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秦相吕不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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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大计

尽管嫪毐不太相信秦王会设伏在半路上杀害他,但他还是一直提心吊胆,一路之上数次惊魂。

这种心态直到进入泾阳境内才渐渐消失。

安全了。

他已经与泾阳太后约好,安全到达后,彼此派人告知。

到了自己的府邸,他本想等太后那边的消息,但精神上一松弛,他就禁不住了——立即睡去,因为他已经度过了两个不眠之夜。

在他睡了两个时辰后醒来的时候,太后安然到达的消息传来。

嫪毐感到饿了。他醒来之后,饭菜已经备好。方才是一只脱险的奔狼,现在是一只若干天没有进食的饿虎,所谓狼吞虎咽,他拼命地吞噬着爪下的一切。

眼下的嫪毐,只有在吃净脸前的猎物之后才可能思考。

他几乎不相信眼前的事实:自己竞安然回到了自己的窝里?

这样,自己就可以实施自己的计划了?

这后一点尤其让他难以相信。难道赢政这小子就不晓得“纵虎归山”是一种怎样的含义吗?

应该说,这种含义赢政是知道的。但知道为什么还纵虎呢?

不错,赢政在寻找罪证,并不轻易捉他。但不捉也不应该放呀!

嫪毐清楚地记得路上他向秦王请求不随大队进入咸阳直接回领地时的情景。当时,他的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儿,他判定,秦王一定不许,而且一定会用什么借口让他去咸阳,控制他,直到把他的可以公开的罪证找到,将他抓起来。

可那种可怕的情况并没有发生。

为什么呢?

左想右想嫪毐也想不明白。

最后,嫪毐干脆不去想它了。现在是,一不做,二不休,该干什么干什么。

他要干什么呢?

谋反。

谋反,他早已经决定了。

我们还记得,先前嫪毐驾车到咸阳郊外去闹出车祸的事吧?

那次,他摔断了右腿,摔断了三根肋骨,成了一个瘸子,身子的右侧短了许多。

对他而言,心理的伤害比起外表的伤害更加厉害。

他自己偷偷地哭了三天。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令嫪毐感到不平的事实在太多太多。他对吕不韦已经从绝对的崇敬,变成了怨恨。你吕不韦凭借自己的那点臭钱,凭借自己的手腕,成了相国,一言九鼎,又凭借自己的职权自由出入秦宫,和自己的相好待在一起,亲亲热热。而我嫪毐为了进宫会见自己的心上人,就得走割家伙的路子,尽管自己和泾阳内外配合,施展了计策,没有真的把那玩意儿割了去,但做太监给人精神上带来的羞辱感,那种难受的滋味,你们哪一个尝受过?

一边是赢政,一边是自己的儿子,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一边是吕不韦,一边是自己,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嫪毐难以接受的,就是这两个天上地下。

好剑宁折不屈,大丈夫同样宁折不屈!

一个“反”字便在嫪毐心中酝酿着。

他已经有所准备:聚集力量,等待时机。

他不认为时机已经成熟。

还有一层:机密大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泾阳太后。

他认为,谋反这样的大事如果跟泾阳太后讲了,泾阳太后很可能因为害怕而竭力阻止他。这样会引来许多的麻烦。另外,即使泾阳太后赞成,也可能带来麻烦,因为他知道,泾阳太后是一个直人,有心无心,极有可能把事情泄露出去。

或许正因为如此才出了麻烦,那天,泾阳太后为了出气,惹了赵高,而赵高I临走甩下的那句话,又刺激了他,使他想到赵高在秦王身边的危险,进而产生除去赵高的念头,最后,竞照想的干了。

唉!泾阳太后是图一时瘠陕,自己呢,则是心血来潮!如此,便导致了向赵高出手,令事情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实际上,回想起来,起事的条件并不成熟,只是,现在,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嫪毐睡醒、吃饱,便开始理事了。

只是,报给他的消息一个一个令他吃惊。

第一个消息是:昨天,就是八月十六日,按原来的日程本是返回咸阳的,可秦王并没有发话,因此,大家依然在骊山呆着,就是当天午后,秦王派的人来到郑国渠工地传旨,工程暂停,民工回家秋收,何时返回工地复工,听候君命。

第二个消息是:就在八月十六日宣布工程停工的同时,官家开始运走泾阳库中贮存的兵器。有关人员向嫪毐报告说,眼下,那里的兵器已经被运光了。

听到这两个消息,嫪毐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工地上集中在一起的民工、贮存在泾阳库中的兵器,嫪毐都曾想到,他认为这都是天赐之物。这回难以指望了。

更令嫪毐感到可怕的是,这些情况表明,秦王已经有了预想,因此有所防范。

嫪毐这才明白,秦王之所以没按原日程于八月十六日返回咸阳,就是要把他嫪毐圈在骊山,以便赶在前面派人前来泾阳干这两件事。

现成的兵源,现成的兵器,原本是嫪毐起事的指望,现在指望不复存在,怎么办?

嫪毐思索着。

入夜了,没有想出特别令人满意的办法。

只是,嫪毐做了安排,把他那万名家丁武装了起来。至少,如果咸阳那边来人抓他,他不会束手就擒了。

正在嫪毐感到没有辙的时刻,有人敲响了他的大门。

门人向嫪毐报告,说黑象求见侯爷。

听说黑象找上门来,嫪毐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嫪毐意识到,黑象此时此刻上门,肯定是与当前的局势有关。

既是判定黑象的上门与眼下的局势有关,那么,这样一个人,一个安置在领地被监管的罪人,该不该见呢?

