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主最怕热,每遇炎暑天气,便觉喘息不已,甚至夜间亦难着枕,便在摩诃池上建筑水晶宫殿,作为避暑之所。画栋雕梁,飞檐碧瓦,五步一阁,十步一楼,复道暗廊,千门万户,纹窗珠帘,绣幕锦帏。又另外凿了一处九曲龙池,婉蜒曲折,有数里之长,通入摩诃池内。最奇妙的是池内安着四架激水机器,将机括开了,四面的池水便一齐激将起来,高至数丈,聚于殿顶,仍从四面分泻下来,归入池中。那清流从高处直下,如万道瀑布,奔腾倾倒;又如匹练当空,声似琴瑟,清脆非凡。那池中的水珠儿,激荡得飞舞纵横,如碎玉撒空,却又没有一点儿激入殿里来。无论什么炎热天气,有这四面的清流,自上射下,那暑热之气,早已一驱而散,胜似秋天一般了。再看那殿中陈设的用品,全是紫檀雕花的桌椅,大理石镶嵌的几榻,珊瑚屏架,白玉碗盏,沉香床上悬着鲛绡帐,设着青玉枕,铺着冰簟,叠着罗衾。殿中悬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似明月一般,夜里不用点灯。孟昶携了花蕊夫人,偕同宫眷,移入水晶宫内,以避暑热。
一天,后主酒后酣睡,直到半夜方才醒来,一翻身坐在冰簟上面,觉得甚是烦渴。正要唤宫人斟茶解渴,花蕊夫人已盈盈地步至床前,挂起了鲛绡帐,手托晶盘,盛着备下的冰李、雪藕。后主取来一吃,觉得凉生齿颊,十分爽快。便与花蕊夫人出去纳凉。慢慢地行至水晶殿阶前,在紫檀椅上坐下。此时绮阁星回,玉绳低转,夜色深沉,宫里静悄悄的绝无声息。他们并肩而坐。天淡星明,凉风吹起时,岸旁柳丝花影,皆映在水池中,被水波荡着,忽而横斜,忽而摇曳。花蕊夫人穿着一件淡清色蝉翼纱衫,被明月的光芒,映射得里外通明。愈显得冰肌玉骨,粉面樱唇,格外娇艳动人。后主情不自禁,把花蕊夫人揽在身旁,相偎相依。
花蕊夫人低着云鬟,微微含笑道:“如此良夜,风景宜人。陛下精擅词翰,何不填一首词,以写这幽雅的景色呢?”后主应允,立即取过纸笔,一挥而就。花蕊夫人接来观看,是调寄《洞仙歌》一阕,词里写道:“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水殿风来暗香满。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起来携素手,庭户无声,时见疏星渡河汉。试问夜如何?夜已三更,金波淡,玉绳低转。但屈指、西风几时来,又只恐、流年暗中偷换!”
花蕊夫人将“又只恐、流年暗中偷换”诵读几遍,对后主道:“陛下词笔,清新俊逸,气魄沉雄,可谓古今绝唱了。只最后一句未免使人伤感。”后主命花蕊夫人谱曲歌咏,自吹玉笛相和。唱到那“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后主便将玉笛放慢,花蕊夫人却随着玉笛,延长了珠喉,一顿一挫,更加靡曼动人。至“又只恐、流年暗中偷换”,又变作一片幽怨之声,如泣如诉,格外凄清。后主的笛声,也吹得回环曲折,凄楚悲凉。那林间的宿鸟,被歌声惊动,扑扑飞起。
