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辛弃疾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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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陈亮雪夜访稼轩(1)

北风呼嘯着,卷来了一天阴云。天空坠下来,坠下来,抛撒出漫天的雪花,纷纷扬扬,飘落到山林间,原野上,溪河里……这是一一八八年的冬天,带湖一带接连下了几场大雪。白雪覆盖了长林古木,冻合了大湖小溪,整个“稼轩”变成了琼瑶世界中一座水晶砌成的房舍。

“稼轩”的内室里,炭炉正红,草药在砂罐里翻滚。很少生病的辛弃疾,这时却躺在床上:他被疾病折磨着,巳经好几天了。他两颊瘦削,精神疲惫,连两只有神的眼睛也好象失去了光彩。周围一片寂静。风停了,雪还在落。听着窗外悉悉索索的微响,辛弃疾感到一种难以忍受的寂寞。室内的光线亮得有点异样,那清冷的雪光透出一股逼人的寒气。辛弃疾瑟缩着,把身躯踡曲了起来。

辛弃疾受投降派的排挤,闲居带湖巳经五年了。最近几年来,很多老朋友离开了人间。去年韩元吉的去世,尤其使他悲痛。人生都有一死,但他们恢复中原的夙愿没有实现,死不瞑目啊!主战派的人物逐渐凋零了,而自己巳经年近五十,仍然闲居在家,不能为国家的统一贡献力量,怎么能不叫人悲痛愤懑呢!

暮色笼罩着原野,也笼罩着病室。妻子范氏端来了一盏短小的灯台,上面插着一支蜡烛。在烛光下;挂在壁上的宝剑和雕弓,影子拉得很长很长。辛弃疾猛然一惊:“啊,好久没有张弓舞剑了,它们恐怕落满灰尘了吧?”他感到一阵内疚:宝剑啊宝剑,我不能用你的锋刃杀敌,却让你白白地挂在壁上,真对不起你的老主人汉老爹啊!

“爸爸!爸爸!有客人来看你!”大儿子跑进屋里叫道。

“是谁?”辛弃疾支起身子,感到非常惊异。

“是我,老兄!”来客已经走进室内了。

“同甫!”辛弃疾叫了起来。他从床上一跃而起,抢步向前,煎药的砂罐被踢翻了,他都没有觉得。他一把拉住客人的手,狂喜地说道:“哎呀,你终于来了!”

这来客不是别人,就是著名的爱国志士、唯物主义哲学家陈亮,同甫是他的字。

十年以前,陈亮到京城临安参加进士考试,接连三次上书赵慎,竭力主张北伐。由于措辞激烈,触怒了当权的投降派,因此不但落第,其后还被人陷害坐了牢狱。当时辛弃疾在朝廷上担任大理少卿(掌管刑狱的副职长官),觉得陈亮有胆有识,便同他结成朋友。经过几次接触,两人都感到志同道合,互相引为知己。不久,陈亮回家乡永康(今浙江省永康县)去了,从此两人除书信来往外,再也没有见过面。五年前,陈亮给辛弃疾写信,打算在当年的秋后到上饶来拜访,后因被诬下狱而无法成行。这次陈亮雪夜来访,事先并没有告诉辛弃疾,所以相见之下,辛弃疾确是喜出望外,病魔也好象一下子被赶跑了。

陈亮见到了辛弃疾,高兴地说道:“十年哪,见一次面可真不容易!”

辛弃疾说道:“那年你写信说要来,我就等呀,等呀,结果你没到这儿来,却进了大理寺!”

陈亮叹口气:“我坐牢的根子还是在十年前给皇上的那三封书上面!我到底有什么罪过呢?无非是大声疾呼不能苟且偷安,必须准备北伐,触犯了掌权的大臣罢了!结果他们却诬告我图谋不轨,把我打得体无完肤!”

辛弃疾问道:“你这次来,经过临安没有?”

“经过的。”

“朝廷有什么变化?有新的打算吗?”

“太上皇死了。当今天子听说想要退位。周必大还是做他的右丞相。王蔺很有可能出任枢密使或参知政事。总之,朝廷上下仍然是一潭死水,没有半点生气!”

