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19日,我们坐车前往基督城。8小时车程,中途在举世闻名的星空保护区Tekapo湖做了短暂停留。天气愈发寒冷,我们像是中了什么魔咒,走到哪儿都逃不出阴霾。在Tekapo时甚至下起鹅毛大雪。停车期间,司机不允许乘客待在车里,我和露露分头往湖畔走去。风景仍是一样,雪山躲在乌云背后,湖水灰蒙蒙一片,星空更是不可能看见。没穿多少衣服的我们本来就冷得要命,现在浑身还被雪水浸透了,真是一趟糟糕透顶的旅行!
想起5月初,我还在基督城,生日那天,我表现得很低调,谁都没告诉,一方面是本就没什么好庆祝的,一方面是临时找别人讨生日祝福也没意思。结果,记得我生日的只有三个人,两个老同学、一个驴友。那个驴友是我2011年在尼泊尔认识的广东女孩薛妹,后来我们联系并不多,但她一直都很关心我的动态,曾经还说要跟我一起来新西兰打工旅行,可惜她也是英语太差。
今年,薛妹不仅送了生日祝福,还送了一份特殊的生日礼物——我记得有一次跟她打电话,叫她有机会到我家乡去玩,本来只是随口说说,因为她在广东,我家乡在湖北一个叫作监利的连火车都不通、交通不便,也没什么特点的偏僻小县城。原以为她不会当真,谁知她这次真的在我生日期间去了一趟,并根据我的网络信息去了我读过的小学、初中、高中,还差点去我家拜见家长,然后写了一篇图文并茂的长文送给我。这篇长文公布后,很多朋友,包括我,都深受感动,甚至有人叫我赶紧回国娶了她,但我并没有往心里去,也许人家只是遵守一个承诺,我也不想太自作多情。
之所以突然联想到这件事,是因为露露,她根本就忘记了我生日是哪一天。而我,不仅记得她的生日,还记得她的手机号码。或许,露露心里从来就没真正装下过我。
太阳落山后才抵达基督城,由于估计失误,我预订的客栈离汽车站仍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外面依然风大雨大,这座本就人烟稀少、建筑残损的城市愈发像一座鬼城。我和露露拖着行李往客栈方向走,非常狼狈,露露将大衣帽子戴到头上,依然被风雨折磨得不成人形。我感到内疚,可是路上一辆出租车都没见到,只有路边不知名的高大树木被吹得沙沙作响,如同魔鬼的吼声。
“不好意思啊,就快到了。”我对露露说。
“没关系。”露露只是轻轻地简单地回应了一句,我有些心疼,却又无能为力。
这次来基督城,我联系上了久未见面的小鱼,她已经辞掉在Motueka的猕猴桃包装厂工作,准备下个月回国,现在她也在环游南岛,可惜之前没机会碰上,到了基督城正好我们的轨迹相交了。小鱼住的背包客栈离我们很近,她明天就离开,所以约好晚上见个面。
内疚感让我对露露的态度又恢复了最初的状态,虽然还是热脸贴冷屁股,但我都尽量地满足她各种奇怪的小要求,即便她仍会无理取闹。
洗完澡,换完衣服,我和露露一同去找小鱼。小鱼接待了我们,大家一起做了晚饭,露露主动帮我打下手,后来还帮我洗碗。我甚至有点小感动,至少在外人面前,她还会给我面子。或许是我误会露露了,或许是我对她要求太多了,既然我现在是这样的生活状态,她还愿意来新西兰找我,我就感恩吧,尽量往好的方面去想吧。我是男生,能退让就退让吧。
“露露是个不错的姑娘,你们好好在一起吧!”离开后,小鱼给我发了条短信。
“我知道了,谢谢。”我给小鱼回复了短信,可心中又难免失落。因为一回到我们的客栈,露露就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对我客客气气,我想做些什么却使不上劲儿。我们中间总有一堵若有似无的墙,她到底怎么想,我完全搞不懂了。
第二天,基督城天气愈发恶劣,狂风骤雨,新闻上说近几天将会迎来20年一遇的大暴雪。本来露露听说基督城可以看羊驼,就是传说中的“草泥马”,想去开开眼界,可我到前台问客栈老板,她说今天下那么大的雨,一方面交通不方便,一方面就算去了农场也未必能看到,劝我们不要白跑一趟。
我把这个坏消息告诉露露,露露嘴上说没事,可我能感觉到她有些难过。来新西兰这么多天,她就没有遇到过一个晴天,所有旅行计划全被破坏了。我愈发内疚,好像所有的坏天气都是我带来的一样。
我们闷闷不乐地吃完午饭,气氛压抑,我照样去水槽洗碗。露露走过来说要帮忙,我说不用了,因为内疚嘛,心想能多做点就多做点,我洗就可以。可露露这次态度坚决,非要帮我,无奈之下我就叫她在后面帮我把洗过的碗擦干。