后主这样朝欢暮乐,光阴过得非常迅速。这时的宋主已平荆南,兵威所加,无不摧折。王昭远说:“蜀地险阻,外扼三峡,宋兵焉能飞渡。”后主也就放心了。当下又有人献议,劝后主通好北汉,夹攻汴梁。后主便从其议,修了书函,遣赵彦韬带蜡书,由间道驰往太原。哪知赵彦韬见后主荒于朝政,沉迷酒色,知道蜀中必要败亡,他久已有心降宋,现在得到这个机会,便带了蜡书,暗中驰至汴京,把后主蜡书进上宋太祖赵匡胤。太祖看了此书,不觉笑道:“朕要伐蜀,正恐师出无名,现在有了这封书信,便可借此兴兵了。”遂即调遣军马,命忠武军节度使王全斌,为西川行营都部署,率马步军六万人,分道入蜀。太祖赵匡胤已在汴河之滨为孟昶建好了囚住的小宅,多至五百余间,供张什物,一切具备,赵匡胤在未战之时,已料定孟昶必败无疑了。
太祖久闻花蕊夫人天姿国色,是个尤物,心内十分羡慕,唯恐兵临成都,花蕊夫人为兵将所蹂躏。所以诸将临行之时,他便再三嘱咐,不准侵犯蜀主家属,无论大小男妇,都要好好地解送汴京。太祖为后主在汴京造屋,原来是另有一片深意在内的。
孟昶听到宋兵入蜀,便也调集人马,命王昭远为都统带领大兵,抵拒宋师。孟昶又遣玄喆率精兵数万守剑门。玄喆用车载着爱姬,携乐器、伶人数十以从,蜀人都窃笑。王昭远好读兵书,以方略自许,他自负不凡道:“此行不是克敌,便是进取中原,直捣汴京,当领此二三万雕面恶少儿,取中原如反掌尔!”王昭远饮酒已毕,率领人马启行,手执铁如意,指挥军士。谁知刚一接战,两员大将被活擒过去。蜀兵逃也来不及,连军中带的三十万石粮米也为宋兵所得。王昭远还说胜败兵家常事,只要自己出去,一场厮杀,便可把宋兵杀得片甲无存了。他口内虽说着大话,却不敢率兵前进,只在罗川列了营寨,等候宋军。后来被宋军夹击,退保剑门。转眼剑门失守,王昭远被宋兵将铁索套在颈上,好似牵猴子一般牵将去了。后主修起降表,赍往宋营。
后主及家眷被押往汴京。沿路由峡江而下,山川崎岖,道路难行,花蕊夫人娇怯怯的身躯经受了这样风霜之苦,又抱着一腔亡国之恨,更显得秋水凝波,春山敛黛,十分幽怨。这日道经葭萌关,在驿中憩息。后主孟昶有军士监守,另居一室;花蕊夫人带了两名宫人,居于左首一间屋内。花蕊夫人瞧着这般模样,回想盛时,在宫中歌舞宴饮,何等欢乐,今日国亡家破,身为囚虏,尚不知到汴京时性命如何,心内想着,好不伤感。独自一人涕泣了一会儿,觉得一盏孤灯,昏惨惨的,不胜凄凉,再看两个宫人,已是睡得和死人一般。花蕊夫人要睡又睡不去,要想把灯剔亮,却又没有灯檠,只得将头上的金凤钗取下,把灯剔亮,那胸中的哀怨无处发泄,便随意填了一阕小令,取过笔墨,要写下来,却又没有笺纸,只得蘸着笔,在那驿壁上写道:“初离蜀道心将碎,离恨绵绵。春日如年,马上时时闻杜鹃。”
到汴梁后,孟昶举族与官属一并到了京里,素服待罪阙下。太祖将他封为检校太师,兼中书令,授爵秦国公,赐居汴河之滨的新造第宅。太祖久闻孟昶之妾花蕊夫人艳丽无双,很想据为己有,但一时不便特召,只好借着这种金帛,遍为赏赐,孟昶一行必定进宫谢恩,就可见花蕊夫人了。
到了次日,孟昶妻妾一同入宫拜谢圣恩。太祖便择着次序,一个一个召见。到得花蕊夫人入谒,太祖格外留神,觉得她才至座前,便有一种香泽扑入鼻中,令人心醉。仔细端详,真是天姿国色,不同凡艳,千娇百媚,难以言喻。折腰下拜,婀娜轻盈。太祖已看得出了神,好似酒醉一般失了知觉。等到花蕊夫人口称臣妾费氏见驾,愿皇上圣寿无疆,这一片娇音,如珠喉婉转,呖呖可听。太祖的眼光,倾注在花蕊夫人身上,一动也不动。花蕊夫人也有些觉察,便瞧了太祖一眼,低头敛鬟而退。这临去时的秋波一转,更是勾魂摄魄,直把个太祖弄得意马心猿,以致时时刻刻记念着花蕊夫人,几乎废寝忘餐。
