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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大乘佛教主要经典的若干考察(二)(11)

《十住品》中的第七住,列举菩萨必学的“十法”,第一就是“知一即是多,多即是一”。《十回向品》之八要求:“于一法中知一切诸法,于一切法中知一法。”《十忍品》中讲“观缘起法”的方法为:“于一法中解众多法,众多法中解一法。”

《华严》认为,只有“如实通达”了“多”,又能如实证得“一”,将两者结合起来,才能趋向最高成就,最圆满的认识。

联结这“一”与“多”的关系的,还有另外一些范畴。其中常用的,就是上述“相即”——你就是我,我即是你;“相入”——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摄”——你包容我,我包容你;“互现”——你反映我,我反映你。中国华严宗将这种认识论和方法论系统化,创造了许多与此类似的范畴,建立起与其他宗派不同的缘起学说,所谓“十玄”,所谓“六相圆融”,或称“法界缘起”,或名“无尽缘起”,把佛教普遍联系的哲学观念发挥到了极致。

认识论和方法论上的这些特色,反映在表达方式上多运用“即即是是”,与般若学“非非无无”的表述方法完全相反。

遗憾的是,《华严》这一普遍联系的理论,没有明确一般是否能够脱离个别而独自存在,也没有明确这一般是来自何处;在某些论述中,像卢舍那佛、如来性、法身等概念,明显地带有实体性质,具有作为世界万有和佛教法门本体的功能,从而有客观唯心论的倾向。它所描述的关系,光怪陆离,神妙莫名,固然与其采取的神话譬喻的表达方式有关,但更多的是在“三昧”中造就的想象和幻觉,很容易被误解成个体经验到的实在——当它一再提醒这都是幻化时,又把人们面对的现实世界,解做与“三昧”境界是同等的虚幻。

四、 普贤信仰的变异:普贤行愿

《入法界品》也是独立于《华严》的单行经,唐贞元间般若译之为四十卷,并以《大方广华严经》为名,是否就是它的原本,现无法判断。此经的最后一卷名《普贤行愿品》,是六十卷和八十卷《华严》之《入法界品》所没有的,很可能也是独立的单行经。因为六十卷《华严》的译者佛陀跋陀罗还译有《文殊师利发愿经》,即是《普贤行愿品》的早期译本;《普贤行愿品》也与四十卷《华严》并行,称《大方广华严经入不思议解脱境界普贤行愿经》,敦煌还发现有《普贤菩萨行愿王经》、《大方广华严经菩萨行愿王经》等写本。至于为什么将文殊“发愿”的经典,改名普贤“行愿”,此处不作详究,但由此给中国佛教增添了普贤行愿一项信仰,而且影响久远,则是事实。唐不空所译《普贤行愿赞》,起了辅翼作用。

一般推崇普贤菩萨信仰的人,往往把《普贤行愿品经》当做全部《华严经》的概略和总结,因为作为《华严经》终结的“入法界”,只讲行者应该深入众生,向众生学习,但却没有联系个人实际,讲应该如何正心修身,而《普贤行愿品》则用满足和实践普贤愿望的方式,使全部普贤行有了落实处。但就思想内容看,与《华严》整体其实有不小的距离。

此品经一开始,由普贤菩萨提出成就如来无数“功德门”的根本方法,是修“十大行愿”,即:一者礼敬诸佛,二者称赞如来,三者广修供养,四者忏悔业障,五者随喜功德,六者请转法轮,七者请佛住世,八者常随佛学,九者恒顺众生,十者普皆回向。(卷四,下同)这十愿的核心,是突出对诸佛的信仰,包括敬礼、颂赞、供养、随喜此类佛事,以及祝请诸佛说法、住世和决心随学佛教,从而形成发自内心到见诸行动的完整的信仰系列。其中特别需要信仰者联系个人实际修行的,一是忏悔自己有违佛教的种种罪过言行,二是顺应众生情状,令其由恶向善,归依佛教。如果满足这十大愿望,依从十愿行动,那就是虔诚的模范佛教徒,成就了诸佛所有功德,必定获得相应的福报。

由于此品经文制定的佛徒标准,是将外在的祈福同内在的修善结合了起来,简明而且可行,所以此品经文在推动佛教信仰的大众化方面,起了很大的作用。其侧重点还有这样几点:

第一,诸佛和诸佛功德,众生和众生业行,以及个人烦恼,数量无限,范围无际,等同“虚空、法界”,三世十方,无穷无尽,因而普贤行愿也没有限度,没有止境,不能一蹴而成,不可半途而废,而要念念相续,连绵无尽地践行,无有疲厌。与此同时,要始终保持并不断加深对于诸佛的“信解”。

