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朝鲜战争:未曾透露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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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0章 敞开秘密(1)

5月3日星期四上午,麦克阿瑟沿着参院办公大楼的大理石走廊,向318房间走去。这地方的非正式名称是参院秘密会议厅,是举行参院最重要的听证会的主要场所。麦克阿瑟神态平和,他向大批的文字记者和摄影记者打了个招呼,那姿势半是挥手,半是敬礼。他的着装仍是有失严整:一件军上衣,不佩标志,甚至连五星军衔也没有;黑色便裤、咔叽衬衫和领带。他没有带公文包。他的助手们跟在后面几步之处,并不引人注目。麦克阿瑟是单枪匹马、赤手空拳投入战斗的。

实际上,美国参议院的每一名成员以及他们的一大批助手,还有多得出奇的新闻记者都在秘密会议厅等候他。麦克阿瑟向拉塞尔主席略一颔首,在证人桌边一张直背椅上就座。他在上衣里面的一个口袋中摸索着,拿出一个旧的石楠木烟斗,他把烟斗放在面前的桌上。他一直没有点燃这只烟斗,直至听证会进行了半个小时之后,而且是在征得同意之后才抽起来。接着他以明显的期待神情安然坐着。他不再是因受到禁止他出击的限制而对“华盛顿那些该死的蠢货”(他经常对威洛比和惠特尼用这个词)满腔怒火的战地司令官了,现在他受美国参议院的特别邀请坐在证人席上,而且他准备最充分地利用这个讲坛。

公众和新闻界被排除在听证会会场之外,麦克阿瑟对此大为光火。他愿意有尽可能广大的听众,来证明他并不是一个不忠的战士(这是可恨的哈里·杜鲁门和自由派新闻界的毁谤之词),并全凭他作证的力量迫使政府承认他是正确的,使政府改变其朝鲜政策。麦克阿瑟相信,他这两方面都是正义的。他卷帙浩繁的公开言论和私人文件中,没有一句话表明他对自己的信念有过丝毫的怀疑迹象。

虽然他的作证不能被公开听到,但是民主党人和共和党人之间的一项妥协保证他的证词将得到及时公布,并受到最少的新闻检查。根据这项协议,速记稿将在每五分钟左右一次送到前厅,并整理出文字打印在油印蜡纸上。证词将受到五角大楼的海军中将阿瑟·戴维斯和******的艾德里安·费希尔的审查。如果有什么句子危及安全,费希尔就用一把刮脸刀片把它划割下来。然后油印蜡纸将经过一架油印机,新闻记者们一等油印稿从油印机中吐出,纷纷都来抓取。拉塞尔主席告诉麦克阿瑟,如果他觉得哪些被删去的材料“对于表达你的观点是至为重要的”,则该材料可以恢复,并对已散发的文稿进行更正。

理查德·拉塞尔在他的开场白中,兼任了所有这些角色:他是一个参议员,面对着“对我国安全和保持我国自由政府制度至关重要的大问题……”;他是麦克阿瑟往昔功绩的尊崇者,说他是“历史伟大的将领之一”;他又是一个超党派人士,他要求得到“全部真相,不带成见和党派偏见的色彩,不含人身攻击的意思”。

这种君子风度仅仅持续了片刻。当麦克阿瑟开始他的证词时,参议员韦恩·莫尔斯插了进来。“主席先生,”他问道,“你准备让证人宣誓吗?”

麦克阿瑟以不快的神情看着莫尔斯,好像是要说:“难道我的军服还不足以证明我的忠实吗?”拉塞尔向将军解释说,该委员会已做出决定,所有证人都要宣誓,因为无法确定听证会进行的情况。这样,麦克阿瑟就宣誓要说真话、全部真话、只有真话,上帝作证。

将军一开始先来了一番消除敌意的声明,说他出席在此“根本不是作为一名自愿的证人,而是对委员会的要求做出响应”。他没有现成准备好的声明,因为“在我不胜荣幸地被国会邀请来露面时,已经充分地发表了我的见解”。这个声明用了大约一分钟。

麦克阿瑟的精湛演技,他的有力辩才,他对诸如英国大宪章、19世纪英国谷物法、日本农民每天卡路里消耗数等不同问题的广泛涉猎,以及他一口气用简洁而符合语法的词句讲上15分钟、20分钟、30分钟的能力,在头一天使许多参议员心醉神迷。如果对他不加任何限制,他可以用一个问题作为起点进行发挥,就军事战略、东方心理学、有限战争的无效性等发表演讲。对于一个年已七十有一的人来说,他的精力之耐久是惊人的。不,他顾不上休会来进午餐。他满足于就在证人桌上嚼上一个三明治,然后继续进行作证。