恰值此时,皇后王氏,于乾德六年崩逝,六宫春色,虽然如海,都比不上花蕊夫人的美貌。太祖正在择后,遇到这样倾国倾城的佳人,如何肯轻易放过?思来想去,便将心肠一硬道:“不下毒手,如何能得美人?”当下决定了主意。便在这一天,召孟昶入宫夜宴,太祖以卮酒赐之,并谕令开怀畅饮,直至夜半,方才谢恩而归。至次日孟昶遂即患病,胸间似乎有物梗塞,不能下咽。延医诊治,皆不知是何症,不上两日,即便死去,时年47岁,从蜀中来到汴京,不过七天工夫。
太祖闻得孟昶已死,为之辍朝五日,素服发丧,赠布帛千匹,葬费尽由官给,追封为楚王。花蕊夫人全身缟素,愈显得明眸皓齿,玉骨珊珊,太祖便乘此机会,把她留在宫中,逼令侍宴。花蕊夫人在这时候,身不由己,也只得从命。饮酒中间,太祖知道花蕊夫人在蜀中时,曾做宫词百首,要她即席吟诗,以显才华。花蕊夫人奉了旨意,遂立吟一绝道:“君王城上树降旗,妾在深宫哪得知;十四万人齐解甲,更无一个是男儿。”
太祖自孟昶来至汴京,曾在汴河旁边新造邸第,五百多间大厦,赐他居住。现在孟昶母子俱已亡故,花蕊夫人又复入宫,便命将邸第中的东西收入大内。侍卫们奉了旨意,前去收拾,连孟昶所用的溺器也取了回来,呈于太祖。原来孟昶的那溺器,乃用七宝镶成,式样精巧,名贵无匹,估估它的价值,当不止十倍于连城之璧!侍卫们见了,十分诧异,不敢隐瞒,所以取回呈览。太祖见孟昶的溺器,也这样装饰,不觉叹道:“一个溺器也用七宝镶成,更用什么东西贮食物呢?奢侈到这样,哪得不亡国!”遂命侍卫将溺器摔碎。
奢靡淫乐,忘乎所以,沉睡于美人梦乡的后主孟昶,致江山社稷于不顾,终将落得个身败名裂、国亡家破之境,然江山不在,美人难留,终致客死他乡,尸骨未寒。而能诗会赋、风姿秀逸的美人已与新主共温存,其景也悲凄。
五代十国·南唐 后主李煜
帝王档案
李煜:961年-975年在位,字重光,号钟隐,南唐元宗李璟第六子,性格敦厚懦弱。年少聪颖,相貌清癯,能诗文、音乐、书画,尤以词闻名,才华横溢。在位15年,绝代才人,可怜薄命为天子,落得国破家亡,投降后被宋太宗派人毒死,终年42岁,死后宋太宗封吴王,葬于今河南省洛阳北邙山。
南唐才情天子亡国之谜
李煜是南唐的末代国主。他即位时,南唐国力已呈衰颓之势,这位性格懦弱的国主时时刻刻都在感受着国破家亡的威胁。他仇恨宋朝的压迫,但又没有能力用武力与宋朝相抗衡,只要能以小邦苟且偏安,他甘愿贡物称臣最后沦为阶下囚。
李煜即位之后,从不关心国事,每日谱词度曲,以风流自命。春天到来时,他将殿上的梁栋窗壁、柱拱阶砌,都装成隔筩,密插各种花枝,称之为“锦洞天”;令宫里的妃嫔都绾高髻,鬓上插满鲜花,在锦洞天内饮酒作乐。
时光飞驰,转瞬又到七月七日乞巧夜,李煜在碧落宫内,张起八尺琉璃屏风,以红白罗百匹,扎成月宫天河的形状。又在宫中空地上,凿金做莲花,高约六尺,饰以各种珍宝。不多时布置完毕,只见一座月宫,天河横亘于上,四面悬着一色琉璃灯,照得内外通明,月宫里面,有无数歌伎,身穿霞裾云裳扮成仙女,执乐器奏《霓裳羽衣曲》,音韵嘹亮,悦耳怡神。好似真到了月宫一般。周后连声称扬道:“陛下巧思真不可及!如此布置,与广寒宫一般无二,倘被嫦娥知道,恐怕也要奔下凡间,参加这个盛会了。”李煜含笑说:“昔唐人有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嫦娥虽居月宫为仙,也未免有寂寞凄凉之感,哪里比得上朕与卿,身在凡间,反可以朝欢暮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