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资料显示第一座十字架是何时出现在山丘上的,但据信是14世纪末15世纪初,当天主教势力在国度稳固后。1831年后,十字架开始在山丘上涌现,19世纪末的数目大约为150座,1914年是200座,而到了1940年,丘上已有400座大型十字架以及数以千计的小十字架。
从1961年到1975年间,苏联试着摧毁这座独特的宗教圣地,推倒5000余座十字架。然而,举国重生之后,为数更多的十字架出现在山丘上。不仅邻近区域,立陶宛国内以及全球各地都有人们千里迢迢而来。如今,“十字架之丘”已声名远播,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从世界各地专程带着他们的十字架来,在赞颂天主的同时,也祈求他的悲悯,在为往生亲人祈祷时,也为活着的所爱祈福。
还没来此地之前,我已从波哲斯基最近拍摄的一个专集中看到过此处的照片:排成一列的朝圣民众手拉着手,从密密麻麻的十字架山坡底下徒步而过。教徒们形成的人链,把画面上原本就有的宗教气息烘托得更为浓厚。我看过很多表现宗教力量的照片,波哲斯基的这张作品,无疑是同类作品中最具震撼力的之一。
车子离开公路,缓缓驶向黄沙一片的旷野之中。老远就看到,在那一望无垠的平地上,山丘如刺猬般。来到坡脚抬眼观望,天空蔚蓝而深邃,阳光亮得叫人晕眩。白云低低地笼罩着数不清的十字架,仿佛在护卫着这块万民瞻仰的圣地。
小小的停车场上挤满了游览车与小客车,肃穆的心灵福地俨然成为观光胜地。卖纪念品的摊贩在入口处两旁一纵列地等候生意上门,随团体而来的游客围坐在地上享用自备午餐。一对又一对穿着结婚礼服的新人与亲属络绎赶来。结婚当天来插上一根十字架,向丘顶的圣母玛丽亚祈祷平安,已不只是仪式,而是时尚了!
马立欧说:“以前这里很神圣,是立陶宛人心灵的寄托,现在却被赶时髦的人弄得像市集。我以前经常来,现在却挺不愿意来了。”
尽管有些世俗化,但在我们看来,十字架之丘依旧是个令人感动的奇迹。这些无法计数、每天都在增加的十字架,已从整个小丘蔓延到了平地。高达两三层楼的巨型十字架平地拔起,小到像耳坠子的十字架成堆成串地依附在大十字架上,有木雕的、铁铸的,也有陶塑的、石刻的、玻璃的。有的雕工精细、彩石镶嵌,有的只是一直一横的小棒子,有的已开始生锈、腐朽,有的则还带着新刷的油漆味。
这些十字架就像是森林里的树木一样,是活的,是有生命周期的。它们一代代地绵延,把人们内心深处渴求安宁的愿望会聚成不可撼动的力量,传播四方。
几道不错的立陶宛菜
离开十字架之丘后,马立欧建议到一家小馆去尝尝地道的立陶宛家常菜。车子开了半天,来到乡野中一座有大风车的磨坊前停下来。
见我们满脸迷惑,马立欧笑着说:“这就是我说的餐厅呀!”磨坊内的圆形空间布置得好似老农舍,触目所及都是已有年代的老木头桌椅,非常朴拙、非常可爱。遗憾的是,音响震耳欲聋,播放的是极其聒噪的美国摇滚乐。在我们的坚持之下,店家终于关了音响,顿时天下太平,一片祥和。
马立欧点了几样不同的菜色与一大瓦罐酒,这种用黑面包发酵做成的饮料叫Gira,淡褐色,味道稍甜,口感比啤酒稍稠,酒精度却较低。第一口有点不习惯,令人猜想马尿会不会就是这种味道!不过,第二口就觉得挺开胃了。年轻人解释:“立陶宛的每个家庭都会用吃剩的黑面包做Gira。我妈妈做的Gira,那才叫好喝呢!”
连同这一餐,几天下来吃过的立陶宛食物,印象深刻的有几种:
Saltibarsciai为粉红色的冷汤,用酸奶、黄瓜和甜菜根做成。味道咸中带酸,很爽口,立陶宛人夏天最喜欢喝。
Troskinys是用小陶罐炖煮的食物,看起来就像我们的“佛跳墙”,只不过里面没有汤汁,材料也是最平民化的切成小块小块的牛肉、洋芋、番茄与腌黄瓜。食物炖得烂熟,吃起来虽不怎么令人惊艳,可是很抵饱,而且肉是肉味、瓜是瓜味。咱们的“佛跳墙”好料一堆,却都被熬成了同一个味道,不过那又是另一种好滋味了!
Balandeliai是卷心菜,在立陶宛文中也有“鸽子”之意,菜叶裹着调过味的碎牛肉、猪肉与饭粒。上菜时淋上烹煮逼出来的汤汁,菜卷吃完,清甜的菜汤也不能错过。
Kijevo Kotletas是炸鸡卷,取名基辅鸡,可能跟俄国菜有渊源。薄片鸡胸肉把切成丁的红萝卜、玉米、豌豆裹起来,在稠蛋汁里一拖,沾上面包粉,用热油炸。端上桌的鸡卷还冒着热气,餐刀一切,红、黄、绿相间的蔬菜粒顺着鲜香的鸡汁流出来,好看又好吃!
