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著的诞生
43岁的巴尔扎克知道,能够重新赢得德·韩斯卡夫人的青睐是唯一能令自己宁静地完成自己伟大事业的动力。他押上了全部赌注,决定孤注一掷。可是要想配得上德·韩斯卡夫人,单凭他中产阶级的身份怎么行,甚至文学声望也无法弥补他出身方面的遗憾。他希望自己可以选入立法院,获得政治影响力,这样一来国王便会承认他自封的贵族称号,或者赐予他法国学会会员的头衔,这样除了身份提高了,每年还可以支领2000法郎的薪水,如果能任职字典编著委员会的会员,每年可支领6000法郎的薪水。这样他便勉强可以与心上人门当户对了吧!
可是他长期以来负债累累,哪有资本去获得立法院的一席之地?在竞选学会的会员时,他又失败了,他的要求很快便被批驳回来,因为别人可以轻易找到一个借口把他排挤出去。就这样,他的美梦都变为泡影。
受尽挫败后,巴尔扎克又想到了戏院,他想利用它来解决燃眉之急。他匆匆地写了两部剧本,其中《帕梅拉·吉罗》五分之四的内容是他找来的两个枪手补缀起来的。另一出戏剧也同时在奥德昂戏院演出。巴尔扎克这次卷土重来,看起来势在必得。
但不幸的是,巴尔扎克又把工夫下错了地方。他的剧本第五幕还未写好,就开始排演了,招致女主角不满,退出该剧。而巴尔扎克最关心的就是他的首次公演能在巴黎造成空前绝后的美妙的效果。他计划在第一夜,巴黎的一切贵族和名人都得出席,绝对不允许有恶意捣蛋者破坏这美妙的夜晚。因此,他同戏剧的经理协商,第一次公演的戏票除了他亲自派发的之外不能卖给其他观客,他把他更多的修正剧本的时间都花在处理包厢戏票的犹豫迟疑当中。
巴尔扎克这次的行动是大规模推进的,宣传场面浩大。各国的使节和内阁名大臣、授勋章的骑士、政界名流、经济大亨以及中产阶级的豪富之家都将齐集于此。经过艺术家们的渲染,更将这一晚的盛会描绘得百年难得一见。
巴尔扎克起初的预计没错,有关这桩盛事的传言早已轰动巴黎。票房门口挤得水泄不通,人们愿出高价买票。可是,巴尔扎克总是把弓拉得太满。他非但没有接受高于普通戏票两三倍的价钱,反而故意吊大众的胃口,放出消息说戏票已经售罄,让人们转买以后场次的戏票。
1842年3月的一天晚上,演出如期举办,戏院各门大开,准备迎接嘉宾。可是大部分的席位都是空的,导致很多已经坐在那里的人也好生不自在。戏院经理不得已,只得在最后一分钟里,免费沿街赠送戏票给想要看演出的人,但是已经太迟了,这场轰轰烈烈的宣传最后只能惨败收场。首演尚且如此,此后的几场公演,也只有那些想来吵闹的观众才来看。剧院中充斥着叫声、嘘声和口哨声,台上的演出也无关紧要了。因为台下才真正好戏连场呢,有的还即兴合唱了起来:“这就是巴尔扎克先生干的事情啊!”而巴尔扎克自己则向德·韩斯卡夫人抱怨,戏若演砸了,他就又得再写四本小说了。
这次戏院的失利却赐予巴尔扎克更多的灵感和启发,从1841至1843年间,他写出的小说有好些都是他有史以来最有力的佳品,而他的文学创作也在这一时期达到了巅峰,此时的他逐渐摒弃了他早期小说里那些时髦社会所喜爱的口味。刺激他创作天才的不再是大人物虚华、窄小的野心,或是小气的王公贵妇们的大野心,而是平凡人的七情六欲。生活的挫败和绝望越使巴尔扎克痛苦,也就越让他接近生活的真谛,他的观察对象越是广阔,观察的焦点也就越是正确。
巴尔扎克虽然常让债主逼得走投无路,却小心地保留发行自己著作专集的权利,不论境况多么困窘,他都一直保留这一项最后的资源,从来只肯答允出售有限的版权。他要等待一个最成熟的时机,然后才向世人展示他不朽巨著壮丽辉煌的广度和深度。即使在其他方面再奢侈无度和欠考虑,他却总不肯轻易让自己最有价值的资源离手。
他才刚表示要结集出书,好多家出版社便纷纷表示愿意与他合作。1842年4月,巴尔扎克签订了合约,授权了三家出版公司出版。合约中载明第一版出3000本。
巴尔扎克收了1万5千法郎定金,等售出4万册之后,他便有了一份终生收入,并且还会与年俱增。合约上唯一的限制条款是,一张对开校样的修改若超过5法郎,他便得自掏腰包。但这一限制条款也未能动摇他不断地修琢自己的文笔的习惯,他为多出的修改付出的费用竟高达5224法郎。出版商不喜欢“全集”这个名称,要他另想一个名字,以便强调这套书的一贯完整,表达书中再塑的角色与社会缩影的深度和广度。
巴尔扎克写小说之初,便已定下完整的纲要,要表现整个人类社会,其中每本书皆代表着这个巨构中的一个阶段。现在的问题,是找一个合适的书名,来表达这套巨著的包罗万象。他刚好有个朋友方从意大利回来,他在那里修习意大利文学,读到但丁《神曲》的原文。这使巴尔扎克想到,一个带有世界性的喜剧可以把他的那些小说联系起来,并和但丁《神曲》的神圣的喜剧互相辉映,用社会的结构去对照神学的结构,还有什么比《人间喜剧》更好的书名呢?
