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校和爱德华开始了朝夕相对的日子,彼此间也没有什么隐讳。他们又想起了早年的情景,少校告诉爱德华,在他旅行归来的时候,夏洛蒂曾考虑把奥蒂丽介绍给他,打算撮合他们结为夫妇。爱德华听了少校透露的这个情况之后,表现得欣喜若狂,并毫无顾忌地谈起了夏洛蒂跟他之间的爱慕之情。
他有声有色地描绘着,因为他认为这件事谈起来既愉快,又有好处。对此,少校既无法完全否认,也没办法完全承认。可是,爱德华却越来越肯定,在他眼里,这一切不仅具有可能性,而且已经成了事实,而事件的各个主角只要对他们所希望的事情表示同意就可以了,离婚的事自然是可以办妥的,之后就是重新的结合,而他则打算带着奥蒂丽去旅行。爱德华简直觉得一切都准备就绪了,便急着实现这一计划,一刻也无法等待。他和少校赶往庄园。他们一边骑马飞奔,一边谈着重大问题,不知不觉已经走了很远。忽然,他们看见了远处山顶的那座新别墅,他们还是第一次看到那红色的砖瓦发出光彩。爱德华突然生出了一种无法抗拒的渴望——他要在今天晚上就把一切都搞定。他让少校去夏洛蒂那里,向她解释清楚,趁她惊愕得无法做出审慎的考虑的时候,再向她提出出其不意的建议,迫使她坦白自己的想法。他把自己的心愿也当成了夏洛蒂的心愿,所以也断然相信这样做也是迎合她的愿望。他多么希望尽快得到夏洛蒂的同意,除此之外,他已经没有其他愿花炮可以让在远处等待的他看到喜讯,而如果天黑了,就该放焰火。少校策马向古堡行去,却没有找到夏洛蒂,因为她现在搬到山上的新房子里去了,而现在正在邻居家做客,也许要很晚才会回来。于是,他又回到了事先歇脚的那家旅店。在这段时间里,爱德华受着一种不可抑制的焦躁心绪的折磨。终于,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溜了出来,沿着一条只有猎人和渔夫才知道的偏僻小路,向他的古堡走去。夕阳西下,他终于走到了湖畔的丛林。那平静如镜的湖水,令他第一次觉得是如此澄澈纯洁。
这一天,奥蒂丽就在湖边散步,她习惯性地一边抱着孩子一边看书。不知不觉,来到了渡口边的橡树下。怀里的孩子已经睡着,她便在树下坐了下来,把孩子放到身边,继续看起了书。这是一本令她爱不释手的书,也令她忘记了时间,忘记了走回新居还有很长一段路。她沉浸在书里和自己的感情世界当中,表情是那样妩媚可爱。周围的树木草丛仿佛也都活了过来,纷纷张大眼睛欣赏她。一片红色的落日余晖也适时地洒在她身后,为她的面颊和双肩染上了一层金黄色。
这时,爱德华也已走了很长一段路,并且一直没有被人发现。他来到了自己的领地,看到四下无人,便壮着胆子走了进去。最后,他终于穿过丛林,来到了那棵橡树边。他一眼就看到了奥蒂丽,奥蒂丽也发现了他。他奔到她的身边,扑在她的脚下。经过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双方都在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接下来,爱德华便简短地向她解释了他为什么不告而别,又是怎样到这儿来的,还有他已经派少校去找夏洛蒂,他们四个人的命运也许就要在这一瞬间决定了。他从来没有怀疑过她的爱情,也知道她不会怀疑自己的爱情。他恳求她的同意,而她却犹豫不决,他便对她发誓。他想行使他盼望已久的权利,便把她搂在怀里,这时,她指了指身边的孩子。当爱德华看到孩子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
“上帝啊!如果我有理由怀疑我的妻子与我的朋友的关系,这个孩子就是最可怕的证据。他怎么长成了少校的模样?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相像的呢。”
“不是的!大家都说这孩子像我。”“可能吗?”