见这样的一个人,让这样的一个人跟自己谈局论势,本是一项大罪。可事已至此,死罪已经犯下,还管它什么呢?他来,必有大计献我。听听好了。

黑象被放入。

“文信侯,你险了。”黑象劈头道。

嫪毐决定看看黑象到底知道了一些什么,便道:“我活得好好的,谈什么险不险的……”

黑象笑了笑,道:“文信侯在试探我……”

嫪毐的心思被揭穿,但依然掩饰着,继续试探,道:“试探二字无从讲起……”

黑象又笑了笑,道:“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文信侯会让我这样的一个人进家门吗?”

嫪毐一惊,故做镇静道:“本侯礼贤下士……”

这话让黑象大笑了一阵,随后,黑象收了笑容,道:“看来文信侯并不是试探,是真活得好好的——打扰了……”说着起身,就要离去。

嫪毐赶陕把黑象拉住,让黑象重新坐下。只是,半天他没有讲什么。

黑象等他。

最后,嫪毐问:“你听到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黑象道:“大王突然下旨停下修渠的工程,并且把存放在泾阳的兵器都运走了。明眼人一看便知,这些行动都是对着文信侯来的。大王下旨说,停下工程是要民工回家秋收,可大忙时节不停工,现时到仲秋,大忙时日已过,却要大家回去,分明意在遣散他们。与运走兵器的事联系起来,更可以看出大王行动的用意。而从行动之大可以看出,文信侯与大王之间出现了不同寻常的事。就凭这些,还不足以让我来见文信侯吗?”

嫪毐思考着,没有立即讲什么。

黑象依然平静地坐在那里,等嫪毐开口。

半天,嫪毐道:“你来总不是为了告诉我大家已经知道了的这些事吧?”

黑象道:“自然不是……”

嫪毐问:“你想告诉我什么呢?”

黑象道:“那看文信侯想要我讲什么……”

嫪毐再次沉默了。

黑象依然平静地等待着。

半天,嫪毐问:“我想让你猜一猜我希望你讲些什么……”

黑象笑了笑,道:“这也是了,如此机密大事,如何就轻易出口呢!那我来点明好了——文信侯想与秦王较量一番,现在,秦王抢先行动,搅了你的局。如何行动,你举棋不定……”

嫪毐瞪大眼睛看着黑象,浑身已经浸出了汗水。

黑象停下来,看嫪毐讲什么。

嫪毐愣了半天,道:“那你说如何是好?”

黑象道:“到了这样的时刻: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故而需要孤注一掷,使出手中的所有兵器。请问文信侯:你手中都有什么兵器?”

嫪毐道:“有万名家丁。原打算以他们为基干,拉上泾阳工地的民工,并有泾阳境内的现成兵器……这下完了——光指着那一万名家丁是成不了事的……”

黑象问:“就这些?”

嫪毐道:“还能有什么呢……”

黑象再次问:“没有别的了?”

嫪毐重复道:“还有什么呢?”

黑象道:“再也没有了?”

嫪毐道“我想是……”

黑象道:“文信侯是拣到了芝麻,丢掉了西瓜……”

嫪毐不解,问:“怎么这样讲呢?”

黑象问:“文信侯,秦王是公子子楚的儿子吗?”

这下把嫪毐问愣了,他半天没有说话。黑象道:“文信侯,事到今天你还要把这事掩盖下去?”

嫪毐愤愤道:“到时候我就给他抖搂出来!”

黑象问:“文信侯说的这个‘到时候’是什么时候?”

嫪毐感到茫然,道:“举事不成,我就给他亮底,让天下人晓得,他赢政无非是一个姓吕的野种……”

黑象笑起来,道:“原来如此!”

嫪毐不理解黑象为什么发笑,问:“这好笑吗?”

黑象道:“这事不好笑,好笑的是文信侯所选的所谓‘抖搂’

的时候。”

嫪毐道:“这也好笑?”

黑象道:“文信侯,我今日登门要告诉你的,就是运用这一武器的事。赢政是姓吕的野种这件事,是文信侯手中所有武器中最致人以死命的。只可惜你把它错用了。举事不成就亮底,那只是最后出口气而已。我死了,也不能让你消停。如果如此用它,它谈不上致人以死命。要真正让它致人以死命,就得这样干……”

嫪毐有些开窍了,连忙催黑象:“怎么干,快讲……”

黑象续道:“要把这事做一面旗子,把它打起来——除假王,复正统。这样,不但你领地的人跟随你,整个秦国的人都会跟随你,甚至天下人都可以跟随你……”

听到这里,嫪毐把大腿一拍,站起身来,连叫:“妙计!妙计!妙计!”

兴奋了一阵,嫪毐又转入思考,问:“你讲的‘复正统’是什么意思?”

黑象道:“除假王,复正统,这是一个总旗号。为了这,你还得竖起另外一个旗号,这就是把一个真正姓赢的人扶起来……”

听到这里,嫪毐立即问:“扶起你来?”

黑象笑了笑,道:“本人没有号召力……”

嫪毐问:“那谁呢?”

黑象道:“子盈的儿子闵。天下人都知道,我的父亲原本是要立子盈为未来的太子的,就是由于吕不韦做手脚,插进一个子楚,随着也便带进这个姓吕的野种,这样,子盈失去了前程,最后被贬为庶民,抑郁而终,死在了你的封地。如果国人明白了事实真相,必然痛恨赢政,同情子盈。闵是子盈的儿子,要把赢闵树起来,必得民心。现赢闵在你的领地,树他,既顺理成章,又易如反掌……”

听到这里,嫪毐再次拍起他的那条瘸腿,道:“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