听了巴尔扎克的想法,出版商也和巴尔扎克一样满意,不过他们要他再写一篇简介,向大众说明所以选择这个书名的缘由。巴尔扎克对这个序言非常排斥。因为他还有更为重要的事情要做。巴尔扎克费了比创作一本小说还长的时间为《人间喜剧》写下了洋洋洒洒16页的序言。他说自然界中的各种生物都依周遭环境而繁衍生息,人类也是如此,因社会环境影响而发展、定型。如想写一部“人类心灵史”,描述三四千个角色,每一层社会阶层,这阶层中每一个形式、每一个人物和故事都应有感情,艺术家必须努力去把握这些,把他们有机联系起来,并构成一篇完整的历史,使“每一章都是一部小说,每一部小说都代表一个时代”。
对于变化无穷的人性世界,艺术家应该去观察和把握。在这方面,巴尔扎克提出了自己的理论——小说家有着最大的机遇。只需研究,就有创造。真正的历史学家是法兰西的社会,我不过是指挥这个历史学家的一杆笔罢了。在记录社会的善恶、选择社会的重大事件、把许多同类的人物提炼铸成典型的过程之中,一部历史学家所忘记动笔的道德的历史居然被我记下了。
……我应该很有理由给我的作品命名为《人间喜剧》。这个名字是否狂妄和荒谬?是否名实相符?等全部作品完成时,各位自会决定。
最后,他总结道,这样一部波澜壮阔的作品,包含的不只是社会历史和对它的评论,同时也是对它的邪恶的分析与它的动因的阐释。
《人间喜剧》经历住了时代的考验,世人可以定论这个名称一点也不狂妄,这部作品完全称得起这个名字,尽管所有有关巴尔扎克的作品都已经残缺不全了。
不幸的是,正当巴尔扎克为他计划的整体的作品而继续写作时,死神却剥夺了他继续完成这部伟大作品的机会。最终的《人间喜剧》只包含了大约2000个角色,虽然这远远不足巴尔扎克预期的数目,但也是极为可观的,我们今日读来仍不胜感叹。
也许世间之事都无法完美无缺。如果巴尔扎克能等到《人间喜剧》全部完结的那一天,他一定可以毫无负担地休息,享受生活、享受爱情了。这是这位伟大作家的遗憾,也是这个世界的遗憾。
构筑梦想家园
自从得知德·韩斯卡夫人守寡后,巴尔扎克一心等待她守丧期满,以为过了丧期,韩斯卡夫人便会履行与他之前的盟约。可是时间一天天过去了,也不见韩斯卡夫人邀请他去圣彼得堡同她会合。
其实,韩斯卡夫人也有自己的苦衷,因为此时的巴尔扎克名气实在太大,如果在这时期来拜访她,一定会惹来很多闲言闲语。所以,就算韩斯卡夫人会急于与他结婚,她的意向也不会实现。同时,她的家族也极力反对她与一个法国作家在一起,尤其是她的姑妈,根本不认为巴尔扎克有什么才华,只是听说他以出卖文字为生,且一直负债累累,做什么都不成功,是一个声名狼藉、四处勾搭富有遗孀的恶棍。而最令韩斯卡夫人顾虑的是她还有个待嫁的女儿,如果自己下嫁给一个身份、地位都不如自己的人,定会遭到上流社会的排挤,她女儿的婚事也会受到影响。
基于种种考虑,韩斯卡夫人让巴尔扎克一等再等,不过后来,她鼓足勇气,同意巴尔扎克来圣彼得堡解决问题。巴尔扎克当即卖了所有可以变成钱的稿子和一两部尚未动笔的剧本,经过一趟困苦的海上旅程后,于7月中旬在俄国首都登陆。
在阔别八年之后再重逢,巴尔扎克与韩斯卡夫人都感慨万千。巴尔扎克不断地催促她嫁给他,他把一切都计划好了,甚至连必备的文件都带来了,只要韩斯卡夫人点头,他随时可让领事主持婚礼。
对于巴尔扎克的热烈追求和极力催促,韩斯卡夫人却一再回避,她总是找各种借口想要摆脱他的要求,但也没有断然拒绝。最后,韩斯卡夫人给了巴尔扎克一个期限,等她的女儿嫁人以后,她便会接受巴尔扎克的求婚。