Cepelinou很像我们的彰化肉丸,形状椭圆而饱满,乳白色的外皮很是可爱的,里面包着碎肉。用马铃薯做的外皮口感比彰化肉丸硬实,可咬第一口就让人亲切感油然而生,立刻开始想家。
Blyneliai是用鸡蛋、面粉摊的薄饼,里面可包任何食物,咸的甜的都成。我们吃过的那种是包肉,还有一种包小蓝莓酱与奶酥,再把酸奶酪覆在饼皮上。
立陶宛菜基本上是“简单、清淡”四字,没有复杂讲究的烹调法,就是老老实实地展现食物原味,吃起来爽口,可又感觉不出特别之处。我们吃过的几样菜,感觉除了基本调味品外,很少添加香料,别说花椒、八角了,就是葱、姜、蒜与辣椒也没见用上。无论什么菜色,吃起来都是咸淡适中,口味不偏不倚。总而言之,虽没特色,却很容易让人亲近,吃起来还行。
神父不见了
马立欧年纪轻轻的,办起事来却是相当有效率。看天色还早,他又开了一大段路,带我们到一个叫Dotnuvos Vlenuoeynos的小镇,因为此地有个修道院,主持是位博学多闻、享誉全国、备受尊敬的老神父,姓Staniskovas。
神父出现时显得很匆忙,可是态度慈祥和蔼,一见面就通过翻译问:“除了中文和英文,你们会讲哪一国语言?”原来,神父懂十几种语言,可惜的是,偏不包括我们熟悉的,我们只好用简单的法文和他寒暄一番。不一会儿有家人抱着新生儿来受洗,他就忙着主持仪式去了。
马立欧告诉我们,神父每天从早忙到晚,一刻也不得闲,除了教区的例行事务,还要为从全国各地专程前来的民众祈福、解惑。苏联时期,宗教活动被禁止,所有神职人员都被遣回家乡,而神父在一个叫Paberlc的地方组织了一个收容所,专门帮助酒鬼和吸毒的人戒瘾,让许多人都脱离了苦海。
“也是在那段期间,”马立欧说,“Staniskovas神父开始把自己与其他神父似乎不再有机会穿的圣袍都收集、保存起来。他走遍立陶宛和邻近国家,竟然渐渐收藏了好几万件。年代最早的还有13世纪的,真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这批东西现在已经成了立陶宛的珍贵财产,其中一小部分就在修道院里,我带你们去看。”
就在教堂后方的四合院里,一排房舍的二楼有个很大的房间,像大衣柜那样满满排列、吊挂着令人大开眼界的收藏。这些圣袍看起来多半旧旧的,样式大致相同,但颜色与布料却各有千秋,领口、袖口以及胸前背后的刺绣变化多端,无一雷同。虽没有时间慢慢欣赏,但确实能领会它们的珍贵。
明知这些圣袍是收藏品,可是纯粹把他们当收藏品看又有点不习惯。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圣袍都是穿在某位神父身上的:有圣袍就有神父,有神父就有圣袍,这是永远不变的印象。刚踏入这个大房间时,就好像突然看到这许多神父都不见了,小小心惊了一下!
两位国宝艺术家
第二天,我们的导游换成罗马斯和老波的学生明多卡斯及其女友克丽丝汀娜。
人多好办事,立陶宛人不作兴独来独往。每次的向导组合都有其道理,就拿今天来说,中年的罗马斯见识丰富,年轻的明多卡斯会说英文,有部旧汽车,至于可爱的克丽斯汀娜,当然是来陪伴那陪伴我们的明多卡斯的!