我洗着洗着,突然想到下午可以带露露去一个很特别的海边图书馆参观,就连忙转头想跟她商量。然而出乎意料地,我却看见露露正在恶狠狠地瞪大双眼对我挥着拳头,恨不得把我吃掉的样子。我从没见过露露这样的表情,吓了一跳,虽然露露见我回头后条件反射般地迅速收回了这个动作,我只瞟到了不到一秒钟,但我脸上原本的笑容瞬间就僵硬下来,心寒了一大半,本来的内疚感也消失了一大半。
或许,我们之间真的无法挽回了,不是单方面的问题。
5无声告别
理论上说,这将是我和露露在一起旅行的最后一天。明天中午露露将飞回奥克兰,接着晚上飞回中国;我则计划留在基督城,试图在南岛找份工作。
到了6月就真的是冬季了,工作机会越来越少,仅剩下非常辛苦的冬季户外工,所以大部分打工旅行者会选择在这段时期出外旅行,或者找个地方换宿冬眠,直到开春再出来找工作。可如今我别无选择,跟露露一起旅行的这段时间,我那不多的积蓄已经所剩无几(露露的500纽币在奥克兰就花得差不多了,后来露露再没出过钱),等今天结束,我或许连吃饭的钱都不够,所以我必须赶紧找到工作,否则就只能喝西北风了。
我开始利用自己在新西兰微弱的朋友网寻找任何一个有可能的工作机会。正在南岛某处换宿的小慧与我取得联系,告诉我去海鲜工厂填表格,说不定可以等到工作,但我本钱不够,等不起,必须马上开工才行。可现在这个时间,除了太累太辛苦,而没人愿意去做哪怕做了也不一定能赚到什么钱的冬季户外工,其他工作基本上都要等。
趁露露去化妆,我把自己的境况详细告诉了小慧。小慧比较有经验,她建议我先找地方换宿,解决基本生活问题,然后再找工作。我赶紧马不停蹄地用手机上网查看南岛的换宿信息,给所有主家都发了E-mail,可是时间太紧,冬季又是换宿高峰期,供不应求,我知道希望渺茫,但现在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同时,小慧也帮我去问她的主家还需不需要换宿者。
今天说好要带露露去参观海边图书馆,听起来挺浪漫的一个地方,露露还挺期待。可奇迹依旧没有出现,外面还是大风大雨。露露洗漱完毕,回到房间,已准备好出门,可我仍焦头烂额地搜寻着换宿信息,我叫露露稍等一下。
过了一会儿,小慧打来电话,说她的主家已经不需要换宿者了,叫我另想办法。我觉得换宿希望渺茫,又赶紧去搜索工作信息,果然大部分是户外剪枝工,主要集中在北部一个叫Blenheim的小镇,那里是著名的葡萄酒产区,葡萄园众多,用工需求量大。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又跟所有的工头发了一圈信息,大概折腾了半个小时才结束,然后我才发现站在旁边的露露脸都已经绿了。
“我们走吧。”本来我还想等等看有没有工头回信,这时候也放弃了,我放下手机,对露露说道。
“哦,那我在楼下等你。”露露气鼓鼓地打开房门冲出去,留下我一脸愕然,刚刚明明跟她解释过说我在找工作,难道就因为耽误她出门而发这么大的火吗?难道她一点都不关心我在新西兰的生活?等她走了,我的死活都跟她没关系了吗?我的心情因此降到了冰点。
户外的风比昨天更大了,雨点打在脸上像被鞭子狠狠地抽。我们走到公车站,等了很久都没来车。我们浑身湿透,刺骨地冷,谁都没说话,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就在我已经决定放弃出行的那一刻,公车终于姗姗来迟。
我从没见过新西兰的公交车上有那么多人,许是由于天气恶劣,居然连座位都没了,所有刚上车的人都冻得瑟瑟发抖。我试图跟露露聊些什么,可什么都聊不起来,最后只好作罢,心里堵得慌,就像外面压得死沉死沉的天空。
基督城的New Brighton图书馆有整面的落地窗和无敌的海景,虽然天气不好,但是待在如此温暖而宁静的地方总归让人非常有安全感,像家一样。我之前来过几次,便熟门熟路地找了个窗前的座位坐下来,看着眼前黑涛汹涌的大海发呆。露露一个人在图书馆四处逛了逛,可能都没什么心情吧,她甚至都没怎么照相,半小时后我们便决定离开。
