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3月18日6时,我去大堂。
我刚进门,平凹就问:“拿的啥?”
“你看么。”我说着,从大塑料袋里拿出两个葫芦。
平凹说:“好看,好玩。”
我说:“比你葫芦好,你看咱这葫芦,一个大,一个长。”
平凹一手捧着个大的,一手抓了个长的。他在大堂藏书房门口的书堆上放了一个长葫芦,又在厨房冰箱上放了一个大葫芦,一边还说:“这个长得好,要是个直直的长把把就更好了。”
我知道平凹的意思,他也有意搜集“性”文化的石刻,砖雕及象形的器物。我说:“有,但我没要,像个生殖器。这个长的颜色亮,大的有点儿斑,都比你葫芦好。”
平凹说:“两个都好。”
我一听平凹话里有话,连忙说:“让你看两个,但只能给你一个。”
平凹说:“那我要这个长的。”
我说:“行,就把这个年轻,漂亮,苗条的给你,那个年老,富态,丰满的我留下。”
平凹说:“我给你写个字。”
我说:“行。”其实,我求之不得,正合我意。我又问,“现在就写?”
平凹说:“咱先去吃饭。”
我俩一块儿去影视大酒店,吃的老鸹,锅盔馍。可是,饭菜不太合口,辣子不辣,锅盔不筋,老鸹小,热煲萝卜又生,还有买单时发现价钱也不对。
我记得2000年3月朱文鑫来西安商定《收藏贾平凹》一书时,平凹,我和文鑫三人去西高新经典咖啡屋开洋荤,吃西餐,饭后结账时,平凹心细发现多收了10元钱。平凹拿着退款还说:“你看,咱回去不是有车费了?”
今天又是这样,七算八算多收了8元钱。
平凹说:“这才是个小数,有的吃几百元,上千元,账胡算呢,有一回就多算了500元。这以后,我就不好来了。”
我说:“你不到这儿来了,我也不来了。”
正要走呢,我却发现找的15元钱和发票忘在窗台上。
我说:“算了一阵子,白算了。”我笑了。
平凹也笑了,他说:“咱这钱遗了,就给人家作贡献了。”
出了酒店,平凹觉得外边很冷,他说:“我得跑着回去,外边冷得很。”他说着,跑着,跑了几步,回头笑笑,憨态可掬,像个小顽童。
我加快步伐,赶上了他。
上楼时,平凹步履匆匆,他说:“每天多上一个台阶,可以多活一秒。一辈子算下来,可以多活七八天。”
我说:“多活七八天也好。”
平凹自豪地说:“咱锻炼出来咧!”
进门后,我当然关心葫芦了,有意说:“给你这长葫芦好,又年轻又漂亮又苗条。”
平凹心里有数,说:“我给你写个字。”
我抱着大葫芦,心想:平凹会写个啥字?是“佛”,是“缘”,是“静”……我扶着大葫芦,平凹蘸墨,刚写了个“难”,手机响了。
他三言两语就关机了,继续写,是“难得糊涂”!
好一个“难得糊涂”!
1986年6月,我曾游扬州,就是为一睹板桥生活过的风水宝地和存留下的墨宝真迹。板桥的著名横额“难得糊涂”,早已在我的心中打下了深深的烙印,永世难忘。
我记得四个大字之下,还有数行小字:“聪明难,糊涂难,由聪明转糊涂更难。放一着,退一步,当下心安,非图后来福报也。乾隆辛未秋九月十有九日,板桥。”
如今,板桥的墨宝真迹,已无法觅踪。
可是,平凹的真迹墨宝,却垂手可得。
他对我戏说:“葫芦葫芦,就是糊涂糊涂。”
我说:“这‘难得糊涂’,我要好好珍藏,好好感悟呢。”
平凹说:“我还要看给长葫芦上写个啥呢。”
至今,平凹也没有给长葫芦上写一个字。而这个有平凹真迹墨宝的大葫芦,就珍藏在我的书房橱柜上。
每天,我都会看一看平凹写的“难得糊涂。”
每天,我都要想一想,板桥对“难得糊涂”的注释。
人生在世,虽然难得糊涂。
人,还真是糊涂一点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