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梅花香自苦寒来:陈俊愉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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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自信:创建观赏园艺与园林学科教育(4)

陈俊愉的研究生们有一个由来已久的传统,即每年轮流做东,请先生一起欢聚,头一年竞标次年的主办权。俞孔坚教授介绍说,也许天公特别开恩,庆萍和我赢得了2012年做东的权利。以往都是春节期间聚会,我们这次想办得与往届不一样,希望能在梅花盛开的时候请陈先生一起出来赏梅。北京植物园有先生的梅花基地,于是,在北京林业大学园林学院的李庆卫和北京植物园的赵世伟等校友的支持下,相约在2012年4月15日的周日,把先生请到植物园与20多位学生们欢聚。这天,天气特别晴朗,也是这年春天最好的赏花日。当天有数万人拥入植物园观花,五环路堵得像个停车场。我们生怕先生堵在路上,经不起劳顿,担心之极。可万万没有想到,当所有人费尽心机,弃车徒步或骑自行车,花了几个小时赶到植物园卧佛寺时,先生早已在夫人杨老师和外孙女陈瑞丹的搀扶下,赏完梅花,回到休息室在等着大家了。这令我等羞愧难当。原来,他早上7:00就动身前往植物园,路上只花了20分钟。老人家又一次用他的行动,最后给我上了这弥足珍贵的一课。这也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叹不已。为师者,当如是。

俞孔坚说,30多年了,可谓弹指一挥间。回想我本人,从一个蒙童般的无知学生,到血气方刚的青年学子,而今已然到了知天命的成熟年龄,也已为人父,为人师。回想起来,在这漫长又短暂的时光中,我所蒙受的先生如春风好雨般的润泽是何其多!感恩之余,我想说,先生,您永远活在我们心中!

1989年7月,陈俊愉,杨乃琴等带领研究生共14人在鸡公山进行野生园林植物考察及野生花卉调查,这是研究生多年来的必修课。1984年深秋的一天,陈俊愉、苏雪痕、张启翔、包满珠、俞孔坚、王彭伟、盘燕玲等一起去百花山考察野生花卉资源并采集种子,下午从山顶返回林场的途中,厚厚的落叶掩盖了山路,令一干人“误入歧途”,不觉就走到了半山的悬崖边。大家有些沮丧时,陈俊愉果断地指挥大家先爬到山顶,再沿山脊走到百草畔高山草甸处,这时发现,有明显的下山路可走了。为了给大家解乏,陈俊愉讲了他年轻时野外遇险的故事。为了研究梅花,陈俊愉的足迹遍及祖国大江南北。在四川,他险些葬身江中激流;在庐山,他还曾与一只大花豹不期而遇。那是1951年夏,陈俊愉到庐山采集野生观赏植物标本,在资料室忙到半夜。回宿舍的山路上,一只庞然大物突然闪现在眼前,铜铃大小的眼睛圆睁着,幽幽发出蓝色的光。借着月光,隐约分辨出是一只豹子。他心里“咯噔”一下,腿都软了。“这下完了!”就在这危急时刻,他忽然忆起上中学时生物老师曾讲过,不是很饿的时候,动物不会轻易伤人。迫于无奈的他,只有硬着头皮往前走,手持铁拐杖用力撞击地面,“哐哐”作响,以壮声势。大概这豹子不太饿,擦身而过的时候,各自瞪了一眼,便各走各的路。他暗叫一声命大,冷汗早已浸透全身。

这时,天已渐黑,大家很担心陈俊愉的身体吃不消,他这时已经69岁了,但依旧精神饱满,在没有干粮和水的情况下,依然保持着乐观情绪,给大家鼓着劲。还给学生讲着在野外作业遇险时应该注意的事项,如要保持冷静,不要大声呼喊,以减少体能消耗等。为了保证陈俊愉的安全,小伙子们两两轮班扶着他,爬过灌木丛,滑下草坡,历经诸险,终于到达百草畔,找到回林场的小路。这时林场派出寻找师生的护林员提着信号灯也出现了,大家很激动地会合了。回到林场住处已经是凌晨3点多钟。女生盘燕玲给大家煮了一大锅鸡蛋挂面汤,陈先生说香极了!

