到每股三十多港元,共吸纳了大约二千万股九龙仓股票,到9月份,李嘉诚已掌握了九龙仓18%的股票,与怡和手中的20%股票数额旗鼓相当了。
由于李嘉诚是用多个公司的名义分散购入,怡和高层还蒙在鼓里,不以为然。其实,这时的李嘉诚,已经成了九龙仓名副其实的大股东。
随着九龙仓股票莫名其妙地大幅飘升,嗅到“铜臭味”的大小财团以至斗零股民,已渐渐意识到正有高人抢购九龙仓股票。不过,一般市民哪里知道这个高人是谁,又何必知道这个高人是谁,只要能赚到钱,自己就是高人,就已经心满意足矣。
硝烟弥漫,一场空前惨烈的收购战爆发在即。大战前夕,利在眼前,争先恐后,纷纷蜂拥入市,将九龙仓股票炒得热火朝天。九龙仓股票价格直线上升。
小股民争先恐后,眉开眼笑,乐不可支。
这时,市场已盛传长实主席神奇小李李嘉诚有意收购九龙仓。这时,有意染指九龙仓的包玉刚恍然大悟,急急忙忙走到了前台。这时,洋洋得意的怡和洋行大梦初醒,试图亡羊补牢,但是,为时已晚。
奇妙的是,1978年7月26日,李嘉诚在接受记者访问时对有关传闻依然断然否认,显示他精密部署的收购计划已经戛然而止。不过,李嘉诚这次讲的是实在的真话,绝对不是掩耳盗铃,最多只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至于突然中止的背后原因,仍扑朔迷离。或者,这是李嘉诚有意施放的一个烟幕弹。或许,“将欲取之,必先与之”,欲擒故纵成为唯一合理恰当的解释。因为,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不过,这绝对符合一贯行事低调的李嘉诚的稳健作风。
当时怡和确认神奇小李有意收购九龙仓,始知大事不妙,无奈怡和在70年代中前期大规模投资海外,导致盈利停滞不前,资金捉襟见肘,心有余而力不足,虽然在紧急部署反收购行动之后,也到市场上高价收购散户持有的九龙仓股票,然而为时已晚,资金有限,只好转向好兄弟汇丰银行求助。
1978年7月,汇丰银行果断介入,汇丰大班沈弼更亲自出马游说李嘉诚,劝说李嘉诚放弃收购,成全财雄势大的包玉刚。
鉴于收购计划已经泄露,李嘉诚不愿公开同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怡和正面较量,亦不愿因争夺九龙仓而得罪财神爷汇丰银行,更不愿与当时正如日方中的华资大鳄包玉刚拗手腕。最主要的是,船王包玉刚非常识做,同意将手中持有的和黄股份让与李嘉诚,换取等值的九龙仓股份。这一切,都有赖汇丰从中穿针引线,左右逢源。因而,李嘉诚决然将所持全部九龙仓股票转售于“世界船王”包玉刚,换取等价的和黄股份。
当时,包玉刚身兼汇丰银行董事,决意问鼎九龙仓,而且实力更为雄厚。在与汇丰的关系上,李嘉诚深知不如包玉刚密切深厚。包氏的船王名头,一半靠自己努力,一半靠汇丰长期坚定不移的支持,包氏与汇丰的交往史长达二十余年,与汇丰的两任大班桑达士、沈弼私交甚笃,过从甚密。
作为华人,包玉刚与汇丰能够处到水乳交融的关系,确实也看出包玉刚的功夫之深厚与手腕之灵活。包玉刚的大部分投资都与汇丰有着密切关系。
输家?赢家?
