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动工盖房子的时候,他们发现很多现实的困难。比如运载红石的花费太大,此地方圆四公里内没有半滴水等等。然而雷蒙德并不气馁,他雇了更多人开始挖井,很可惜,几个星期后宣告失败。他们回到雅典,申请了一个特别许可证,可以在晚上前往神殿。这样,他们经常坐在酒神露天剧场里,朗诵诗歌、跳舞,度过那些没有水的夜晚。
梦断
一个月夜,他们照例坐在酒神露天剧场,忽然听到一阵尖锐的男童音从半空升起,这是小男孩特有的声音,带着一股凄凉又独特的意味。紧接着,一阵阵的声音互相应和,似乎是在唱古希腊的歌曲。邓肯为这样的奇遇而欣喜万分。
第二天晚上,这种音乐会仍然在继续,邓肯拿了些银币给这些小孩们,表示赞赏。第三晚、第四晚,参加合唱的孩子们越来越多。
邓肯产生一个想法,希望能借着这一群希腊男孩重振古希腊的合唱团。于是,他们每天晚上在酒神剧场里举行古希腊歌曲比赛,颁奖给那些唱得最好的男孩。借着这种竞争方式,他们挑出了全雅典嗓音最好的十个男孩,组成一个合唱班。邓肯还请了一个专攻古希腊文化的年轻教士来指导合唱团的演唱。
邓肯的日子便是如此过的:研究巴特农神庙、建筑自己的房子,并且配合合唱团翩然起舞。她完全陶醉在自己的工作中,偶尔也会到邻近的村庄走走。
雅典的政局向来动荡不安,那时候皇室和学生们正处于一种对立的关系。双方为了该用古希腊语还是当代文字而争执不下。成群的学生们举着旗帜在街上游行,支持使用古希腊语。邓肯他们被邀请加入游行队伍,为了恢复希腊文化,他们当然非常乐于参加。这次游行之后,邓肯得到了当地学生的爱戴,他们安排邓肯在市立剧院演出。合唱团的十个男孩和拜占庭教士全都穿上彩色的服装,唱着歌,邓肯也和着他们的歌声翩然起舞。精彩的演出令场内的学生们为之疯狂。
这之后,邓肯的积蓄又所剩无几了。她在清晨时独自走进酒神剧场,在空旷的剧场里独自起舞,她感觉这将是最后一次在此跳舞。邓肯又爬到山顶站在巴特农神庙前,突然间觉得一家人的梦想就像一个绚烂的泡沬破灭了。他们不可能长久地留在希腊,很难重新恢复古希腊诗歌和古代悲剧性的舞蹈,虽然这是一件很有价值的事。
三天后,邓肯一家动身前往维也纳,她带走了由十个男孩组成的合唱团。
回顾在希腊的这一年,邓肯的记忆里都是美好,她在家人的鼓励和支持下,尝试追溯两千年以前的美丽文化。尽管最后以失败告终,但那些美好的回忆一直伴随着邓肯。
重振希腊诗歌
某天早上,邓肯一行人到达维也纳。稍微休整一下之后。他们就开始在维也纳平民面前举行演出。合唱团的小男孩们吟唱古希腊诗歌,邓肯则配合歌词的意义舞蹈。
邓肯在维也纳期间,罗密欧不曾来看过她,当然,邓肯也渐渐淡忘了这个人。她将自己的全部心力都奉献在重振希腊合唱团上。关于私人生活方面,她也结交了一些新的朋友,比如赫尔曼·鲍尔。
几年前鲍尔曾经看过邓肯的舞蹈。他对邓肯从希腊带回来的男童合唱团很感兴趣,还在维也纳的报上写了许多推崇的文章。
那时候鲍尔约30岁,头很大,覆盖着茂密的棕发,并且还蓄着胡子。他经常在邓肯表演结束后到旅馆来找邓肯聊天,他们常常彻夜长谈。但是,这两个人之间一直是纯洁的友谊关系,没有任何感情上的牵扯。不是鲍尔有什么不好,而是邓肯自从在布达佩斯和罗密欧分手后,她就打算将未来的时间和精神完全奉献给艺术工作,避免重蹈覆辙。
邓肯在维也纳的演出又再度获得成功。带着获得的财富,邓肯一行人又前往慕尼黑。他们的合唱团在当地引起了一些教授和知识分子的注意。有位教授还为此做了一次演讲,讨论古希腊的诗歌和拜占庭的音乐。
大学生们对于邓肯的表演更是感到兴奋。但是他们明显只迷恋于邓肯的舞蹈,而对合唱团宣扬的希腊诗歌并没有任何兴趣。
在这段时间里,这些从希腊来的小孩们因为无法适应新的环境,而变得脾气暴躁没有礼貌。他们几乎不停地要黑面包、熟的黑橄榄和生洋葱,如果餐桌上没有这些食物,他们就会对侍者动粗。邓肯没有办法,只能在他们吃饭和睡觉的时候看着他们。
六个月之后,这些孩子们天使般的稚音慢慢变调了,他们也到了叛逆期,开始变得倔犟而不服从管束。
