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掌握从无到有
最纯粹的能量
这木杖，无根，却有叶
澎湃的生命力，令无根之叶亦蓬勃生长
城堡在远处
河流和树木在召唤
生命力需要流动的去向
或者流向过去
回忆起青春年少
或者流向未来，充满干劲地前进
在不经意的瞬间
看见回忆
文 /周宏翔
*1
第一次和刘一刀坐在一起是上政治经济学。因为上课的老教授总喜欢在普通话中飙方言，让人云里雾里昏昏欲睡。当时刘一刀还用高中时的老套路，立着书在后面睡觉。可惜他鼾声太大，以至于最后鸦雀无声的教室里就听见他一个人的呼噜声，于是老教授很不高兴地问候了他，于是全班都知道了他的名字叫刘一刀。
很久以后谈论起这件事，刘一刀说我不仗义，一没有叫醒他，二还跟着全班看他热闹。我想我凭什么要仗义，我们俩又不熟，何况他睡醒时突兀的翘发真让人想笑。刘一刀说：“就因为你不仗义，所以皮鞋甩了你。”这人真不讨喜，一报复就揭人伤疤。那时候我刚刚失恋，整天郁郁寡欢，在酒吧喝得烂醉，恰巧碰见他，他就过来聊，聊着聊着聊到往事，再聊着聊着就打击报复起来。
刘一刀谈金大侠和古大侠，说金大侠含蓄，故事里喜欢和女人谈恋爱；说古大侠豪爽，故事里喜欢和女人做爱。他爸喜欢金庸，所以借用胡一刀的名字给他取了个刘一刀，想他一生霸气；但是他喜欢古龙，因为古龙故事里的大侠才能代表真正的男人。刘一刀说的时候脸不红心不跳，那不是一种陈述，那是一种信仰。他讲得带劲，我听得舒畅，后来我哭着哭着却笑出声来。
刘一刀问我真的爱皮鞋吗，我说屁大点儿的小孩懂什么爱，其实我心里一结巴，压根儿回答不上来。论长相，皮鞋果真算得上校草，多少莺莺燕燕私下蠢蠢欲动我都知道，但正因为太多人抢，我的优势全无。但刘一刀一问，我就犹豫了，我爱皮鞋吗？长得帅的人多少都有点儿自恋，有时候照镜子的频率比我还高，为人处世总是“端着”，居高临下嫌弃这个不好那个太差，不会逗女孩子开心还总要女孩子去哄，说得好听是卖萌，说得难听是装逼。所以，刘一刀把我给问住了，我可能真的答不上来。
我说刘一刀损人不利己，出来混总要还，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总有一天轮到他。结果大三结束那年，他也被他女朋友甩了。刘一刀倒是很洒脱，说荤的吃多了，总要吃点儿素的，总是大鱼大肉总有一天要“三高”。
*2
刘一刀削发明志，剃了个光头，决心要考中文系的研究生，同时还要拿下IBT，要一面研究博大精深的中文，又要一面深思历史悠久的英文。他说他想去研究《红楼梦》，为什么曹公笔下记录了那么多美女。然后再去美利坚，享受那丰乳肥臀的外国妞儿。我说他是忘不了安妮，因为安妮简直是从《金陵十二钗》里跳出来的。刘一刀说一个人寂寞，要拉个人做伴。我说我没兴趣，他就直接帮我报了名，早上叫我去参加英语角晨读，晚上叫我去图书馆自修。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遇到他，他却说：“你是修了九辈子的福气，女人要么有长相，要么有头脑，长相你已经没得救了，要是再放弃头脑，简直可以回炉重造了。还不谢谢我，我是你的救世主。”
班上的人都说我和刘一刀恋爱了，剩男剩女正好凑一对，为此我整整两周躲着刘一刀。某天晚上下了自习，刘一刀的单车突然在我面前停下来，说：“你还真是个大白痴，此地无银三百两。”然后嘻嘻哈哈笑着从我身边飞驰离开了。
不知道是刘一刀一句话把我点醒了，还是我破罐子破摔了，或者是为了那天晚上那句话赌气，我第二天一大早就站在刘一刀楼下候着他。我想姑奶奶我还怕了你了，你放得开，我干吗要小家子气，死皮赖脸要刘一刀骑车带我去英语角，说要是考不过IBT就下辈子再做丑女。刘一刀答应得可好，结果骑到一半就把我踢了下去，硬生生地踢啊。他一边看我在后面大叫一边在前面猛笑，然后说：“我可不载丑女啊！”一脸死猪像。
我问刘一刀为什么不和其他男生一样玩dota，非要搞得跟正人君子一样装学霸，他就问我为什么不穿黑丝袜。我说：“我干吗要穿黑丝袜啊！”他说：“寂寞男人玩dota，寂寞女人穿丝袜，你不寂寞，我干吗要寂寞啊！”说完就碰到安妮了，准确来说，是看到安妮和她现男友。我想这下你还不寂寞，谁知道刘一刀倒是很自在地和安妮打招呼，寒暄半天，有说有笑，哪像分手的情侣，咋看还以为是婚外不正当关系。刘一刀笑啊笑，分别的时候就点了点安妮男友的肩膀，说：“哥们儿，咱不怕白天有贼，就怕出门不关门，何况你还不关小门，岂不是授人以‘柄’。”说完安妮就脸红了，一气之下一个人跑掉了。
我说刘一刀真绝，刘一刀说那是日行一善，不足挂齿。说完就哼着小曲扭着屁股往食堂走去。
刘一刀不吃鱼，说从小被鱼刺卡过有阴影，一朝被蛇咬，处处蚊子咬。我说：“那你被甩了一次，就一辈子不谈恋爱了？”他大口往嘴里扒拉饭，叽里咕噜地说：“万水千山皆是情，关键看你行不行。”接着他就秀了他手机上一条短信给我看。