5.德高为范,师爱无私

陈俊愉之所以能在学术上取得如此让人望尘莫及的成绩源于他对植物世界,特别是对园林花卉的热爱,这是一种融于血液中的热爱。每一个走近他的人都一定会感到这种热爱,并会被感染。他自幼喜爱花草,如愿地考入自己喜欢的专业自然如鱼得水,“文革”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在遭遇了种种惨无人道的迫害后仍“执迷不悟”,1979年陈俊愉迎来了他事业上的第二个春天,一个长达33年的春天。

无论什么人,也无论你的地位,年龄,只要你向陈俊愉提出任何有关园林植物的问题,他一定会以十分的热情仔细地为你解答,而谈话中一定会涉及很多在这方面有过贡献的人名,从他的导师章文才先生,到公园的花匠刘师傅都会经常出现在他的谈话中。这不仅体现了一个科学家的职业严谨,更折射出他的坦荡胸怀。

马燕,北京林业大学80级学生,由于先天遗传病的缘故造成了只有140厘米的身高。1980年代,从考大学到毕业分配,尽管她学业成绩一直优秀,但在当时社会的一些偏见下,一直被命运捉弄……

1986年,马燕的父亲病重,而母亲已经瘫痪多年,家住北京林业大学的马燕,在离家2小时以外的石景山工作,家境十分困难,学校领导决定调马燕回校工作,接收她的就是陈俊愉。这是马燕生命中的转折点。进入陈俊愉的花卉研究室之后,她又考上他的硕士和博士研究生,在这7年里,陈俊愉基本“忽略不计”她先天的身体缺陷,使得她得以凭借自己的努力和智慧去实现自我的人生价值。陈俊愉这种不经意的“忽略”态度,这在现在的社会也许不是问题,但二十几年前,拥有这种素质的人真的很少。

是啊,师爱是一种无私的爱,学生对老师给予的爱往往是刻骨铭心、终身难忘的。碰到困难与挫折时,老师伸出援助之手;犯了错误时,老师及时给予批评教育和真挚的鼓励,一桩桩、一件件,都能在学生的心灵中永不磨灭。难怪很多人到了晚年仍然可以清晰地回忆起小学年代许多老师的音容笑貌,深感“师恩难忘”。毛泽东对教过自己的老师从不忘怀。在他当上国家主席时曾对徐特立先生说:“您过去是我的老师,现在仍然是我的老师,将来永远是我的老师。”可见,老师对学生的真爱,在学生心中产生的影响是深远的。

师爱有时如“润物细无声”的春雨,点滴渗透,沁人心肺;有时如当头棒喝,振聋发聩,令人恍然悔悟,痛改前非。师爱施于优秀生,当是锦上添花,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师爱惠及后进生,当是雪中送炭,暖人心扉,催人奋进,教师对学生的爱影响着他的学习进步,思想品质,甚至影响到他一生的前程。所以,教育应该让每个学子都感受到生命的尊严,让每个学子都感受到学习的乐趣,让每个学子都自信地对待明天,让每个学子都能对生活充满向往,对生命充满热爱!

马燕回忆说,在陈先生的团队中,大家就像一家人,我们犹如兄弟姐妹,他是我们的家长。他不仅指导我们的学业,也关心每个人的生活,有关找对象的问题我就被他“批评教育”了不止一次。我结婚时他亲自写诗,挥毫。每当想起这些,我都会感到一种温暖的浓浓的亲情。每年元旦的聚会是大家最快乐的时光之一,陈先生总会唱几句家乡的情歌小曲,相信每个弟子一定也会记忆犹新的。去陈先生家蹭饭的事是经常发生的,记得一次我和包满珠一进门,师母正在烧肉,我们直奔厨房,徒手直接就从锅里拣肉吃。