由于李嘉诚一贯坚持“从稳健中求发展”的经营方针,不愿意冒很大风险公开同历史悠久、实力雄厚的怡和较量,也无意为拿下九龙仓而得罪财神爷汇丰银行。
于是,1978年7月,在中环一间幽密的茶室里,与英资争夺九龙仓的另一个资金雄厚的华资财团主席、船王包玉刚爵士,悄然约见此次收购战中举足轻重的李嘉诚。
外界所传,是李嘉诚主动约见,此言差矣,以李嘉诚从不求人的性格,以李嘉诚当时实际上已经控有2000万股九龙仓股份,并在收购战中处于十分有利的位置的客观情况,以李嘉诚做任何事都周详沉稳的个性,都不大可能。反倒是,包玉刚居高临下,志在必得,急于求成。所以,主动约见李嘉诚求货,毕竟是有求于人。
纵横四海的包玉刚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在此之前他已经揣摩到李嘉诚的意图,而且这也是包玉刚所渴望的,李嘉诚出让九龙仓股票正好与老谋深算的他不谋而合。
包玉刚深知自己没有胃口同时吞下九龙仓与和黄。两人见面,并没有太多的语言,亦无须太多的寒喧。因为彼此的性格、要求、目的、立场都十分清晰明确。开门见山,单刀直入。
“我们正在进行着一场共同的决战,我相信,你很清楚地知晓我的立场与目的。”包玉刚沉稳有加。
“我完全知道你的目标,我也希望你能够充分理解我的选择。”李嘉诚点到即止。
“相信你不会令我失望,希望我们能够尽快达成协议。”包玉刚迫不及待。
“相信你也不会令我失望,希望我们能够达成令双方都满意的协议。”李嘉诚话中有话不慌不忙。
“我是为我而来,也是为你而来。”包玉刚直截了当。
“我也不单是为我而来,不过,我会充分考虑你的愿望要求。”李嘉诚话中有话。
两位华资大鳄,在一杯清茶淡水间,握手达成了这宗改写香港历史的世纪交易。没有人去考究,这次历史性会面进行了几分钟,也无人能够品味到两位巨人喝的茶的色香味。
总之是,两人皆大欢喜,当然,包玉刚在欣喜之余,有些惆怅与失落。李嘉诚将手中持有的九龙仓股份,慷慨地悉数转手包玉刚。李嘉诚在九龙仓收购战中,获利5900万元,成了唯一真正的赢家。更重要的是,通过向包玉刚转手九龙仓股份,李嘉诚从汇丰银行手中承接9000万股和黄股份。
意气风发的包玉刚,此时此刻,才不经意留意起坐在他面前的这位精明过人的神奇小李。
包玉刚拼死拼活,腥风血雨中所得到的九龙仓,远远不及李嘉诚已经从中所得到的实惠及将要得到的更为长远的巨大利益。这无疑是为了啃骨头而丢了肥肉。虽然是各取所需,当然是你情我愿。但是,包玉刚多少还是有点迫不得已。真是后生可畏啊。
面对举重若轻的李嘉诚,突然间,包玉刚发现,自己似乎苍老了许多,不知不觉间有了举轻若重的沉重感觉。
九龙仓不过是个富丽堂皇的理想的飞龙,和黄才是货真价实的真金白银式的虎豹;行走江湖多少年的蛟龙包玉刚,焉能不知其中之奥妙。只是,骑虎难下,只好顺势而为,焉能强逆天意。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包玉刚又何曾不明白如此简单的道理。
李嘉诚又何曾不是?不过,一进一出之间,李嘉诚获利5900万元。而这5900万元,不过是买了根钓金龟的银线。李嘉诚总是轻描淡写地化解在这次争购战中的恩恩怨怨纷纷扰扰,对于有人一再把他与包玉刚拉在一起做比较,一定要分出个高下立见,李嘉诚只是淡然一笑。
1980年6月19日,市场上盛传置地公司将与九龙仓换股,消息使九龙仓股价逆市而上,当日最高曾升到78.3元,最后以77元收市,较上日升3.5元。
第二天,置地公司宣布建议增购九龙仓股份,从原有的20%增加到49%,条件是每两股置地股份,作价12.2元,另加一股面值75.6元已缴足的无抵押保证债券(周息率十厘)换取一股九龙仓股份。按置地公司所提出的条件来算,置地公司提出约以100元的代价,来换取一股市价77元的九龙仓股份,这个条件显然具相当之吸引力。
消息公布后,九龙仓股票马上在四会停牌,隆丰国际公司(包玉刚在1980年4月25日把手持的九龙仓股份全售给隆丰)立即与身在欧洲的包玉刚通长途电话联络,并于当日傍晚发出通告,表示隆丰公司已经拥有九龙仓30%的股份,置地公司的建议增购内容繁复,条件没有吸引力,呼吁各小股东不要接受置地公司的收购条件。各方人马紧锣密鼓,整个股市受到该事件的刺激而上升,有关的其他股份如置地、隆丰国际等均交投活跃。
6月21日,星期六,虽然股市休市,但涉及该事件的有关人士则仍然忙个不休,各方人士仍然在背后斡旋。隆丰国际公司及其财务顾问获多利公司积极研究对策,向置地公司增购九龙仓股份的行动做出反击。
香港证券监理处则就置地公司增购事件召开紧急会议研究,研究此次置地公司的增购行动是否抵触了收购合并守则,唯因资料不足,没有透露会议内容及结果,所以委员会决定将会议延至周一举行。
周日的假期并没有使这场“战事”暂时得到喘息机会,反而使争夺战推向高潮。包玉刚取消周一与墨西哥总统的约会,日夜兼程自伦敦秘密赶返香港,由此可见他对九龙仓股份控制权的高度重视。
抵港之后,包玉刚在希尔顿酒店租下会议厅做临时办公室,马上紧急召见投资银行——获多利公司的要员,在酒店里举行会议,共商“帝国反击战”大计。
会议很快便有结果。当天晚上七点半,包玉刚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以个人及家族名义,出价每股105元现金在市场收购2000万股九龙仓股份,期限为星期一和星期二两天,增购手续由获多利公司办理,额满即止。
包玉刚如果收购成功,所需动用资金共计22亿港元,这笔金额在80年代初期来说,简直就是天文数字!相信包玉刚当时的身家不超过10亿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