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基督山伯爵(中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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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灰色斑马 (2)

第八章 灰色斑马 (2)

快到五点钟的时候,伯爵好像非常焦虑和不安,原来他觉得那辆马车马上就要到了。他走进一间面向街道的房间,不安地在屋里踱来踱去,不时地听一听有没有车轮滚动的声音,然后又焦急地望着阿里,那个黑奴却依然叼着长烟筒悠闲地吞云吐雾,可见他正全神贯注地享受着他这心爱的玩意儿。突然,他好像听到了车轮滚过的声音,而且马上便出现了一辆马车,拉车的那一对马野性大发,简直难以控制,它们拼命地向前奔,像是有魔鬼在驱赶它们一样,那吓坏了的车夫尽力想控制它们,但却是徒劳。

马车里坐着一个女子和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孩子。他们吓得都喊不出声了,两人紧紧地搂抱在一起,好像是要到死都不分开似的。马车喀啦啦地在粗糙的石头路上飞奔,要是前面有一点障碍物,它一定会翻车。马车在街道中央飞奔,凡是看到它的人都发出恐怖的叫声。

于是阿里放下他手中的长烟筒,从他的口袋中拿出套索,巧妙地一摔,正好把绳圈套在一匹马的前蹄上,忍痛被马拖了几步,在这一小段时间里,那条巧妙投出去的绳索已经完全收紧,终于把那匹狂怒的马的双脚完全拴住,使它跌倒在地,这匹马跌倒在辕轩上,折断了辕,阻止了另外一匹马继续向前飞奔。车夫利用这个机会从车上跳下来,但阿里已敏捷地捉住第二匹马的鼻孔,用他的铁腕使劲地抓住,直到那发疯的畜生痛苦地喘着气,瘫倒在它的同伴旁边。这整个过程还没有我们现在描述的时间长。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一个人率领几个仆役从屋里冲了出来,奔到出事地点,当车夫把门打开时,这个人便赶紧把那个夫人扛下来,这位太太仍一手发抖地抓住椅垫,一手紧紧地把自己的小宝贝搂在怀里。那个小孩已经完全昏迷。基 督山把她们都抱到客厅里,放在一张沙发上。“放心吧,夫人,”他说,“一切危险都已经过去了。”

那个女人听到这几句话,便抬起头来,带着一种恳求的目光,指一指她那仍然昏迷不醒的孩子。

“我明白你害怕的原因,夫人,”伯爵说,他把那孩子仔细地检查了一遍,“我向您保证,您一点都不用担心,您的小宝贝一点没有受伤,只是吓昏了,一会儿便会好的。”

“您这样说只是为了安慰我吗?您看他的脸色多么苍白!我的孩子!我的爱德华!和妈妈说话呀!啊,阁下,去请一个医生来!谁能救活我的儿子我把全部家产都送给他。”

基 督山向那位吓坏了的母亲表示,她不用担心,然后把放在旁边的一个箱子打开,从中抽出一只波希米亚出产的玻璃瓶,瓶中装有一种红色的液体,他把那种液体滴了一滴到那个孩子的嘴唇上。药水刚刚滴到那个孩子的嘴唇上,那孩子的皮肤虽然是那么苍白,但却睁开了眼睛,急忙向四周看了看。看到这种情形,那母亲高兴地简直要发疯了。“我是在什么地方呀?”她喊到,“是谁救了我呀?”

“夫人,”伯爵回答说,“我能够把您从危难中救出来,感到很荣幸,而您现在就是在我的家里。”

“这件事都是因为我的好奇心引起来的,”那个妇人说,“全城的人都称赞邓格拉斯夫人的马长得漂亮,我实在是太傻了,居然想试一试它们怎么样。”

“难道,”伯爵故意装出很惊讶地喊道,“这匹马是男爵夫人的吗?”

“是的,阁下,您认识她吗?”

“邓格拉斯夫人吗?我认识的,看到您能脱险我就感到更欣慰了,因为您这次灾祸是我无意中造成的。昨天我向男爵买了这两匹马,但因为男爵夫人又很后悔把它们卖掉,因此我就冒昧地送给她,算是我的一件礼物,请她赏脸收下。”

“咦,那您就是基 督山伯爵了?霭敏给我讲了许许多多有关您的事情呢!”