经过多次焦虑的讨论后,邓肯决定送他们回雅典。她先带他们到一家很大的百货公司,为他们添置了一些新衣服,然后送他们乘火车返回雅典。这群男孩离开后,邓肯暂时将复兴古希腊音乐的事搁置一旁,转而研究德国作曲家格鲁克的作品。
在慕尼黑期间,邓肯的家成了艺术圈和文艺界人士每星期聚会一次的场所。他们在这里多次讨论是否能将舞蹈归于艺术的范围内。德国人对每一项艺术都能深入地探讨,而且都能严肃地考虑这些问题。邓肯的舞蹈形式变成他们激烈辩论的一个主题。报纸上不断刊出这些见解,他们有时候称赞邓肯是一个发现新艺术的天才,有时候又把邓肯贬低为一个破坏者,破坏了传统的古典舞蹈,如芭蕾舞等。
那些经常到邓肯家的文艺界人士中,有一个叫卡尔·菲登的年轻人,他的额头特别高,眼镜后头藏着一对敏锐的眼睛,他一直向邓肯灌输尼采的天才思想。他认为唯有尼采才能让邓肯真正明白自己所要追求的舞蹈意义。他每天下午都来找邓肯,并用德文念一些尼采的作品给邓肯听。遇到邓肯不懂的辞句,他便一一详细解释。
邓肯沉迷在每天和卡尔相聚的时间里,因此百般不愿意接受葛诺斯希望她到汉堡、莱比锡等地做一次短暂演出的安排。邓肯告诉葛诺斯,她对环球演出一点也提不起兴趣,她的理想是创造一种崭新的舞台动作和创立一所舞蹈学校。其实,建一所舞蹈学校一直是邓肯的理想,从她小时候在这方面的尝试上我们就可以看得出来。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理想不但没有被现实消磨,反而越来越坚定而强烈。葛诺斯显然对邓肯的这个想法感到沮丧,他不断地尝试说服邓肯,伦敦以及其他地方已经开始有人模仿邓肯的舞蹈、服装和布景,深受观众的喜欢。可是邓肯的信念十分坚定,这些新闻对她没有产生任何影响。夏天来临时,邓肯决定前往拜雷特,去寻访作曲家瓦格纳的音乐渊源。这个决定令葛诺斯暴跳如雷,但是却无可奈何。然而,还没等邓肯动身,瓦格纳的遗孀就亲自来拜访她了。
邓肯觉得瓦格纳夫人是个令人印象深刻的女人,她有一副高大的身材,眼睛很漂亮;鼻梁稍微高了一点,前额宽阔。她非常精通哲学,许多艺术家的作品她都如数家珍,她对邓肯的舞蹈艺术也很感兴趣,并且提到瓦格纳先生与邓肯一样最讨厌芭蕾舞和它的服装。接着她又邀请邓肯到拜雷特演出,邓肯也对她讲述了自己想要建立一所舞蹈学校的愿望。。
瓦格纳的知音
5月的一天,邓肯到达拜雷特。她每天都会接到瓦格纳夫人的邀请,请她共进午餐或晚餐,或者邀请邓肯到她的别墅共度良宵。瓦格纳夫人的款待既亲善又很有档次,她的客人中不乏音乐家、艺术家,或是伯爵,以及从各国来的使节。
从别墅图书室的窗口就能看到花园中的瓦格纳墓,午餐后,瓦格纳夫人习惯挽着邓肯到花园,绕着坟墓散步,这时候瓦格纳夫人的谈话中总带着淡淡的忧郁和神秘。
晚上别墅里经常有四重奏,每一项乐器都是由著名的音乐家弹奏,他们都在别墅里受到了很好的款待。
邓肯觉得能穿着白色的舞衣,加入这一群出名又充满智慧的艺术家的聚会,实在是一件很荣幸的事。他们开始对歌剧《唐豪瑟》里的音乐展开谈论,这出歌剧的音乐充分表达了一个人对肉欲的强烈渴望。
瓦格纳夫人邀请邓肯参加了《唐豪瑟》的演出。所以那段时间,邓肯从早到晚都在山上的红砖庙里参加所有的排演,期待首度正式演出。为了深刻理解剧中的意思,邓肯很用心地熟读剧本的原文,每每这时,她总是被瓦格纳的音乐撼动不已。邓肯将自己完全融入剧中,外界的一切对她都产生不了任何影响。
这一次演出给邓肯留下了难忘的印象,也是邓肯一次难得的经验。
旅馆里很拥挤又不舒服,邓肯某一天散步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一栋很特殊的旧石屋。这像是以前猎户打猎时所住的房子。里面有一间很大又漂亮的客厅,斑驳的大理石阶从屋前一直延展到花园。不过由于年久失修,一切显得很杂乱。石屋里面住着一户农家,他们已经在此住了二十多年。邓肯出高价将石屋租了下来,然后找来油漆工和木匠整修房子。墙壁被重新粉刷成柔和的绿色调。邓肯又到柏林买了一些沙发、椅垫、柳条椅和书籍,最后将这栋房子取名为“菲利普庐”。
