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帕斯捷尔纳克:历尽沧桑的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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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诺贝尔文学奖(1)

引子

1957年11月,小说《日瓦戈医生》首先在米兰用意大利文出版了,接着又出版了俄文版。继而又译成了英、法、德、西班牙、葡萄牙、丹麦、瑞典、挪威、捷克、波兰、塞尔维亚、荷兰、芬兰、希伯来、土耳其、伊朗、印地、阿拉伯、日、越等二十多种文字。《日瓦戈医生》在世界许多国家传开了,但在它的祖国苏联却成为禁书。

当时,国际政治形势尖锐复杂。1956年,苏共二十大后,世界掀起一股反苏的浪潮。匈牙利首先挣脱苏联的控制。西方大肆宣传《日瓦戈医生》,苏联领导认定这是帝国主义有意利用这部小说加紧冷战气氛,便对这部小说和它的作者进行讨伐。

大祸临头

1958年10月23日,瑞典科学院宣布:本年度诺贝尔文学奖金授予苏联作家帕斯捷尔纳克,以表彰他“在现代抒情诗和伟大俄罗斯叙事文学传统领域取得的重大成就”。

瑞典科学院设立的诺贝尔文学奖已有50多年的历史,它在国际上有很大的影响,俄罗斯作家中只有布宁得过,苏联作家被授予此奖还是第一次。

自1946年起,帕斯捷尔纳克作为“杰出的诗人”已多次被提名为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日瓦戈医生》一书在西方问世后,重又推荐帕斯捷尔纳克为该奖候选人,这已是第8次了。殊不知,帕斯捷尔纳克的名字一经宣布大祸也就临头了。

很多外国作家拍发电报给苏联作家协会,祝贺帕斯捷尔纳克获奖。在莫斯科的外国记者纷纷到苏联作家协会采访。当局没有定调,作协不知应该如何答复,只好采取回避的办法。记者要求会见帕斯捷尔纳克,作协女秘书说:帕斯捷尔纳克住在别墅,他的别墅里没有电话。于是外国记者一批又一批驱车前往彼列捷尔金诺作家村。

帕斯捷尔纳克收到瑞典科学院有关获奖通知时,心情很好。

他认为自己多年的心血之作得到了承认,虽然不是在自己的祖国,同样也给祖国文学增了光。同时,他觉得今后要挑起更重的担子。他对《纽约时报》记者说:“我无比幸福,但您要知道,从此我就会变成孤家寡人,这是一个新的角色——孤独者的角色,我好像生来就该如此。”

那天晚上,弗谢沃洛德·伊万诺夫不顾夜色已深,与夫人一起来到老友家里祝贺。

第二天早晨,帕斯捷尔纳克用法文给瑞典科学院拍了一封感谢电:“无比感谢,激动,自豪,惊奇,惭愧。”

这一天费定来了。他是作协主席,他一向文质彬彬。这次一反常态,见到帕斯捷尔纳克开口就说:“我不是来祝贺你的。”他的目光冷峻,“你需要拒绝诺贝尔文学奖金,还得表示抗议。”

帕斯捷尔纳克被他的话弄糊涂了。“我不能这么做。谁也不能强迫我放弃应得到的荣誉。”他说他已经给瑞典科学院拍了回电,表示感谢,不能让对方把他看成是个说话不算数的骗子。

费定说,这件事会给苏联作家协会招来很大的麻烦,倘若不拒绝这个奖,后果不堪设想,到了那时,他也无能为力。“波利卡尔波夫现在在我家里,等你的回话。”波利卡尔波夫是苏共中央文化部长,他亲自督阵,正在费定别墅等回信。帕斯捷尔纳克断然拒绝去做任何解释。

费定气冲冲地走了。

那一天晚上,银发红颜、76岁的老作家楚科夫斯基,由孙女叶莲娜陪同,高高兴兴地走进了帕斯捷尔纳克的家。楚科夫斯基一见到帕斯捷尔纳克便伸开两条长胳膊,乐呵呵地与他热烈拥抱亲吻。他由衷地为帕斯捷尔纳克高兴。看到餐桌上有上好的格鲁吉亚葡萄美酒,老人不等主人开口便斟满一杯,举起来祝贺帕斯捷尔纳克获奖。他说:“每一个爱国的苏联人都应当感谢你。”

费定所讲的“不堪设想”的后果露出了端倪。10月25日,苏联《文学报》上发表了《新世界》杂志以主编西蒙诺夫为首的5位编委写给帕斯捷尔纳克的退稿信,信的日期注明是“1956年9月”。配合这封信还刊出该报编辑部的文章《国际反动派的一次挑衅性的出击》。