上面写着：亲爱的刀刀，你是我此生最爱，如果可以，我愿意放弃一切追随你，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我的饭就这样喷在了刘一刀的碗里，然后刘一刀把他的饭倒在了我碗里，我们面面相觑，他晃着肩膀说：“没事，我不介意，你快吃吧。”
*3
为了学英语，我晚上就泡网吧，看这个发的学习帖子、那个发的考试攻略。寝室的人都说我老土，现在谁还泡在BBS里灌水，那都是几百年前的古人行为。但是我就喜欢BBS，比那些乱七八糟的这网那信有意思多了。校园网的BBS确实无人问津，注册人数不超过二十个，但是英语版主似乎是常驻客，名字也有意思，叫疯牛涕淌。
我给版主留言，问他学习方法，结果很快他就回复了我。他说：“语言学习很简单，就是说，跟你小时候牙牙学语一样，只要看着一样东西能说出来，心里想什么能表达出来，就说明成功了。别去管语法，别去管口音，洒家普通话还没过三甲呢。”
我顿时觉得这版主有意思，学着人们调戏Siri一样，留了一句：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版主又立马回了：天苍苍，野茫茫，一树梨花压海棠。
我笑得肚子痛，赶紧问了一句：“是人还是机器啊？”
对方直接一封系统信过来：发言超过三句不使用英文，禁言十五分钟！
我被封杀了，这版主也太神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特别想和他聊聊。结果当我可以说话的时候，他已经下线了。他给了我留了一封信：要什么资料，帖子上都有，今天最后一天做版主，明天就辞职了。工资太低，会员太low，达不到一个level，痛心疾首。
那晚上我就这样守着版主的帖子学英语，突然发现他还在别的版发日记，而且每篇日记都是关于同一个女孩子。那个女孩子聪明乐观有营养，说话高端大气上档次，唯一有个不好的毛病，就是爱幻想。她总是幻想自己的男朋友有钱有权还有田，有车有房会上床。但其实版主是个普通的男生，可能除了最后一项勉强达成，其他都是望尘莫及。于是男生很努力地学习英语，希望自己从土鳖蜕变成土豪，最后通背了GRE、TOEFL、IELTS的红皮书，但最后那个女孩子还是走了，连say goodbye的机会也没有留给他。他看着自己考出来的一堆证书，最后全部一把火烧掉了。
看到这里，我突然很想安慰安慰版主，觉得他怪可怜的。这爱情还真不是什么好东西，好在他收获了那么多学习经验，造福人类。下线时我还是send了一封信给他，告诉他，失恋没有什么可怕的，可怕的是失去自己。
*4
刘一刀说他缺钱用，问我借3000，我可不愿做冤大头，何况我们俩又不熟。刘一刀说：“那行，要么你陪我去卖身。”我没有理刘一刀，结果他晚上就出现在了女生寝室走廊上，挂着个牌儿，挨家挨户搜刮二手旧品。我说：“刘一刀你就是想趁机看看满园春色。”刘一刀呵呵笑，然后说：“那你跑到走廊上来，是想说满园春色关不住吗？”我气得脸红，不想接下去，刘一刀就拉住我的手，把我拉下了楼。
那夜我就发神经地站在他旁边陪他摆摊，在校门口的东校路上，趁着路灯吆喝。刘一刀说：“要是今晚卖了四位数，就请你去欢乐谷。”我说：“欢乐谷才两百多，你算盘打得精啊。”他说：“请你去两次。”聊着聊着，就有人来买了旧风扇。又聊着聊着，有人来买走了热水壶。眼看人越来越多，我也情不自禁地喊了起来。刘一刀说：“你喊起来真像菜市场的阿姨。”说着就有个家长拉着小孩过来问旧书，小孩看着我，眨巴眨巴眼，说：“阿姨，有喜羊羊吗？”我真想一屁股堵住小孩的嘴，只好笑嘻嘻地说：“你去问旁边那位叔叔。”结果小孩特听话，走过去，刚想叫，刘一刀就给了小孩一颗糖，小孩说：“谢谢哥哥。”我心里已经用屁股堵住小孩的嘴了。
刘一刀说看我的神情就知道我心胸狭窄，为一个小孩赌气。我甩了一句“要你管”。没有让我们想到的是，当天晚上生意火爆，刘一刀免费搜刮来的民脂民膏最后居然卖了六百多。刘一刀说他发现了商机，为了凑齐我不借的那3000块，他准备明晚再来，14舍的搜刮完了就去13舍、12舍，女生宿舍那么多，想着就睡不着了。
我说：“那说好的欢乐谷呢，啥时候去？”
刘一刀背着手，说：“唉，路漫漫其修远兮，遥遥无期啊。”
我和刘一刀的小摊顿时火了，或许是我们以极低的价格满足了市场需求。我们一边卖东西一边学英语，他指着枕头让我念pillow，指着水壶让我念kettle，指着地毯让我念carpet，记单词真是突飞猛进。刘一刀说，这叫多赢，还不是双赢，赢了钱，赢了利，还赢了英语。但我们都忽略了这个世界上有城管这个职业，于是我们的“旺铺”被端了，人被逮了，钱也赔了。可是那天刘一刀拉着我跑啊跑啊跑啊，让我觉得生活其实也挺开心的。
*5
时间晃悠悠地过去了，转眼间大四就走到了头。我和刘一刀顺利拿下了IBT，但是那3000的目标却怎么也没达成。那天晚上上BBS，看见版主居然给我留言了，他说：“故事纯属虚构，你还当真，傻逼啊。”我说：“真作假时假亦真，能够为爱奋斗的男人我就是喜欢。”结果这次版主没有回复我，我还是补了一句“谢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