“那个王蔺就是把我弹劾罢官的。据我了解,周必大对我在湖南建立飞虎军也很不满。这样的人当权,哪会考虑北伐大业!”

酒菜端上了桌。辛弃疾给陈亮斟了一杯酒,也给自己斟满了杯子,笑道:“一见到你,我的病就忽然好了。今天晚上,让我陪你痛痛快快地喝两杯,痛痛快快地谈一夜!”

陈亮呷了一口酒,不胜感慨地说道:“中原沦陷巳经六十多年了,而朝廷上下,始终不能振作精神,努力改变沉沉的死气,只知道歌舞升平,苟且偷安。他们却不知苟安一天,就会造成几百年的大祸!自从奸臣秦桧当权以后,凡是主战的忠臣义士,贬的贬,杀的杀,而一般阿谀奉承的小人、庸才,就借此机会附会讲和之说,这种风气目前已是积重难返,再不来一番大的改变,我真怕要不了多久,国家就要灭亡了!”

“你说得很对!”辛弃疾说道,“这些当权的人物,口口声声说什么南北有定势,抗战只是孤注一掷,敌强我弱,战则必败,这是‘天命’!他们举的所谓‘铁证’,就是完颜亮南侵失败,张浚北伐没有成功,因此只要能够苟安江南半壁河山,就是上应‘天命’,下合‘人心’了!”

陈亮愤慨地说道:“什么’天命’,什么‘人心’,都是那几个主和派的陈词滥调!秦桧专权二十多年,从表面上看,东南一带好象太平无事,可是天下的儿童妇女,异口同声,都认为他是国家的蟊贼!张浚北伐,虽然在符离一战不幸失败,然而天下的儿童妇女,众口一辞,都认为他是一个爱国的大臣——因为他誓与金人不共戴天,百败而不屈服:这才真正是符合天下人的心愿啊!”

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边喝边谈,非常兴奋,没有一丝倦意。案上的蜡烛已经烧得很短了,辛弃疾又换上了一支。烛光照着壁上的宝剑、雕弓,它们的影子恰好落在陈亮的酒杯里。

陈亮抬头望了望弓和剑,说道:|看来这弓和剑是长期挂在壁上不用的了?”

“是啊,我闲居以后,曾经填了一首《水调歌头》,其中就写道:‘短灯檠(台),长剑铗(音颊jiá剑柄)欲生苔。雕弓挂壁无用,照影落清杯。’”辛弃疾深情地望了望弓和剑。

陈亮感慨地说道:“不仅老兄壮志消磨,我看再不收复中原,那里的百姓恐怕也不再有复仇的意念了!”

“为什么?”

“中原沦陷初期的那些父老,到现在还剩几个?他们的子孙长期生活在金人的统治下面,民族意识肯定是要淡薄得多了!对他们来说,还有什么仇可报的呢?!”

辛弃疾不同意陈亮的意见。他说道:“你这个看法恐怕是过低地估计了中原老百姓的民族意识。据我所知,女真统治者对咱们汉族老百姓的欺压,比对他们自己的老百姓还厉害。何况父辈所受的屈辱,必然告诉儿子,儿子又告诉孙子,这种深仇大恨,他们是不会因为父辈逐渐死去而中断的,这把宝剑就是一个见证!”说着,他走过去,把宝剑从壁上摘了下来,拔剑出鞘,捧到陈亮的面前。

在烛光下,宝剑的锋刃闪着逼人的寒光。

“好剑!好剑!”陈亮赞不绝口。

“它就是中原父老不忘本朝、誓杀金贼的最好凭证!”

陈亮惊异地看看宝剑,又用期待的眼光望着辛弃疾:“说吧,把这柄利剑的来历说给我听听吧!”

在陈亮的催促下,辛弃疾激动地追述了往事。他把少年时代汉老爹怎样对他进行教育,青年时代汉老爹怎样鼓励他起义抗金,追杀义端、押送张安国的当儿汉老爹怎样慨然赠剑,直到以后在滁州赵家庄又怎样同汉老爹巧遇……有声有色地讲了一遍。

陈亮感动地说道:“没想到草莽之中竟有这样的豪杰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