立陶宛人曾长期受异国统治,因此个个都非常爱国,对立陶宛文化引以为傲的情形,特别让人感动。摄影协会显然希望我们能充分了解立陶宛,因此这一天安排的项目是参观国立瑟琉尼斯(Ciurlionis)美术馆,以及位于郊外的立陶宛民俗村。
美术馆虽然规模不大、藏品不多,却让我们的视觉及心灵受到极大的洗礼。两间永久典藏室分别陈列着两位国宝的艺术作品。一位素人女雕塑家Elzbieta Daugviliene (1886-1959)的作品实在是够特别了,在全世界还找不到第二个例子。她用针线把树皮一针针地缝在帆布上,制成像树干般的巨型雕塑,借以表现立陶宛农民反抗外敌入侵的情景。乍看之下,这些作品仿佛是从树上冒出来的古树精灵,代替立陶宛人向世间诉说他们的悲哀。树皮纹路跟人物肢体交缠,活生生地化为一幕幕令人过目难忘的受难图。
Daugviliene为土生土长的考纳斯人,父亲于1863年死于反抗俄国沙皇运动,因此她自小由祖母一手带大,从小便得做工赚钱。1919年她结婚后以园艺工作谋生,一肩扛起包括祖母、子女、公婆以及夫家祖父母的一大家子生计,并于1930年起开始展现自己深埋已久的艺术天分,把最擅长的女红与园艺结合,创造了这几尊独一无二的树皮雕塑,每尊雕塑都花费许多年才得以完成。
另一位艺术家,就是美术馆以其为名的瑟琉尼斯(Mikalojus Konstantinas Ciurlionis,1875-1911)。他是作曲家,也是画家,因受手风琴师父亲的启蒙,少年时期就读于管弦乐学校,及长于“华沙音乐学校”研习音乐作曲,也同时在“华沙美术学校”学过两年绘画。成年后,他组织及强化音乐界与绘画界,在推动立陶宛文化的工作上有过重要贡献。可惜46岁那年他感染重病,英年早逝。
他可谓立陶宛的第一位杰出作曲家,所创作之音乐包括交响曲、清唱剧、序曲、弦乐四重奏、合唱曲、民歌、钢琴曲。然而,使其声名大噪的却是绘画。他起初是象征主义者,但很快就在自我探索下创造出了独特而复杂的风格与学派。他在帆布上表达大自然的基本特征和隐喻,无限自由地重新安排大自然的旨意,在空间与结构上呈现出强烈节奏感;绘画反映了探讨哲学跟宇宙的动机、民间传说和对神话的渴慕,以及自我的宇宙观。
这位奇才的绘画作品,神秘主义的味道非常浓厚,用色淡雅,笔触轻飘,景物颜色与轮廓有如罩在一层薄雾之后。画作里的光线不是清晨就是暮色,带点像莫奈所捕捉的光线意境,却比早期的印象派多添了一份超现实色彩。
瑟琉尼斯极受立陶宛人尊崇,罗马斯告诉我们,他的作品跟美术史上的其他派别都不同,风格完全属于自己,也属于纯粹的立陶宛。可惜的是,他虽然在音乐和绘画上的创作量惊人,却来不及培养直接传人,稳固学派。如今,举国上下决意不让任何一张瑟琉尼斯的画流出国内,因此三百余张画作从不外借。
“世人要看瑟琉尼斯的真迹,就只有到我们考纳斯来看!”罗马斯以骄傲的口气说。
传统生活的再现
民俗村位于考纳斯西边的9公里处,占地广大,公园经精心规划,建设了早期立陶宛人的生活聚落。这个国家国土虽小,却在东南西北四大区域各有饶富特色的生活样貌。在古时候,这些地域除了建筑样貌与老百姓服饰各异,习俗也有差别,只是经过上数百年的演变,差异性在今天已不易觉察。
民俗村里十分忠实地重现了这些立陶宛的传统,在文化传承的任务上扮演了相当重要的角色。村里的地形、河流均按原地比例重整新辟,所有建筑的一砖一瓦都由原始房舍拆下,再逐一还原,屋内的家具、用品也都是古董。
难得的是,整个民俗村并无明显的刻意规划痕迹,置身其中,仿佛回到了历史上的某个时空。看我们对每栋房屋和周遭环境仔细欣赏的样子,罗马斯开心地表示:“你俩真好,对我们的东西这么感兴趣。我带过很多外国宾客来此,有的人不但没兴趣,还会显得不耐烦呢!”
之后,我们在民俗村里用了不知该算午餐还是晚餐的一顿饭,好在我们的胃已经完完全全地习惯本地菜和本地的用餐时间了。每回用餐都有新发现--在这顿饭的最后,我们喝到了据说在一般餐馆里没有的薄荷茶(Metu Arbata)。每份除了一瓦壶热茶、一只陶杯,还有一小碟稠稠的、呈半固体状的蜂蜜。每个人依自己口味把适量的蜂蜜舀在茶杯里,热茶一冲,立刻香味四溢。啜饮半口,精神为之一振,东跑西跑的疲累,随着袅袅上升的热气霎时化无!
回家
第二天,我们必须返回维尔纽斯,以便搭清晨的航班去巴黎转机回台北,将近一个月的旅程,也就在立陶宛这个可爱的国家完美结束。
为了送我们到机场,明多卡斯与克丽丝汀娜凌晨4点多就到旅馆来接我们。我们摸着黑在旅馆门口上了他那老旧的苏联汽车,两口行李箱满满的,大部分是书籍,把轮胎压得扁扁的。
车子从寂静无声的市区驶向空空荡荡的高速公路,一路上的湖面与草地都披着晨雾的轻纱。我们要离开了,而一切都还未苏醒,望着清新的大地,想到对一切都抱着新希望的立陶宛朋友,我不禁在心中默默祷告:但愿受尽强国欺压的立陶宛老百姓,如今再也不会做被异族统治的噩梦;但愿友人们所憧憬的生活实现时,滋味会像他们所梦到的那样美!
明多卡斯打断我们的思绪,笑眯眯地指着前面,说:“我们要去的,正是太阳要升起的方向!”
是的,我们来自东方,我们的家就在遥远的那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