陈先生性格中最为突出的是他的乐观、开朗和大度。在跟随陈先生的7年里,我们有无数次的私下交谈,多数的时候是在谈学术,但也常常谈社会,谈理想,谈人生。他会以很骄傲的语气谈起“文革”时,他如何在经过一天污辱式的批斗后,在强度灯泡照射下的牛棚里酣然入睡。他说他从不相信世界永远会是那样,不让他睡,他偏要睡好。也正是这种乐观,在生命最后的电话里,他谈起他肝脏的肿瘤,仿佛在谈如何控制花期,洪亮的声音中充满了自信。这声音连同他以往的教导将永远地陪伴我。

马燕还说,我师从陈先生时,他已年近70岁,当时正是细胞生物学,计算机,分子生物学刚刚开始或走向高峰之时,这些新的知识对他或对我们而言都是新生事物。陈先生最与众不同的特点之一是对自己所不熟悉的领域所表现出的与年龄不相符的好奇心,他是一个完全没有身份考量,没有固有成见,期待着借用任何方法来探索自己所钟爱的植物王国的人。他在确认我的研究方向和指出期望的目标后,给予我充分的空间去自我拓展研究的范围和手段,而在每一个他不是非常熟悉的特定领域,则会帮助我寻找该领域的专家来指导。正是由于他这种把握大方向而不拘泥小节的指导方法,使我在培育月季新品种的大课题下,得以对相关的细胞学,生理学,病理学,电子显微镜下的形态学,计算机支持下的数学模型这些具体领域自由探索,在陈先生把关,各位专家老师的帮助下,7年内我发表了相关的学术论文十余篇。

马燕现供职美国农业部(USDA)普度大学作物生产与保护研究所,主要从事分子和群体遗传研究工作。

陈俊愉不仅为年轻一代树立了活到老学到老的楷模,他还尽一切力量给学生们创造学习一切可以学习先进技术的条件。他希望他的博士生都可以到国外去进修一至二个学期,由于国内的研究生经费是很少的,实现这个计划必须要靠外援,为此,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关系,寻找一切可能提供的资源,终于成功地将张启翔,王四清等人送到欧洲短期进修。陈俊愉为马燕联系的是美国密西根州立大学。现如今各种形式和境外大学合作办学已是极为普遍了,陈俊愉当时的举动证明他的确是高瞻远瞩的先行者,是一个真正站在为国家培养人才的高度来施教的园丁。

每个了解陈俊愉的人看到此都会感到他就是我们园林大家庭的家长,一个永远乐观,永不停步,永远关注着中国园林事业发展的前辈,一个值得后辈毕生向他学习的榜样。

世界上有很多事情看似偶然,没有人可以解释这种偶然背后的奥秘,陈俊愉辞世之前,有位学生的梦中,陈先生在构想花园中国……是啊,陈俊愉为着“中国梦”奉献了智慧和力量。可以这样来诠释,陈先生用一生的心血来培养学生,他的乐观精神,他的学术思想,他的永不放弃原则已经渐渐融入了弟子们的血液。相信这种传承会使未来的世界更精彩。

1995年近“十一”,盘燕玲忽然收到陈先生的信,告诉她有个来北京工作的机会,有家单位向他要人,他第一个推荐的就是盘燕玲,还能解决住房,问她是否考虑?那时她在河北一所大学任教,爱人在北京读研,能回北京工作是她的梦想。于是她给先生回信说“当然可以”。没曾想到梦想很快变成了现实,盘燕玲夫妇又重新在北京安居乐业了。别人问她,你是怎么来的北京,盘燕玲自豪地说“天上掉个馅饼,我张嘴就接住了”。这一切都得益于恩师的帮助!

两年的私塾生活,四书五经所阐释的孔孟之道被他消化了。“仁者,二人也!”依陈俊愉的理解,孔子主张的“仁”,就是提倡两人之间将心比心,和善相待。

生活中,陈俊愉执守“人,应该立得正,想得宽,与人为善”的人生信条,宽以待人,从不记仇,这得益于家学潜移默化之功。“文革”中,有一位造反派曾用尽手段批斗他,而他却秉持“韵胜、格高”的梅花精神,以雅量待人。平反后,陈俊愉从实际出发,还帮助那人申请职称,写介绍信、收集材料。“误会、谩骂太多了,让行动来证明一切吧。”陈俊愉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