第二,对诸佛的信仰,一定要落实到“忏除业障”上。忏除的方法是行者自念:我于过去无始劫中,由贪瞋痴发身口意,作诸恶业,无量无边;若此恶业有体相者,尽虚空界不能容受。我今悉以清净三业,遍于法界极微尘刹一切诸佛菩萨众前,诚心忏悔,后不复造,恒住净戒……我此忏悔无有穷尽,念念相续,无有间断。因此,诚心承认自己有过恶思、恶口、恶行,而且其数无限,这是忏悔的前提;与此相应,于佛菩萨前坦诚忏悔,也没有终期。这是为了“忏除业障”的忏悔,终生不断,所以要求“恒住净戒”,行善亦当终生不断。

这样的忏悔,还只限于个人行为。依普贤愿,还必须把去恶从善的精神推及一切众生:愿令众生常得安乐,无诸病苦,欲行恶法皆悉不成;所修善业,皆速成就,关闭一切诸恶趣门……若诸众生,因其积集诸恶业故所感一切极重苦果,我皆代受,令彼众生悉得解脱。显然,这与一般的斋戒和一时一事的忏悔相比,在精神境界上是深厚而高尚得多了。

第三,对诸佛的信仰,必须落实到“利乐有情”上。为此,劝请诸佛“住世”,以慈悲世间众生;劝请一切善知识“莫入涅槃”,以免脱离世间众生。所谓佛般涅槃,仅是菩萨的一种方便现示,并非真实,不可执著。娑婆世界,众生种类繁多:我皆于彼,随顺而转。种种承事,种种供养,如敬父母,如奉师长及阿罗汉,乃至如来,等无有异。于诸病苦为作良医。于失道者示其正路,于暗夜中为作光明,于贫穷者令得伏藏。菩萨如是平等饶益一切众生。何以故?菩萨若能随顺众生,则为随顺供养诸佛;若于众生尊重承事,则为尊重承事如来;若令众生生欢喜者,则令一切如来欢喜。何以故?诸佛如来以大悲心而为体故:因于众生而起大悲,因于大悲生菩提心,因菩提心成等正觉。譬如旷野沙碛之中有大树王,若根得水枝叶华果悉皆繁茂,生死旷野菩提树王亦复如是,一切众生而为树根,诸佛菩萨而为华果;以大悲水饶益众生,则能成就诸佛菩萨智慧华果。何以故?若诸菩萨以大悲水饶益众生,则能成就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是故菩提属于众生。若无众生,一切菩萨终不能成无上正觉。以上两段话,是最接近整体《华严经》的,也是《普贤行愿品》的精华;它给普贤菩萨增光,无愧于信众对他的崇拜,并乐于实践他的愿望的主要根据。这原因有三:

(1) “诸佛如来以大悲心而为体”,意谓诸佛如来只是“大悲心”的表象,更确切地说,一般大众膜拜供养的诸佛,只是“大悲心”的人格化和神化,因此,对佛的崇拜,实质是对“大悲心”的发扬。

(2) “大悲心”不是空洞的抽象,不是口头禅,而需要反映到具体的“利乐有情”上,对待众生如敬父母,如奉师长,如供如来,包括救济贫穷、医治疾苦等解决他们实实在在的日常生活问题。

(3) “若于众生尊重承事,则为尊重承事如来”。因为如来即存在于众生之中,就体现为各色众生,所以供养众生就是供养如来。反之,若只去供养被塑造的佛,而不致力于利乐现实的有情,那就称不上佛教信徒。“菩提属于众生”,离开众生,没有菩提。

这种思想,最能适应我国的传统观念,也最容易受到广大民众的拥戴。不过由于它是通过宗教形式表达的,所以最终仍然不能不停留在宗教的层面上。这里就是用业报因果之说,诱使信众奉行上述普贤大愿的。现照录一段有关文字,以见一斑:若人诵此愿者,行于世间,无有障碍,如空中月出于云翳,诸佛菩萨之所称赞,一切人天皆应礼敬,一切众生悉应供养。此善男子善得人身,圆满普贤所有功德,不久当如普贤菩萨速得成就微妙色身,具三十二大丈夫相;若生人天所在之处,常居胜族。悉能破坏一切恶趣,悉能远离一切恶友,悉能制伏一切外道,悉能解脱一切烦恼,如师子王摧伏群兽,堪受一切众生供养。又复,是人临命终时,最后刹那,一切诸根悉皆散坏,一切亲属悉皆舍离,一切威势悉皆退失……一切无复相随,唯此愿王不相舍离,于一切时引导其前,一刹那中即得往生极乐世界。到已即见阿弥陀佛、文殊师利菩萨、普贤菩萨、观自在菩萨、弥勒菩萨等,此诸菩萨色相端严,功德具足,所共围绕。其人自见生莲华中,蒙佛授记……成等正觉,转妙法轮,能令佛刹极微尘数世界众生,发菩提心……广能利益一切众生。在《华严》所有大菩萨中,普贤菩萨被定位为“贤劫”中的“上首”。按佛教的通说,释迦牟尼佛即处在“贤劫”时期,但这个时期不只一个佛,也不只出在娑婆世界,是理应有三世十方诸佛的。换句话说,普贤菩萨比某处某时的佛,存活时间更为久远,活动范围更加辽阔,所以普贤行愿也被解释为成就诸佛之“因”。