在他头几个钟头的作证中,麦克阿瑟以牛刀小试、轻而易举的自信心,对付了参议员们一些容易的质问。他驳斥了任何关于苏联能够通过海上和空中袭击夺取日本的想法。苏联人是被他们自己所宣称的美国准备进攻他们的宣传弄糊涂了,尽管一开始苏联的空军可能是强大的,但是薄弱的后勤将使持久的空战打不起来。接着,麦克阿瑟开始大发牢骚。

他一直要求提供比原先更多的部队;海军和空军只发挥了其一小部分效能,因为存在着政策上的束缚;关于切断供应使之无法到达前线、歼敌于集结地等“伟大的战略思想”——这些思想都是“经过数十年、数世纪而发展起来的……而在那边都不允许采用”;要放手使用空军,麦克阿瑟说,“我不相信还要动用很大一部分额外的地面部队来结束这场战争”,否则的话,“你就没有能力为足够数量的地面部队提供后勤补给,以便在朝鲜有把握地消灭北朝鲜人”。

接着,拉塞尔引导麦克阿瑟开始讨论他向参谋长联席会议提出的特别建议,以及参谋长们对此的反应。中国人参战之后,麦克阿瑟建议“应取消对台湾军队的束缚”,并与参谋长联席会议以电函往来沟通关于封锁和轰炸中国大陆。接着,麦克阿瑟谈到了参谋长联席会议起草的1月12日的“选择方案”清单。这份单子对麦克阿瑟的立场至为重要。他曾经一直坚持说,在采取更广泛的军事行动方面,他同参谋长联席会议意见一致。1月12日的清单是他在国会讲演时亮出来的一张王牌,以此来证明他“结束战争”的战略并非一位将军提出的轻率贸然的计划,而是军方统治集团经过深思熟虑做出的判断。

但是麦克阿瑟错了——错得荒谬绝伦,错得有案可稽。然而,他仍以坚定不移的信念表明了他的立场,甚至面对着截然相反的书面证据也是如此,以致令人要推测他动机何在。简单的答案就是,麦克阿瑟确实误解了参谋长联席会议的“选择清单”的性质,他把作为最坏可能性的选择方案当成了最终的决定。复杂一些的答案是(此答案同麦克阿瑟在1951年头几个月的所作所为并非完全不一致),将军自信能够带动参谋长联席会议跟他走,五角大楼的将军们同他一样对杜鲁门充满憎恶,而且会公开地支持他。

麦克阿瑟说道:“就我所知,参谋长联席会议的立场同我的立场实际上是一致的。”

1月12日,参谋长联席会议向国防部长递交了一份研究报告,包括下列这些条件:

——现在我们即将继续并加强对中国的经济贸易封锁;

——现在我们正准备对中国实行海上封锁,一俟我在朝鲜地位稳定时或我撤出朝鲜后,视当时条件而实施之;

——现时即取消对在中国沿海地区和“满洲”进行空中侦察的限制;

——现在即取消对中国国民党部队行动的限制,并向这些部队提供有助于针对中国大陆采取有效行动的后勤支援。

据麦克阿瑟说:

1月份由参谋长联席会议提出的这些意见,毫无疑问在很大程度上是我的司令部和华盛顿之间经常进行商讨的结果。我完全赞同这些意见,而且现在也赞同。

据我所知,参谋长联席会议从未改变过这些建议。如果他们已经改变了,我也从来未被告知过。

麦克阿瑟在这里插进了一段声明,说他同参谋长联席会议的关系“一直是令人赞叹的,所有成员都是我个人的朋友,我无论对他们个人还是集体都怀有极大的尊重。如果我们之间有什么摩擦,我也并未意识到”。

要么是这位将军迟钝得令人难以置信——军方的消息传递渠道是一条双向电报线路,而且参谋长联席会议在1月份已开始对他真正不信任了;要么就是他想通过奉承与讲和,来拉拢参谋长联席会议加入一场企图改变政府政策运动中的胜利一方。他不会因参谋长联席会议没有实施那些提出的“建议”而对他们加以指责,然而却向他的老对手乔治·马歇尔将军施放暗箭。他说,参谋长联席会议已向国防部长送交了“建议”,并向他的总部提供了通报副本。他接着说:“使这些建议付诸实现的决定一直没有到来。”他只能“设想”,要么是马歇尔部长,要么是杜鲁门总统,已对此做出了否决。

当然,事实上所谓的“决定”从来就没有做出过,因为选择方案所假设的是中国人从空中和地面发动全面袭击,试图把联合国军赶出朝鲜,但是这样的攻势从未实现过。马修·李奇微将军稳住了前线局势,使选择方案成为一纸空文。