“是的,夫人。”伯爵回答。

“我是爱萝绮丝?维尔福夫人。”伯爵鞠了一躬,好像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似的。“您的帮助维尔福先生将多么感激呀,当他知道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的生命都出自于您一个人的手的时候,那他会多么感激呀!真的,要不是您那个勇敢的仆人及时相救,我这个可爱的孩子和我都已经完蛋啦。”

“真的,想到您刚才的危险,我仍感到心惊肉跳。”

“哦,我希望您允许我适当地报答那个舍命相救的人。”

“夫人,”基 督山回答说,“我想您别宠坏了阿里,别给他太多的称赞和报酬。我不能让他养成每次出了一点力就想得到报酬的坏习惯。阿里是我的奴隶,他救你们的性命只是尽了他对我的义务而已。”

“可他是冒着生命危险的呀!”维尔福夫人说,伯爵这种庄严的态度给了她很深的印象。

“他的生命,夫人,那不属于他,而是属于我的,因为是我亲自把他从死里救了出来。”维尔福夫人不说话了,或许她正全心地想为什么这个怪人第一次见面便能给他留下一个很深刻的印象。在片刻的沉默之后,基 督山带着最温和亲切的神情仔细地观察那个她怀里的孩子,看着他的身体和相貌。那个孩子发育不良,脸色特别苍白。头发直而黑,虽然想努力使它弯曲,但却没有多大的效果,有一大绺头发从他的前额上垂下来,一直垂到他的肩头,那双眼睛似乎充满了狡猾阴险和顽皮固执,但却十分机灵活泼。他的嘴巴很大,嘴唇极薄,还没有恢复血色;从这个孩子的脸上,便可以看出他个性深沉而诡计多端,他的面貌像一个十三、四岁的孩子,而不像那么年幼。他的第一个动作便是猛地一推,挣脱出他母亲的怀里,向伯爵装有救命药的那只小箱子奔去,然后,在没有任何人的允许下,他一个个地把药瓶的塞子拔了出来,充分暴露了他是一个没有受任何约束的怪癖任性的、被宠坏了的孩子。

“别碰它,我的小朋友,”伯爵赶紧喊到,“有些药水不但不能尝,就连闻一下也会非常危险的。”

维尔福夫人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她抓住儿子的胳膊,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看看他有没有事,然后,她向那个箱子瞟了一眼,尽管是瞟一下,但却意味深长,这当然没有逃过伯爵的眼睛。此时,阿里进来了。一看到他,维尔福夫人便露出一种高兴的表情,并把那个孩子抱得更紧了,说:“爱德华,你看到那个好人了吧?这个人非常勇猛果断,刚才拉车的那两匹马发疯了,几乎把车子撞得粉碎,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救了咱们。谢谢他吧,如果不是他帮了我们俩的忙,我们俩就活不到现在啦。”

那个孩子撅起他的嘴唇,用一种厌恶和蔑视的脸色转过头去说:“他太丑了。”

看到这种情形,伯爵感到很高兴,当他想到这样一个孩子也有助于实现他的计划时,他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个笑容;维尔福夫人责备了他的儿子几句,但她的责备是那样的温和,显然是没有作用的。

“这位太太,”伯爵用阿拉伯语对阿里说,“由于你救了她的命,想叫她的儿子谢你,但她儿子不肯,说你太丑了。”

阿里把他那聪明的脸转向那个孩子,一动不动地注视着他,外表上看起来毫无表情,但他的鼻孔抽搐般地一张一缩,在基 督山老练的眼睛里,明白那句不知好歹的话已使这个阿拉伯人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维尔福夫人起身准备告辞的时候说,“您是常住在这儿吗?”

“不,夫人,”基 督山回答说,“这里是新买的一个小地方。我的住址是在香榭丽榭大街三十号,我看您的精神已经恢复了,您一定想回家了吧。我早就了解您的心情,已经吩咐把那两匹拖您来的马套在我的车子上,并且叫阿里——就是你认为丑的那个人,”他笑着对那个孩子说,“赶车送你们回家,而您的车夫暂时留在这里,车子修好以后,我会用我的马直接把车子送给邓格拉斯夫人的。”

“但我再也不想让那两匹可怕的马带我们回去了。”维尔福夫人说。

“您很快就知道,到了阿里的手里,它们会驯服得像羊羔一样。”