又是风风雨雨地往回赶,在公车站等车时,我望着露露的侧影,突然心里很感伤。原来不是我们谁不好,真的只是不合适,如果我们不在一起,也许都会过得舒服一点,这是早就注定的结果,没有谁对谁错。对露露而言,这趟新西兰之旅她又何尝不失望?我已经尽力了,只是我给不了她想要的。露露站在风中微微地颤抖着东张西望,我有些心疼,想去抱抱她,却又动不了,像是被什么绑住了;或者说,不敢。
最后一个夜晚,我已经习惯了和露露睡在同一张床上却保持距离,可我还是失眠了,我不敢动,怕打扰露露。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露露突然一个转身,破天荒地抱住了我;我浑身一紧,像个委屈的孩子得到了大人的抚慰,竟有些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因为两人靠在一起的体温以及紧张的心情,我浑身都热起来,甚至有些微微出汗,这时露露便把我推开了。是的,很用力地把我推开了。然后我才意识到,原来她只是把我当作一个巨型的热水袋,冷了过来抱一抱,热了就把我推开。
那一推,就把我们的距离推得更远了。
6月22日,是露露离开的日子,雪终于下下来了,世界白茫茫一片,恶劣天气愈演愈烈,完全没有好转的迹象。露露中午的飞机,为防迟到,我特地查好公车时间,早早叫她起床,可她仍不慌不忙地收拾打扮,也不关心时间。我不再催促,等我们出门时,离公车预计抵达时间只有2分钟了。
我帮露露拖着行李冒着风雪匆匆往前赶,她慢腾腾地跟在我身后,有时候我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她,然后她才会将脚步迈得勤快些。可好死不死,新西兰就是一个如此按部就班的国家,即使在恶劣的天气下,公车依旧按时到站,我们还没赶到公车站,就远远地看见公车开走了。
这次我没再生气,拉着露露的行李箱掉头就往回走。我们回到客栈,默默地坐在大厅,各玩儿各的手机,反正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不合适。
20分钟过去后,我带着露露提前出发,如果再错过公车就真来不及了。我们走到公车站,时间尚早,雪下得好大,大得如同整个世界都罩着一层掀不动的珠帘,所有静态的建筑和动态的交通工具都变得迟缓黏稠。
“请问,你们是在等公车去机场吗?”突然一个身穿黑色毛呢大衣的金发女人朝我们走来,用英语问道。
“对啊。”我点点头,摸不着头脑。
“正好我也要去机场,你们坐我的车吧。”金发女人说,“这么大的雪,别等了。”
“哎呀!真的啊?谢谢你啦!”在新西兰,遇到一个主动提供帮助的陌生人,你完全不用担心他有何不良企图。我便带露露到了她的车前。
“有好心人送你,我就不跟着一起去了,等下坐公车回来也不方便。”我把行李放到车上,露露坐进了副驾驶座,我向金发女人道谢后,便跟露露说。
“嗯,好。”露露点点头。
“那我走了。”到了这一刻,我的心情竟出奇地平静。天知道这一别,我们什么时候才会再见,所以我下意识地避开了“再见”两个字。
我转头冲进风雪里,一路小跑回了客栈。后来,我收到Blenheim一家名叫The Station Backpackers的背包客栈老板Adam发来的短信,他说他那里有葡萄园户外工作的空缺,我去了就能马上开工,我先答应了下来,反正再苦再累的工作都只能暂时做着,把这段困难时期熬过去。于是,我用之前半价从别人手里买来的长途汽车券(是一种按旅行时间售卖的预付券,每次订汽车票就扣除相应的旅行时间)订了下午从基督城到Blenheim的汽车票——如果没有长途汽车券,我甚至都不够付车票的钱。
“到机场了吗?”我看下时间,估算露露应该到机场了,就发了条微信问她。
“到了。”露露很快就回过来,紧接着,她又发了一条,“哦,对了,先前好心人还问我要不要先开车送你回客栈,我就叫了你好几声,可你没听到,然后我们就去机场了。”
“哦,知道了。”让我心里难受的是,明明我和她都有新西兰的手机号码,如果你真的在乎我,为什么不给我打个电话或者发条短信,而是眼睁睁望着我一个人冒着风雪赶路?我不需要露露比其他人更关心我,至少她要跟一个素昧平生的好心人一样关心我吧?
过了很久,我又发过去一条微信:“露露,不管我们是什么关系,从今天开始,我们就不要再联系了。”
没等她回复,我便删掉了她所有的联系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