然而,麦克阿瑟的证词在听证会头一天为报纸提供了大标题。马歇尔部长“否决”了参谋长联席会议关于对中国人采取更强硬行动的建议。这证词,还有报纸大标题,是不真实的。

麦克阿瑟并不鼓励刨根问底的问题,拉塞尔也缺乏提这种问题的背景(或想法)。稍后,麦克阿瑟打断了一项并无恶意的关于美军同联合国军关系的询问,他向拉塞尔建议说:“如果你能够有三四天的空闲,你可以到朝鲜去。你在那种环境中待48小时,可以听到比在这里待48星期更多的东西。他们会给你极为亲切的欢迎,你会得到不可磨灭的印象,你已经同士兵们厮混得足以使你自己也成了一个士兵。”

拉塞尔并未上钩。“我现在不想去朝鲜,将军。我想在这一问题中保持客观,而且我知道,任何人只要到了那里,和部队在一起,并处于炮火袭击之下,就会立即大声疾呼要求飞机、增派部队、封锁海岸、轰炸中国人。只要一个人在太平洋地区遭到炮火袭击,这就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

关于另一个棘手的题目,即麦克阿瑟在威克岛会议上所做的关于中国人不会参战的断言,麦克阿瑟是想诿过于人。是的,他的确“知道”中国人在鸭绿江一带集结,但是“你们知道,我自己的侦察活动是完全被限于朝鲜之内的”。此外,中国人自己“差不多每天都在宣称他们不准备干涉,这些部队只是志愿军”。据麦克阿瑟说,北京以外的来源也使他产生误解。这来源中也包括艾奇逊,他在1950年9月份曾说过,中国人干涉的“机会微乎其微,而且不合逻辑”;还有中央情报局在11月也认为“看不到什么重大干涉的可能”。在这一点上麦克阿瑟说对了。

在这个题目上,麦克阿瑟满腹怨言,准备大放一通。“好,你们都知道,”他教训参议员们说,“关于一个国家要开打一场战争的情报,并不属于……向一位局限于一个狭小战区中的指挥官提供的情报。然而,这一情报本应该是给我的。”

麦克阿瑟以差不多同样的腔调谈起下一个题目,即第8集团军和第10军考虑欠妥当的分家问题。他对拉塞尔说,不,这一部署并不是基于中国人将不会干涉这一设想之上的,他是“根据现存的敌人和我必须打败他们这一命令”来部署兵力的。他已经击败了北朝鲜人,要不是中国人参战,本可以在短期内就结束战争。“其实,”他说,“在我看来,即使我知道中国人将要进攻,这些部队的部署也是再也不能改进的了。”

在麦克阿瑟看来,对于美国空中力量的限制使中国人取得了成功。“成万的、成十万的部队竟得以在鸭绿江边集结,”他说,“那里离战线只有两个夜晚行军的路程。”他们的大队人马“在我们已经开始向北方进行大规模侦察之后就开始南下”。(当然,“大规模侦察”就是指麦克阿瑟惨遭失败的“回家过圣诞”战役。)

这番话使拉塞尔迷惑不解,他对国际法是略知一二的。“我好像并不认为我们可以在他们进来之前就轰炸他们,”他说,“这件事我不太明白。”

麦克阿瑟也不太明白:“什么事,参议员?”

“你说,要是能允许你在他们跨过鸭绿江之前轰炸他们,但是中国军队……”

“要是能允许我在他们跨过鸭绿江之前就轰炸他们,参议员,他们就永远跨不过鸭绿江。”麦克阿瑟回答说,轰炸本来可以重创中国人的后勤基地,并使他们不能大举进攻第8集团军。

拉塞尔对他所听到的回答并不喜欢。“我知道了。”他说,“当然,我看到了在他们跨江之前没有轰炸他们而给你带来的障碍。但是在他们跨江之前就轰炸他们,这确实是一件很危险的事。”

这位参议员给了麦克阿瑟一个机会,让他从他先发制人的轰炸主张上下个台阶。“当然,在他们亮出他们的牌之前,即他们将进入战争,并从而加剧中国和我们的对抗之前,你本来是不主张轰炸他们的,是不是,将军?”

他确实会主张轰炸。鸭绿江边“异乎寻常地集结”的部队本来是集结在台湾对面的,“当他们撤离那里(并北上)时……我本来可以警告中国,如果它要干涉,我们就把这看作战争,我们就可以轰炸它,并采取任何可能的步骤来防止干涉。这就是我本来可以做的。而且在我看来,这就是在常识支配下我们应当要做的”。

麦克阿瑟又一次明显地前后矛盾了。1950年10月,在答复杜鲁门总统一个直截了当的问题时,他说中国人不会干涉。在威克岛,麦克阿瑟只字未提他要求得到允许,来轰炸任何“异乎寻常地集结”的中国人。现在,六个月之后,他却对一个当时他不认为是问题的问题做出马后炮式的结论,并暗示是华盛顿某种未知的势力否决了他根本就不曾要求过的特殊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