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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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筱芬不小了,筱芬该嫁一个男人了。院子里的人都这样想,他们还想筱芬这样一个女孩子到底要嫁个什么样的人。筱芬的个人问题,越来越成了大家的问题。没有人知道筱芬的经历,母亲只是有点感觉,但似乎什么都还没有进一步感觉到,又什么都没有了。自从那次舞场事件以后,筱芬就好像一把利斧砍萝卜一样,那么干干净净地砍断了自己和格强那刚刚发起一点点的爱情小苗。筱芬并不是因此而快乐的,筱芬是很痛苦的,筱芬的痛苦不是因为离开了格强,这种痛苦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是一个女人的无病呻吟。

想筱芬的婚事想得最多的是孙大妈,孙大妈每天有很多事要做,街道上那么多的人,那么多的事,她都要管。她管老江家的三儿子的媳妇上环了没有。她管孤寡户黄四奶奶的丧葬,她亲自跟到火葬厂,悄悄地在黄四奶奶的衣兜里塞了几张纸钱,其实,孙大妈并不是一个讲迷信的人,她知道黄四奶奶好这个。她管张家二毛从监狱里出来后的工作安排,她总是对二毛语重心肠地说,浪子回头金不换。祁家小五12岁就上街掏包,被人逮着了差点打死,孙大妈说,活该!孙大妈心里气得很,就因为祁家小五,街道总是评不上先进。

对于筱芬的个人大事,孙大妈是心里想得多,说出来的少。她了解筱芬,她常说,别看这丫头长在这大杂院里,可正经是一个金枝玉叶。

孙大妈说,筱芬不像院子里的其他女孩,比如小兰和四妹,别看在一个院子里长大,这两个女孩子怎么就一点也长不出那种金贵来。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金贵,孙大妈就不能直接向筱芬说这事。其实孙大妈心里曾经闪过筱芬与格强成一对的事,说“闪”是因为在孙大妈的眼里,这一对并不是最合适的。在孙大妈看来,筱芬比起格强来,就好像是一只总在天上飞着的树叶子,格强也是飞着的,只是格强是飞着的一个尘土。叶子是水洗过的,干净透亮,尘土就只是尘土,飞也飞不出一种精彩来。孙大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她有时就想,像筱芬这样的女孩子,该不是属于她管的这条街道的,也不是属于这个小城的,是属于别的地方的。她曾经想过让自己的老头在部队给物色一个,想了又自己推翻了,她想当一个军属就未必是一个好的选择。想想自己这一辈子,说是生了两个孩子,可到底又过了几天有滋有味的日子呢?

眼看着筱芬也越来越大了,总是该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了,孙大妈就好像自己家的闺女要出嫁一样,心里总操着心。

她最先找到的是筱芬的母亲,说,我就瞅着筱芬这孩子爱。筱芬的母亲说,也不懂事,还不是总操着心。孙大妈说,当妈的哪能不操心呢?操一辈子的心是脱不了啦。筱芬的母亲听了,叹了一口气,没有做声。孙大妈说,老多也大了。筱芬的母亲又叹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叹得更深,更长。

这时,就有一股细细的风从她们俩人的中间穿过,悠地远远地飘走了。

孙大妈说,你对筱芬的事想过没有?

筱芬的母亲听了,一下子笑了,说,这不,小顾也有这意思,想让两个孩子处处看。我想,跟格强倒也不错,总是知根知底的。

孙大妈听了点了点头,说,是不错。不过……话没有说完。

筱芬的母亲问,不过什么?

孙大妈说,也没什么。

筱芬的母亲说,老大姐,实话跟你说,我就想筱芬别像她姐姐那样就行。女孩子能平平安安嫁出去就行了。

孙大妈知道筱芬的母亲是怕了。筱芬的母亲又说,只要孩子没有意见,我倒是想早点把事办了。

孙大妈说,按岁数他俩也行了吧?

