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一天,就有绿营的兵派到平阳县来,各城门和繁华市场之处都贴了安民告示,大街上来来去去的都是兵。知府范思敬派了同知(明清时的官名,为知府的副职,正五品)孟成星前来办案。孟成星一到,黄梅急忙将他迎到官厅,一个劲儿地大倒苦水。孟成星不了解情况,对黄梅道:“老兄,闲话少说,这拿人的牌文我是给你带来了。如何派遣就烦劳你了。”
黄梅道:“下官不敢,还是蒙知府大人与您的保全。不过,行事还须越快越好,若叫那些奸民有了防备就不好抓了。”
孟成星道:“全由你做主吧。”
黄梅早就查清了为首人的名字,立刻发下签去让李堂带衙役去吴荣烈所在吴家庄拿人,又让李奉伟及新调来的绿营兵共一百余人一并去,以防事情有变。再派徐三等人去拿吴家庄外的其他人等。刚刚派发完这些人,都还没有走的时候,却听有人在一旁大喊一声:“大人且慢。”众人顺声音看去,只见从大堂耳房走出一个人来,白生生一张四方大脸,却贴着三剂圆圆的黑膏药,看上去有几分滑稽。大辫子扎得稀稀松松的,到处起毛,一身古铜色长袍外面罩了一件灰府绸马褂,腰间一块黑渍渍的汗巾,脚踏一双牛皮凉靴,走路一瘸一拐,看不出是个什么来头。孟成星一看这个人就觉得别扭,正想着这个极不修边幅却敢在大堂之上让县太爷“且慢”的人到底是什么来头,却听黄梅笑道:“是石先生呀,您有何高见?”
原来,这人正是黄梅极器重的县衙师爷石太生,黄梅的许多加税增赋的损招、伤民耗财的主意都出自此人。平阳县的百姓都恨透了他,背后送他个外号叫作“石板师爷”。前几天吴荣烈大闹县衙时,石太生逃得慢了些,被捉住挨了一顿痛打,左腿被打伤,满脸都是青瘀。黄梅本来让他在后院多歇几天,但此人却是天生的劳碌命,只歇了一天就坐不住了,这天听说温州府下牌文了,便急急忙忙跑到耳房听议。本打算不管此事,但听到黄梅安排不当,又拐着腿走到大堂上。石板师爷向孟成星和黄梅施了礼,然后道:“大人是去拿人呢,还是去剿贼?”
“此话怎讲?”
“若是拿人,有国家法度在,那吴荣烈也是有地位有家产的人,用一两人将他传到县衙即可,何必要用百人?若是剿贼,吴荣烈为平阳县大族之长,一呼百应,一伸臂即可召来数千人,区区百人又如何能将他带来?”
黄梅道:“先生是什么意思?”
这时,孟成星道:“这位石先生说的是什么话?对待一个缉犯还要去请吗?成何体统?朝廷的颜面放在何处?吴荣烈不过是一个乡绅,还敢聚众持械拒捕和朝廷作对吗?王游击带来五百多人,还有县里五百多兵丁,一齐都派过去!若有胆敢拒捕的,一律拿下,持械伤人的,格杀勿论。”
石板知道,这个同知根本就没把自己当回事,更别说放在眼里了,说这话的意思是让他到一边待着去,当官的说话,小小师爷别掺和这事。他并没有生气,诚恳地一笑道:“大人此言差矣。平阳县宗族联系紧密,大队人马一去,必然引起乡民惊慌。吴荣烈若一煽动,乡民很快就能集结,到时必是一场大乱。若是民伤了官,大人恐怕难逃其咎;若是官杀了民,那成百上千条人命,谁又能担当得起呢?且无论如何,一旦成乱,我家大人就要承担失职之责;即使想办法打通关节敷衍了此事,按本朝回避之制,将来必不能在此县做官了。衡量利弊,恐怕将来要失的颜面要远远大于现在所失去的。大人,切不能因小失大,两三人便能办成的事,又何必劳师动众呢?”
孟成星听石板说话,语气里虽透着尊重,但句句都不容反驳,条条是理,字字含钢,不由得对此人刮目相看。好厉害的一个师爷!孟成星暗暗道。他尚未答话,又听石板道:“府台大人,我家大老爷,你们想过没有?百姓对县里的赋税早就不满,前两个月又为着朝廷分忧稍稍多加了几分,但一直没有闹事。这不当不正的时候,吴荣烈却又闹起来了。为何不早不晚,偏偏选在这个时候呢?他一定是听说了福崧即将调任浙江为巡抚。甘肃一案,福崧之名,天下皆知。此次来浙,又是奉旨专查亏空,来者不善。吴荣烈就是要趁这个时候,给各位官爷敲敲警钟,讲讲条件。不过,他也不想把事情弄大,所以选在福崧来浙之前,未有行动之时这么做。一旦县爷您松了口,他也不会过分紧逼,这叫各让一步,海阔天空。”
孟成星沉思不语,黄梅道:“吴荣烈多少年了没有动作怎么就突然发威了?灭门知县,他没听说过吗?前些天就听说吴荣烈的儿子刚刚从京里回来,到底是个什么来头?他京里有没有靠山呢?王福怕是下个月才能从京里赶回来。先拘了吴荣烈再说吧,就听石先生的,派四个人去传他就行了。”虽然用了石板的计策,但孟成星比他官大一级,也不能不听,又道,“孟大人的话也是有道理的,让李奉伟再带三十人跟在后面。备五百人守在西城之外。去了吴家庄,两个人进去好好问话,将吴荣烈平安带来就好。留两人在外把风,若有不测,立即用兵将吴荣烈强押回来。孟大人以为如何?”
孟成星道:“我看黄兄安排得当,就这样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