§§§第五节文殊师利所持般若学及其菩萨精神

文殊师利,简称文殊,还有其他许多译名,是大乘经籍中最常见的菩萨之一。但在不同的经典中,担任的角色并不相同,而持般若智慧,则是一致的。《维摩诘经》中有关于他的专章《文殊师利问疾品》,是通过对维摩诘的发问,发挥“无分别”而必须有“方便”的般若思想的。还有一部以他命名的《文殊般若经》,南朝梁时就有两个译本,玄奘将它辑入《大般若波罗蜜多经》第七会,对禅宗的思想构造有所影响。在《华严》中,文殊仍然演说般若的空观与方便这个主题,由此看来,他所表征的“智”,即是大乘般若学。

《如来光明觉品》记:“以佛神力故,百亿阎浮提皆见十方各有一大菩萨,各与十世界尘数菩萨眷属俱,来诣佛所。”其中首位是文殊,最后是贤首。他们来自不同的国度,从“金色世界”到“如实色世界”,追随不同名号的佛,从“不动智佛”到“伏怨智佛”,“净修梵行”。即于此时,文殊诵了一段偈文:若有知正觉,解脱离诸漏,不著一切世,彼非净道眼。

若有知如来,观察无所有,知法散灭相,彼人疾作佛。

能见此世界,一切处无著,如来身亦然,是人疾成佛。

若于佛法中,其心随平等,入不二法门,彼人难思议。

若见我及佛,安住平等相,彼住无所住,远离一切有。

色受无有数,想行识亦然,能如是知者,彼是大牟尼。

见者无所有,所见法亦无,明了一切法,彼能照世间。

一念见诸佛,出现于世间,而实无所起,彼人大名称。

无我无众生,亦无有败坏,若转如是相,彼则无上人。

一中解无量,无量中解一,辗转生非实,智者无所畏。这段话教导佛徒们如何看待世界万物和佛如来,如何确立符合《华严》教理的世界观。首先一条,是不能脱离世俗世界,强调把远离烦恼、不著世间当做佛的“正觉”是错误的。原因有二:

第一,佛,如来自身,若离开世间就是“无所有”,而佛法一旦表现出来,必定是“散灭相”。

第二,世界与如来身,本质性空,两者是同一的,都无可执著处。正确的认识乃是“平等”观:诸法悉空,是谓“不二”;我与佛,佛与众生,平等一相,即是无相。因此,在社会实践上,虽住于世间而无所住;虽处有而离一切有。若能如此知行,那就是佛,不必别处求佛。

最后总结:见者与所见法,皆无所有;念中所见诸佛和诸佛兴现于世,并非真实;实际上,无我无众生,亦无有败坏,一切皆空——假若达到这样的认识,那就成了超人(无上人)。此中还有一条颇具方法论意义:上述空观,既适应个别事物,也适应所有事物;从个别可以推及一般,从一般可以认知个别。

这话也可看做《华严》表达的佛光明的第一觉,而“觉”即是光明,光明即是般若。但是,如果当真用般若性空的观点去考察卢舍那佛及其神力,探究华藏世界及其光明富贵的真相,那岂非全都落空了吗?《华严经》并没有正面解答这样的困惑,《光明觉品》仍让文殊说下去:善逝法甚深,无相亦无有。众生颠倒故,次第现一切。

无有我我所,彼境界空寂。善逝身清净,自觉离诸尘。

等觉明解脱,无量不可数。无边世界中,因缘和合起。

无诸阴界入,永离生死苦。不在世间数,故号人师子。

……本来常自空,一切离虚妄……善知因缘法,业报

及众生……佛智如炼金,一切有非有。随其所应化,

为说清净法。“善逝”(佛)没有具体的规定性,所以说他“无相亦无有”;之所以否定佛及佛世界有“相”的“有”,是因为“有”和“有相”均出于众生的认识颠倒,虚假的现示。因此,经文在判定如来的本质是“无相”、“无有”时,只限于对众生的那种颠倒的认识和虚幻的表象,而不涉及佛自身是否为真实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