筱芬的母亲说,格强26了,筱芬也24了。

孙大妈说,是小点。离晚婚是小点,不过也没关系。晚不晚婚是自愿的。

话音刚落,只听得“啪”地一声,是碎了玻璃的声音,两个女人同时转身,倒是什么也没有看见,四周一片寂静,她们说话的时候正是下午3点多钟,院子里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这是一天中最清静的时候。筱芬的母亲说了一句,野猫。

其实,那声音倒不是野猫弄出来的,是老多。老多提前放学了,自己的外婆也没看见他回来,他恰巧听到了她们说的话。老多一急,就把窗台上放着的半个陶瓷碗给碰翻了。自从那一次和筱芬在一起后,老多心里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是说不出来,也不能仔细想的。但是,老多对筱芬似乎更加依恋了。老多对筱芬说,小姨以后我做作业的时候,你还是来守着我吧,你在,我的作业才做得好。筱芬用手指点了老多的脑门,说,你呀,怎么老也长不大?什么时候可以不要小姨管了啊?老多也依了小,说,永远,永远都要小姨管。筱芬笑了,说,小姨可不能管你一辈子。老多急了,说,为什么?筱芬就故意说,小姨还要有自己的家呢。老多说,那我跟你去。筱芬说,那怎么行?你也会有自己的家的,找一个媳妇,你跟媳妇过。老多举着一张天真的脸,说,我永远不要媳妇。我只要小姨。筱芬又点了老多的头,说,你个子不矮了,怎么还长不醒啊?

老多好长时间没有再和四妹在一起了,他也不再想那些事,其实不想是做不到的,他时常会想起,那些场景会在一个特定的时刻塞满他的脑袋,让他迷醉不已,也让他不可克制地自慰。

筱芬也真的听了老多的话,每天到老多的房间里守着老多,她更多的时候是手里干着活,帮母亲翻手套,或是做一些针线活。她做着,看着,心却飞得很远很远,想着遥远的事情,想着想着,就长长地叹口气。听到筱芬叹气的声音,老多忍不住抬起头来看筱芬,筱芬只是沉浸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倒没有看到老多在看自己。老多看筱芬,眼睛是看着,但是心里却莫名地跑到了那一天的感觉中去,眼睛前面迷迷糊糊,看不清楚,脑袋里面却清清楚楚,是那样的感觉,那样柔软得普通又很特别的感觉。

母亲推门进来,两个人都吃了一惊,母亲站着,先叹了口气,接着就让筱芬跟自己到自己的屋子里去。进了门,母亲先坐下了,又叹了口气,说,你也不小了……

母亲的话没有说完,筱芬就知道母亲想说什么了,筱芬说,妈,我的事你别管。

母亲一听,愣住了,接着就哭了起来,眼泪像泉水一样的冒出眼窝,母亲眨巴着眼睛,又掏了手帕来揩眼睛,始终没有哭出声音来。

筱芬心烦,不耐烦地说,你怎么了?

母亲说,养女儿真让人操心啊。

筱芬知道母亲又想到了姐姐,心也一下子软了,说,你放心吧,妈,我自己知道。

母亲说,我放什么心?我能放心吗?早知道生女儿是这个样,我还不如把你们都掐死算了。

筱芬小声嘟囔了一句,那你怎么不掐呢?

声音再小,母亲还是听见了,母亲瞪了眼睛,看着筱芬,说,有你这样说话的吗?你还小吗?你还是个不懂事的女孩吗?你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

筱芬也知道自己错了,就不再吭声。

母亲又长长叹了口气,说,我是为我吗?你知道吗?最后吃亏的还是女人,你看看你姐姐,要不是有我……哎,最可怜的是孩子啊。

筱芬知道触到了母亲伤心的地方,软了下来,说,我知道了,我永远不会的。

母亲走的时候,又进到老多的房间看了看,用手在老多的脑袋上摸了一下,又叹了口气,走了。

屋子里留下筱芬和老多,老多举着脸看着筱芬,突然说,小姨,有你比有妈还好。

筱芬的心咯噔了一下,她动情地把老多的脑袋搂在自己的怀里,一遍又一遍摩挲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