就在这时,孩子忽然睁开了眼睛,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又大又黑,而且充满了温柔与可爱。他懂事地望着眼前的人,仿佛已经认识他们很久了。爱德华一下子扑倒在孩子身边,又一次跪在了奥蒂丽面前。
“是你!这是你的眼睛。天啦!我还是只想看着你的眼睛。让我找一块面纱把赋予这孩子以生命的那个不幸时刻遮盖起来!丈夫与妻子可以各怀鬼胎,搂在一起,合法的婚姻被强烈的情欲亵渎了。我不该用这种不幸的想法来恐吓你那纯洁的心灵,但是,我们已经走到了这个地步,我和夏洛蒂必须分手,你将成为我的妻子。为什么不能这么说呢?我为什么不能坦白而残酷地说出这句话,这孩子就是双重通奸的结果!他把我与我的妻子分开了,又把我的妻子与我分开了,他本来是该把我和你结合在一起的。希望这个孩子能为我做证,希望这双美丽的眼睛能对你的眼睛说,我即使搂着另一个人,我的心也是属于你的。你能感觉到吗?奥蒂丽,我只有在你怀里,才能赎清那个罪孽……你听!”他忽然跳了起来,因为他听到了一声枪响,以为那是少校发出的信号。不过,那只是一个猎人在附近放了一枪,之后就再没有动静。
爱德华也开始变得急躁起来。奥蒂丽也发现太阳已经落山了,而山顶上的那所房子的玻璃窗正反射着夕阳的最后一道余晖。
“爱德华,你走吧!”她喊道,“我们已经分开了这么久,忍耐了这么久。你必须明白,我们是对不起夏洛蒂的。所以我们的命运得由她来决定,我们不能抢在她前面擅作主张。要是她允许,我就是你的;要是她不许,我就得拒绝。既然你已经看到这个决定就在眼前,那就安心地等待吧。你快回到村子里去,少校会以为你在那里等他,或许发生了一些事情需要解释呢。少校一旦谈判成功,就会放花炮通知你,是真的吗?也许他这时正在四处找你呢。他应该没有遇见夏洛蒂,可能是到路上接她去了,因为有人知道她到哪里去了。现在什么情况都有可能发生,你让我先走吧!现在夏洛蒂一定回来了,就在上面等着我和孩子呢。”她说得很匆忙,却也涵盖了一切可能性。爱德华的回归,使她感到幸福,但她清楚自己此刻必须离开他,“算我求你,亲爱的,求你!赶快回去吧,等着少校!”
“我听你的话。”爱德华说着,接着便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她也搂着他,并温柔地让他贴在自己的胸前。
希望像一颗从天上落下的星星,轻轻掠过他们的头顶。他们想象着,并坚信着彼此已经属于对方了。他们第一次坚定地接了吻,又痛苦地在依恋中分开了。
太阳已经消失了,暮色笼罩四周,湖边散发着一阵阵湿气。奥蒂丽恍惚地站在那里,然后便动身朝山上的房屋走去,似乎已经看到了阳台上夏洛蒂的白色衣裙。如果她沿着湖边的路走回去,就要绕很长一段弯路。她知道夏洛蒂此刻一定在焦急地盼着她和孩子。梧桐树林就在对面,只需通过一片湖水便可找到那条通往山顶的小路。她望着那里,心也飞了过去。在这种急迫的心情下,带着孩子渡湖的顾虑也彻底消失了。她匆匆向小船走去,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的心正在狂跳,脚步也在摇晃,各种感官都已失去作用。她一步跳上小船,抓起了桨,朝岸边猛地一推。小船并没有动弹,她又使了把劲,终于把小船摇摇晃晃地推向湖中。她左手抱着孩子,还拿着书,只用右手拿着桨,身子也剧烈摇晃起来,一下子跌倒在船上,手里的桨也滑脱到一边。她想要保持身体平衡,却把孩子和书滑脱了。孩子从另一边掉进了水里,她一把死死抓住孩子的衣服,却怎么也站不起来。挣扎了许久,她终于把孩子拉了上来,可孩子已经双目紧闭,停止了呼吸。
这时,她才完全清醒过来,但心里却像刀割一般痛苦。这时,小船已经划到了湖心,桨也漂到了很远的地方。岸上没有一个人影。其实就算有人,又有什么用呢?她陷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当中,只好任凭那无情的水载着船漂流。她试着自己帮助自己,她经常听人讲解抢救溺水者的方法,就在去年她生日的那个晚上,她还亲眼见过。她脱下了孩子的衣服,用自己的薄纱衣把他的身体擦干,又解下胸衣,有生以来第一次袒露出前胸,把一个生物——他已经断气了——紧紧贴在她裸露着的纯洁的乳房上面。可是,这不幸的孩子依旧四肢冰凉,甚至也穿过了她的胸脯,直接冷到了她的心里。泪水不断地从眼里涌出来,滴在孩子逐渐僵硬掉的身体上。她继续努力着,把孩子裹在围巾里,用抚摩、呼气、眼泪和亲吻,代替着她的无助。
奇迹终究没有出现!孩子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怀里,小船静静地漂浮在水面上。不过,就算是这样,她也没有彻底绝望。她仰望上天,跪倒在小船里,把僵硬的小孩举过纯洁的胸脯。她泪眼婆娑地仰望着上天,对着上天呼救。当尘世的一切都失去希望的时候,温柔的心总是把希望寄托给上天。同时,她也没有忘记向群星求助,此时,它们已一颗颗闪现在天幕之上。
忽然,吹来一阵轻风,推着小船漂向梧桐树林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