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爵与男爵夫人受到了热情的欢迎,主人们为他们的到来兴高采烈。他们为自己又能踏进这个地方而感到高兴,以前,他们也在这里度过一些美好的时光。
伯爵和男爵夫人都是身材高大的美人,到了中年便显得比年轻时更有韵味。尽管失去了一部分青春的艳丽,他们的体贴却可以赢得绝对的信赖。处在眼前的环境当中,他们也感到非常自在。尽管他们的作风自由不羁,谈吐却大方爽快,整个风度依然在高雅、端庄的范围之内,这立刻感染了其他人,大家聚在一起的感觉就是如此。
谈话十分热烈,话题也丰富多变。他们操着法语,畅谈上流社会和中等阶层里的人情事态。只是在夏洛蒂打听自己一位青年时代的女友时——她听说此人最近离了婚,觉得很惊讶——谈话才停留得稍微久一些。
一个自己亲密的女友,你相信她的生活已经有了保证,可一下子你就听到了坏消息——她又处于颠簸当中,她又被迫踏上新的、也许根本就没有前途的人生。“夏洛蒂伤感地说。
“但是,”伯爵说道,“亲爱的,我们这么大惊小怪,其实还得怪我们自己。我们老是把尘世上的事情,尤其是夫妻关系,想象成永恒的。在婚姻问题上,我们之所以会有一些为世态所不容的想法,就是因为受了那些我们看到的喜剧的蛊惑。在那些喜剧当中,我们看见主人公在克服了重重障碍之后,终于得偿所愿,走到一起。到了这个时候,大幕就会落下来,而那种满足感则会久久回荡在我们心里。世上的情况就不一样,戏会在幕后继续演下去,而当大幕再次升起的时候,呈现出的,就不再是我们乐意再去看和再去听的了。”
“情况应该没这么糟吧,”夏洛蒂微笑着说,“咱们也看见一些人,他们虽然退出了舞台,但也心甘情愿地演起新的角色。”
“说得对,”伯爵回答说,“人们总是乐意扮演新的角色。而且只要你了解这个世界,你就能发现,就算是在婚姻关系当中,不恰当的也只是要求在这充满动荡的世界上,实现绝对的稳定。我有个朋友,他的心情一好就会提一些关于制定新法律的建议。他总说,每次婚姻应该只有五年的有效期。他认为‘五’是一个美好且神圣的奇数,说五年的时间刚好够夫妻俩相互了解,并生儿育女,然后再分道扬镳。而最美好的,就是彼此和解。他常说,起初的一段时间将过得何其幸福!至少有两三年,可以过得高高兴兴。接下来,也许某一方希望将关系维持下去,于是就变得更加殷勤起来,而且越接近解除婚约的日期就越殷勤。而本来无所谓甚至是不满意的那一方,也会被这样的殷勤所打动。良朋相聚时,会经常忘记时间,夫妻之间,也会不知不觉地任光阴流逝。等到事后发现婚期已经延长的时候,他们就感到喜出望外。”
伯爵这一席话既得体又不失风趣。夏洛蒂也清楚地感到,伯爵的戏言里包含着深刻的伦理观念。可是,这些却使她高兴不起来,尤其是处于奥蒂丽的考虑。她很明白,像这样自由得有些过分的谈话,会把一种犯罪的或者说接近犯罪的行为美化成稀松平常的事情,甚至还得到赞赏,这对奥蒂丽来说,是危险的。而那些触犯婚姻道德的言论,就属于那种范畴。所以,她企图像以往那样巧妙地引开话题,但是,她并没有成功。而且,更使她感到遗憾的是,奥蒂丽又把一切都安排好了,她根本用不着再起身去张罗什么,虽然有几个新用人还是笨手笨脚的,但是安详、专注的姑娘只要向家里的管事递个眼色,或打个手势,一切都会安排妥当。
伯爵并没有察觉到夏洛蒂的意图,仍然一个劲地大讲特讲。一般情况下,他跟人交谈时一点也不啰唆,现在实在是因为心里太压抑、太难受了。他在离婚这件事情上遭遇的困难,令他厌恶一切跟婚姻有关的东西,而他其实又急于和男爵夫人结婚。“我那朋友还提了另一个建议,”他继续说道,“就是一项婚约如果不能解除,就必须符合下述情况,夫妇双方或至少一方,已经结过三次婚。因为如果一个人会结三次婚,就等于承认了婚姻是他不可缺少的东西。再说,三次婚姻的经验也可弄清楚,他在以前的结合中的表现如何,是否有某种特殊的性格,导致他更容易离婚。换句话说,夫妻双方需要事先打听清楚对方的情况。而这无论是对结过婚的人,还是未结过婚的人,都同样值得注意,因为你并不知道将来会怎样。”
“这一来社会的关注肯定会大大增加。而在目前,只要我们结了婚,事实上就没有人会再过问我们的德行如何,或者有什么缺点了。”爱德华说。
“如果这样的规定成立,我们亲爱的主人就已经幸福地进入第二个阶段了,可以为向第三阶段过渡做准备了。”男爵夫人笑吟吟地插了一句。
“你们真是好运,”伯爵又说,“死神也来帮忙,为宗教和法庭解决了一件麻烦事。”
“好了,不要去打搅死者。”夏洛蒂的目光颇为严肃。“为什么不呢?”伯爵问道,“我们这不是在向他们表示敬意吗?
他们真的算是圆满了,在度过自己的有生之年后还为后人留下了这么多好处。”
“只是千万别牺牲掉人家最宝贵的年华才好啊!”男爵夫人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是呀,”伯爵应和道,“如果这牺牲也不能带来预期的结果的话,世人必定也会绝望。儿童的戏言是不算数的,青年人的承诺也很少兑现。而当他们想兑现承诺时,世界又不肯给他们机会了。”
话题终于转了,夏洛蒂非常高兴,兴冲冲地接过话头,说:“啊!我们本来就该迅速习惯一点一滴地接受自己的幸福。”
“是呀,”伯爵道,“你们也曾享有过一些十分美好的时光。我还记得,当时你们是宫廷里最漂亮的人物。那个时候,你们一起跳舞,吸引了所有人的视线。你们那才叫情投意合,好像都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不过,现在情况倒是变了,”夏洛蒂说,“对于这些美好的往事,我们现在也只能带着平静的心情回忆。”
“可是,我却经常暗中责备爱德华,责怪他不够坚决。事实上,他那对古怪的双亲是有可能让步的,能夺回十年的青春,那可不是小事。”伯爵说。
“我得替他辩护一下,”男爵夫人说,“夏洛蒂也不是完全没有责任,她也不是一点没有犹豫过,尽管她心里爱着爱德华,也暗暗决定要嫁给他。但是,我也是一个旁观者,见过她经常给他难以忍受的折磨,逼得他轻率地做出了错误的选择——去旅行,离她远去,慢慢习惯自己的生活里没有她。”说到这里,爱德华对她点了点头,“接下来我还要多说一点,”
她接着说,“我也要替夏洛蒂辩护。那时追求她的那个男子,是所有倾慕夏洛蒂的人中最突出的一个。你们要是对他了解深一些,就会发现他比你们想象得更加可亲。”
“我亲爱的朋友,”伯爵兴致勃勃地答道,“您干脆承认,他在您心中也不是无足轻重的,因此夏洛蒂最怕的女人就是您。至于我,就认为这是女士们身上的一个很可爱的特点,你们会一直把对某个男子的眷爱保持下来,不允许任何人去破坏它、消除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