阿里确实证明了这一点。人们费了很大的劲才把那两匹马扶起来,阿里向它们走了过去,用浸过香油的海绵擦了擦它们那满是汗和白沫的前额与鼻孔。于是它们马上便呼噜呼噜地呼吸起来,全身连续发抖。然后,他不管围在马车周围的人是多么吵闹,阿里静静地把那两匹驯服了的马套到伯爵的马车上,把缰绳捏在手里,爬上车夫的座位,然后便“驾!”地喊了一声。周围的人都感到大为吃惊:他们刚才还目睹这两匹马疯狂地奔跑,但现在阿里却用鞭子不客气地抽了几下它们才开始迈步。但即使如此,它们也走得很缓慢。这两匹有名的灰斑马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对迟愚的顽畜,它们的行动是那样的艰难,以致维尔福夫人花了两个小时才到圣奥诺路她的家里。她一到家,先回答了家人的探问,然后马上写下以下这封信给邓格拉斯夫人:?

“亲爱的霭敏:刚才我从九死一生的危险中神奇地活了下来,我的生命归功于我们昨天所谈的基 督山伯爵,我真想不到今天会遇见他。我记得你称赞他的时候,我百般地加以嘲讽,一点都不相信,认为你是夸大了,可现在我却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你对这位奇人的描写虽然很热情,但却没有把他的所有优点描述出来,但我一定要把他的优点说得更加明白。你必须知道,我亲爱的朋友,当我驾着您的车子到达兰拉夫街的时候,它们突然发疯似地向前冲,飞奔得那么吓人,以致只要有什么东西挡住了去路,我和我那可怜的爱德华一定会撞得粉碎,当时我都快绝望了,忽然有一个相貌古怪的人——是一个阿拉伯人或者努比亚人,总之,是哪一国的黑人——在伯爵的一个手势之下(他原来是伯爵的一个仆人),突然抓住了那匹暴怒的牲口,而且冒着自己被踩死的危险,他本身没有死,实在是非常侥幸的。那时,伯爵急忙来接我们,把我们送到他的家里,用一种灵丹妙药迅速救活了我那昏迷不醒的爱德华(他已经吓得昏过去了)。

当我们的精神完全恢复的时候,他用他的马车送我们回家。你的马车明天还你。我恐怕你得好几天不能再用你的马了,它们似乎已经完全麻木了,像是极不愿意那个黑人来征服它们似的。但伯爵托我向您保证,只要它们休息两三天,多给它们吃一点大麦,而且只能吃大麦,它们便会长得像昨天一样健壮——也就是说,像昨天一样可怕。再见!今天这次驱车出去旅游我不能多谢你了,但我也不能因为你的马不好而怪你,尤其是使我有这个机会认识了基 督山伯爵,我觉得这个显赫的人物,除了他家富百万以外,实在是一个非常奇妙,非常有趣的问题,我愿意不顾一切危险来研究这个问题。如果有必要的话,甚至甘心再让你的马来拖一次。爱德华在这次出事的时候表现得非常勇敢。他一声都没有哭,只是毫无力气地扑在我的怀里,事后他也没有掉一滴眼泪。你也许仍旧要说我被母爱弄得盲目了,但在这个这么脆弱,这么娇嫩的小孩心中,确实有一个坚强的铁的灵魂。凡兰蒂十分挂念着你那可爱的欧琴妮,托我多向她致意,祝她和你安好!

我依旧是你永远真诚的——爱萝绮丝?维尔福

又——务必设法让我在你的家里再见一见基 督山。我必须再见他一次。我刚才已经说服了维尔福先生去拜访他,希望他会回访。?

那天晚上到处都在谈论阿都尔的奇事。阿尔培把它讲给他的母亲听,夏多?勒诺在骑士俱乐部把它当作谈资,而狄布雷则在部长的大厅里认认真真地把它讲了一遍,甚至波香也在他的报纸上用了二十行的篇幅来记叙伯爵的勇敢和豪气,他在全体法国女子的眼中成了一位英雄。许多人到维尔福夫人的府上看他留下来的名片,说他们等适当时候再来拜访,以便听她亲口讲述这一件奇事。正如爱萝绮丝所意料的,维尔福先生穿上一套黑衣服,戴上一双白手套,吩咐随马车同去的人也穿上一样的衣服,前往伯爵府而去,至于地址,大家也都知道,是在香榭丽榭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