这次俄国之行虽然没有带回心上人,但毕竟有了新的目标和希望。这次出行,令不断与时间赛跑的巴尔扎克损失了4个月的创作时间。他新创作的剧作在他离开巴黎的这段时期已经开始了公演,但是并不受巴黎民众的欢迎。巴尔扎克想靠它来抵消去俄国的花费,并期望回来后过点轻松日子的想法似乎要破灭了。同时,他所购买的北方铁路股票也在这一时期跌入了谷底。在又一次陷入经济危机之后,他只得把这短期的旅行用彻夜的工作来弥补。
戏院的失利使巴尔扎克不得不重新开始小说的写作,这对于天下间的读者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很快,他的《人间喜剧》又有了新的作品。首先,巴尔扎克修订了《私人生活场景》和《巴黎私人生活场景》,接着他又商洽了《农民》连载出版的各项事宜。《农民》这部书花费了巴尔扎克多年的时间,是他十分重视的一部小说,如今他将小说的连载权卖给《新闻报》,这样一来,他可以得到1.4万法郎的稿费,待这部书出版时,他还可以另外收取1.2万法郎。
这本是一桩极好的买卖,《新闻报》先行刊登了广告,他也写好了很多足够连载一段时间的章节。可巴尔扎克平时把发条上得太紧,而他的身体却越来越脆弱,于是有一天,他一直绷得紧紧的那根弦终于断了,他的身体再无法承担他无穷无尽的索要了。
巴尔扎克病倒了,他脸部的肌肉时常会痉挛,他本来就十分臃肿的身体现在更加肿胀,他经常头疼,眼球的周围会不时地抽动。被病魔折磨的巴尔扎克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还有力量再写《农民》的第二部。
休息已经成了巴尔扎克最迫切的需要。1844年4月,他写下了对自己的抱怨——我陷入了一种昏睡不醒的泥沼中,我的意志力已经无法再驱使我的体力,它们要求休息了。咖啡已经无法再刺激它们。每次我刚刚醒来,又会再度睡去。我刚吃过早餐,又再次被睡意征服,很快又昏睡过去……大众在等着我,我却只剩下一具空皮囊。
最令巴尔扎克感觉恐惧的不只是身体上的疲倦,他的心力似乎也被损耗殆尽了。他觉得此时唯有韩斯卡夫人才能解救他。他觉得他全部的生命都完全集中在达成这个目标的努力上。他对写作再也提不起兴致来,他不再乐衷于构筑那些虚构人物的命运,他的思想早已飞去了远方,开始幻想构造自己梦想的生活——1846年时,我们在巴黎将拥有一幢最舒适的房子,我身上不再背负一分一毫的债务。我的《人间喜剧》将为我赚来50万法郎,还不算版税。我会和我的爱人在这间房子里做一对儿可爱的老夫老妻,两个相爱的人相守在一起,青春逝去又何妨呢?
也许是上天垂怜了这个可怜虚弱的文学家。1844年,德·韩斯卡夫人又为巴尔扎克亮起了一盏希望的明灯。她的女儿和德勒斯登一位富有的伯爵订了婚。巴尔扎克高兴地想,最后阻碍韩斯卡夫人嫁给自己的障碍终于去除了!然而,事情却并非如巴尔扎克所愿,韩斯卡夫人宁可与女儿和未来的女婿住在一块儿,也不让巴尔扎克来看她。
1845年春,他终于接到了韩斯卡夫人要见他的消息。属于他自己的爱情故事即将美满结局,这难道不比其他任何小说情节都重要吗?他把稿子都扔进抽屉,把母亲留下来同债主们周旋,让手下的编辑去平息读者的怒火,他自己则兴冲冲地赶往德勒斯登。
巴尔扎克在德勒斯登的那些日子里与韩斯卡夫人的女儿和女婿相处甚欢。他们结伴去了许多地方,在这期间,他一直没有放弃说服韩斯卡夫人同他一起回到巴黎。由于沙皇禁止俄国子民踏上法国的领土,巴尔扎克让韩斯卡夫人以自己妹妹的身份获得旅行许可证,而她的女儿安娜则以他外甥女的身份旅行。他帮她们在巴黎租了栋小房子,兴高采烈地带着她们到巴黎各处游逛。8月,他们又前往枫丹白露、奥尔良等地,他还带她们游历了自己的故乡图尔,然后又去了鹿特丹、海牙和布鲁塞尔等地。10月,她们抵达马赛,前往意大利南部海港那不勒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