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睁开双眼,已经是第二天早晨。
“又是这种梦。”我伸手摸了摸因麻痹而失去知觉的肩膀。才发现自己竟卷在床角睡了一宿,被子还好端端的放在床头,这时候才觉得那个冷啊,接连二三地打了数个喷嚏。
外面正响起有节奏的进行曲,是监狱的早训时间,看来已经过了早上六点四十五分。我由于负伤不便,被监狱允许不参加早训。不过也得起床了,外面走廊传来不绝耳的呼喝声,就是狱警送给那些仍赖在床上的犯人的,看来,不多久就会来到这边。于是,我颤抖抖爬下床,晃晃悠悠的环顾,整个囚室就剩下我一个人了。
监狱算是少有的坚固建筑群之一了。里面每个建筑,能加石块的加石块,否则用钢筋混凝土,能用铁的用特粗特硬的铁,目所及处,很难找到玻璃和陶瓷。因为犯人们大多是天生的破坏者,他们特能“铁柱磨成针”。我就是沿着这样一条钢筋混凝土构筑的走廊一拐一拐的向前走,手挎着洗漱的家当,走廊的尽头是公共澡房。这里监狱的澡房都是连着厕所的,前半段让犯人们洗澡,后半段给他们解决大小问题。
澡房空荡荡的,还挺安静,大家应该都跑去训了。我打开水龙头,正要洗漱,忽然身后隐约传来了呻吟声。我侧头一探,看见一个黑油的大汉正在厕所的首格进行包间,双手抱着腿,军绿的挂笠背心露出黑亮的胳膊。他是段湘明,这里的打架黑手,上一次对我下手的计划,他就参与了;他们酿造了一次意外,幸好我逃过了,但也几乎被打成重伤。
要是以往,我知道自己与他单独碰面,早已经直冒冷汗。
段湘明察觉我在看他,慢慢抬起头来,打量着我的尊荣,嘴角一翘,露出狰狞的笑容。我意识到自己的眼神很闪缩,马上转过身让自己冷静下来。尼玛,就这一下,我绑在额头的绷带竟松垮掉下来了,落在脏兮兮的渠道里!
“哈!”很明显的,我听到了段湘明传来的嘲笑。猛然间,一道火烧进我的脑门,我忍无可忍了,心里狂叫一句“是你们把我逼绝的!”
说时迟,那时快,我把水龙头拧尽,瞬间放满一盘水。捧起盘转身,冲着段湘明就泼。“我,操。。”那大块头冷不防被我当头淋,立马破口就骂;但还没说完,我就一脚就踹到他的脸上。
“轰隆”一声响,他整个倒在了包间里,估计和他刚才运功逼出来的东西跌在一起了。我冲上一步,一下、两下,不顾一切,用脚拼命地踹他,也不知道踹着他什么部位,总之我连自己伤的是那个脚都忘了。
“尼玛,你们不是想弄死老子吗?来啊,来啊!快打死我呀!老子就不想活了,老子他么不活了!”我越踹越起劲,不让他翻身。但这大块头那里是一般人,他也来劲了,一手捏住我的脚踝就往里拉。
我一手抡起搪瓷洗脸盆,用尽全身力气向着他的面门就砸下去。嗡。的一声大响,他被打蒙了,盘子也凹了!我停下来,深深吸了口气,看到段湘云的手竟开始缩回去,要捂住自己的头的样子。
尼玛,老子还让你喘气?洗脸盘高高举起,又是一下、两下、三下。紧接着,我疯了似的,踢呀、踹呀、砸呀,轮番的放下去。有几次,盘子砸在墙上,火星四溅。
混乱中,突然一双手从我两腋下伸进来,死死的抱着我,往后拉。我还没打够,手脚乱蹬,但由于两手被架起,不能发力,一下盘子飞了出去。后面的人就一直拖着我往后退,我呱呱乱叫,又抓又踢的,却转眼被拖出了澡房。一边退后,一边听到段湘明的怒骂声,一边听到附近狱警的哨子声,我一狠劲,把鞋子都踢到天花板上。忽然的一拐弯,我就被拖进囚室里了,然后,就是“哐当”一响,仓门被关上。
插手的原来是老鸭,他住我的隔壁仓,也算我入狱后能聊几句的老哥。他以他私藏了一顶老版鸭舌帽而得名。他将我扔在床上,粗喘着气,坐了下来。“你臭小子!尼玛没死过吗?牙还没刷就揍人,你以为全被打掉,就省功夫了是吧?”
我也索性躺到床上,拼命地喘气,人几乎虚脱下来。
老鸭见我不鸟他,就习惯性的往身上摸烟,发现找来找去也没有,才回过神来,郑重其事的说,“你也不是不知道,打架千万不要让当班的碰着。他们要没看到,就睁只一眼闭只一眼;如果俺不把你拽回来,你就兜着吧,你.”
我观摩着这位老哥,发现他还满脸通红,鼻孔喷着气,那滑稽样子让人直发笑。
猛然,我发觉已经听不进他说任何话了,只觉得一股及其酣畅淋漓的感觉蓦地从脚底直通天灵盖,整个人像灌了一大杯五粮液,兴奋得两眼放光。“哈哈,哈哈哈!”我跳下床,一下子将身上的所有纱布绷带全部扯下来,绞成一团,狠狠地扔在地板上,用脚踩上几下,然后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呱呱呱呱。”还没笑几声,腰就弯起来,双手马上捂着脑袋,是我的下颌疼得厉害,差点笑掉了。
虽然弓着身子,嘴巴也张不开,但我还是不停的笑,我实在压制不住内省的狂喜,进来之后就没有如此开怀过,笑得全身颤抖,笑得眼泪直流;让笑声混合着口水,不停的从嘴角疯狂喷出来,让这怪异的声音充满了整个房间。
老鸭在旁边摇着头说:“你就是个疯子。”
也只有我的心清清楚楚的升起了这种感觉,我感应到一种信息,此时此刻此地,从来没有这样清晰过,那就是:我死不了啦,再也不用去死啦!
这种感觉充满了全身。我紧紧握着拳头,终于明白了:尽管我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但我也没有理由就这样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