退稿信占了报纸的一个半版面。

同一天的《真理报》还发表了扎斯拉夫斯基的文章《围绕一株毒草的反革命叫嚣》。

这几篇文章在文艺界和其它各界掀起了反帕斯捷尔纳克的运动。但在一批文学青年中却产生了逆反心理。

高尔基文学院组织学员们参加反对帕斯捷尔纳克的游行示威,学院领导说:对待帕斯捷尔纳克的态度是检验每一个学员的品德的标准。文学院当时共有学员300余人,参加者只有几十人。

他们举着标语牌和漫画板,画的是帕斯捷尔纳克把弯曲的手指伸向美元。标语牌上写着“犹太——从苏联滚出去!”很多学员显得无精打采,纯属应付上级。

开除会籍

10月27日,苏联作家协会理事会主席团、俄罗斯作家协会筹备委员会执行局和莫斯科作家协会理事会主席团召开联合大会讨论“帕斯捷尔纳克事件”。作协第一书记马尔科夫向大家宣布:

帕斯捷尔纳克写了一部诽谤革命、诽谤苏联知识分子的小说《日瓦戈医生》,小说被《新世界》杂志退稿,作者把它交给了意大利出版商,翻译出版后在国外引起轰动。前几天,帕斯捷尔纳克为此获得了诺贝尔文学奖,等等等等。

随后开始对帕斯捷尔纳克进行批判。没有读过小说的人也批,有位诗人说,战后,苏联政府向一批作家颁发“保卫莫斯科”奖章。帕斯捷尔纳克本人不亲自来接受,竟派了他的儿子,这是对政府、对奖章、对大家的蔑视。

会上发言踊跃,显然事前做了安排。

会议最后通过一项关于开除鲍里斯·帕斯捷尔纳克会籍的决议,决议谴责帕斯捷尔纳克“同苏联作家的称号不相容,同俄罗斯文学的传统、同人民、同和平和社会主义针锋相对”。说他“从宣扬‘纯艺术’开始,终于堕落成资产阶级的宣传工具,为进行冷战和极力诽谤一切进步运动和革命运动的人们卖命。反动集团所以赞赏帕斯捷尔纳克在政治道德上的堕落,完全不是因为他们器重他的作家才能,而是因为他加入了他们一伙,同他们一起进行反对历史前进运动的、疯狂的、然而毫无希望的挣扎。”

说帕斯捷尔纳克的文学活动“早在自我中心主义的幽居生活中、在自绝于人民和时代的自我孤立的行径里断送了”。说《日瓦戈瞬生》“只不过暴露了作者在思想贫乏之中的过分的自我欣赏,只是一个由于历史没有按照他所妄想规定的弯路前进而又气又惊的庸人的失魂落魄之余发出的哀号而已。小说的主题思想是虚伪的、一文不值的,是从颓废派的垃圾堆里拣出来的。事实上,当苏维埃联盟庆祝自己的40周年,作为强大而文明的强国走在世界科学文化最前列的时候,帕斯捷尔纳克就妄想证明十月革命是不合法的,不需要的。社会主义的胜利已经在欧亚两大洲的广袤土地上历史地奠定了。帕斯捷尔纳克却企图以《日瓦戈医生》主人公的无耻的个人主义哲学来对抗进步思想,对抗改造事业。”

决议最后说:“鉴于帕斯捷尔纳克在政治上和道德上的堕落,背叛了苏联人民,背叛了社会主义、和平和进步事业,鉴于诺贝尔奖金是为了掀起冷战而颁发的,苏联作家协会理事会主席团、俄罗斯联邦作家协会筹备委员会执行局和俄罗斯联邦作家协会莫斯科分会理事会主席团决定取消帕斯捷尔纳克苏联作家的称号,把他从苏联作家协会的队伍中清除出去。”

第二天,苏共青年团中央委员会召开隆重的大会庆祝共青团成立40周年。赫鲁晓夫等党政领导人都出席了。团中央第一书记谢米恰斯内在大会报告中,破口大骂帕斯捷尔纳克,把他比成猪,甚至不如猪。赫鲁晓夫带头热烈鼓掌。谢米恰斯内的报告在全国转播。

在这种形势下,帕斯捷尔纳克给瑞典科学院拍了第二封电报,表示放弃接受诺贝尔奖金:“由于考虑到您们这个奖对我所属于的社会所造成的意义,我必须拒绝这项授予我的不应得的奖。请不要因为我的自愿拒绝而不悦。”

看起来,当局认为攻势还欠猛烈,又召开莫斯科全市作家大会。这次不是以作协领导成员的名义,而是以全体莫斯科作家的名义表示拥护开除帕斯捷尔纳克作协会籍的决定。先后有14人发言,个个慷慨激昂,声嘶力竭,要求开除帕斯捷尔纳克的作协会籍。

难道莫斯科作家是铁板一块,没有一个站出来表示反对?或者至少提出不同的意见?难道每一个发言的人讲的都是心里话?

没有违心之言?有!有的人接到了通知但没有出席那次大会:有的人想办法回避了发言:有的人在表决前借故离开了会场:也有的人在发言之后,一直受到良心的谴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