这时候,邓肯独自一人留在拜雷特,母亲和伊丽莎白到瑞士避暑,雷蒙德回到他挚爱的雅典,继续建筑他们的宫殿。雷蒙德经常打电报给邓肯,将工程的进度告诉她,同时也会向邓肯索要下一步的花销。慢慢地,邓肯发现这笔费用实在太令人吃不消了。
从离开布达佩斯到现在,已经两年了。这两年时间里,邓肯一直过着洁身自爱的生活,连她自己都很讶异这种类似处女的心态,她全身的每一个细胞和脑力先是沉浸在希腊的文化里,现在则完全投入到瓦格纳的音乐中。但是爱情似乎总是在不经意间来临,而且完全是不同的形式。邓肯和她的朋友玛丽住在“菲利普庐”,因为这间石屋没有佣人房,所以她的仆侍和厨师便寄宿在不远处的一家小旅馆。有一天晚上,玛丽很惊恐,她叫着邓肯:“伊莎多拉,我并非有意恐吓你,但是你过来窗口看看。在对面一棵树下,每天午夜后,总会有一个男人站在那里抬头注视你的窗口。我怀疑他是不是一个存心不良的夜贼。”
邓肯从窗子往外看,的确有一个清瘦的小男人站在树下仰望她的窗户。邓肯也很害怕。突然间,月亮升过树稍,照亮了他的脸,邓肯和玛丽都看清了这个男人的面容。这是她们认识的人,他叫亨利·索德。
玛丽轻声告诉邓肯:“这一个星期来,他每晚都站在那里。”
邓肯在睡衣外套了一件外衣,跑出门外,朝着索德冲过去。
经过一番交谈,邓肯知道了索德对她的心意,冰封了两年的心重新得到爱情的滋润,邓肯的全身似乎都焕发出光彩。
此后,几乎每天晚上索德都会到“菲利普庐”来,他与邓肯畅谈艺术,有时也会带来一些他正在写的一部著作的手稿,并把写好的那一章念给邓肯听。他也将但丁的整部《神曲》从头至尾仔细地念给她听。他经常由深夜读到黎明,然后踏着晨曦离开“菲利普庐”。有一天早上,当他刚离开“菲利普庐”时,瓦格纳夫人便来拜访邓肯。
瓦格纳夫人在晨光中一路走来,她脸色苍白,心里似乎很不安。邓肯以为出了什么事情,但是事实和她想象的不一样。她们两人昨天曾为了《唐豪瑟》一剧发生了争执,瓦格纳夫人反对邓肯在跳酒神之舞时多加入的意义。昨晚她无法入睡,起身翻阅瓦格纳的遗稿,发现一本瓦格纳亲笔写的笔记簿,这本未出版的手记对于酒神之舞有很明确的批注。
这位和蔼的妇人迫不及待,在天刚破晓时便前来向邓肯解释,并认同了她的看法。瓦格纳夫人说,“亲爱的孩子,你好像得到了瓦格纳的亲自指点。看看他在上面写了些什么,它和你的直觉完全符合。从此以后,我绝对不干涉你,你可以自由地在拜雷特支配自己的舞蹈演出。”
瓦格纳在世的时候绝对想不到,邓肯这个以舞蹈为毕生事业的女孩子会是他的知音。邓肯也对瓦格纳的音乐投入了极大的热情,她的身心都被它所占据,但是有一天在瓦格纳夫人的别墅午餐时,邓肯平静地宣布:“瓦格纳大师的音乐有一项错误,这项错误和他的天才一样大。”
瓦格纳夫人用一种惊讶的眼神看着邓肯。全场来宾顿时鸦雀无声。
“是的,”邓肯继续以年轻人自信的态度说下去,“瓦格纳大师有一项严重的错误,所谓的歌剧形式完全不合理。”
这时全场越来越沉默,这种气氛令人难受。邓肯进一步解释戏剧是用语言来表达的,语言能力由大脑产生。而音乐是一种抒情的东西。要将两者组合在一起表达情感是不可思议的。
满座宾客十分惊愕,谁也没有说一句话。当然,这可能是邓肯的表达使他们太过吃惊,也有可能是邓肯的想法没有人赞同。但是邓肯没有理会这些,她继续说:“人类必须先说话,然后唱歌,最后再跳舞。但是说话经由大脑的思考而来。唱歌是情绪的宣泄。舞蹈则是酒神狂放时的行为,很可能将一切湮没。因此不论采取任何方法来混合三者,都是绝对不可能的。因此歌剧这种艺术形式完全无法成立。”
这些言论使得邓肯遭受了一些攻击,好在那个时候文艺圈的整个氛围比较宽容,很快,这件事情也就过去了。
海克尔来访
1897年邓肯在伦敦的时候,曾经在不列颠博物馆读到海克尔作品的英译本。他对于宇宙间各种不同现象的清晰阐释,令邓肯印象深刻。于是她写了一封信给海克尔,感激他的作品带给她的影响。后来邓肯在柏林演出时,海克尔写了一封回信给她。
那时候,海克尔由于言论激烈,遭到德国皇帝的放逐,没有允许不得回到柏林,但是他们之间仍然保持着通信。等邓肯到拜雷特后,她写了一封信邀请海克尔来参加他们的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