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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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门被关上,那位负责人从桌子上拿起烟掏一根递过来,我挥手拒绝了,他自己点着一根:好吧,孙经理,我说实话吧。我们不是不付钱,是怕你的人跑了后,你们克扣我们的沥青!工期很短了,马上就进入冻土期无法施工。我们想以此来要挟你们赶快供货的,都有账目怎么可能黑你们的钱呢!

不由仰天一声叹息,那天早晨在我家商量的时候,我也提到过对方是不是想要挟我们,但阿强很肯定送货司机这么讲的!

我把车钥匙掏出来递过去:你去开车吧,我陪着我的娟娟。

几分钟后,这位负责人带财务进来。我把骨灰盒抱起来:帮我开下车,你们给送货司机打的条子在车上呢。

一个小时后,我掏出手机给小易打电话:我在工地,前面的账目全结清了。随后你给他们一个账号,按合同继续发货吧。

提着六十万元现金,我随手就扔到后座上,再发车我看了眼旁边的骨灰盒开口说道:娟娟,这些钱能要回来是你的功劳啊!

车绕到大路,靠边停下我干了三件事:先是把骨灰盒用安全带绑好;然后把那些钱分开塞到后座底下,本想把钱送回省城,但看着娟娟的骨灰盒就改变主意了;再就是从娟娟的遗物里翻出她的身份证。

娟娟给我说过一次,身份证是她跑到县城后,找一个亲戚花钱办的,地址是随便安的她们县一个村子。但没说过她是哪个村的,只是说她们村在半山腰,出门往下走三五十米就是岷江。

再次发动车,除了加油买水买点方便食品,我吃睡都在车上。不分昼夜跑车,实在饿了就吃几口,困了就靠边打会儿盹。好在就冻了两个晚上,翻过秦岭后,温度逐渐提高,车里睡觉也不至于打哆嗦了。

第三天下午我接了阿强一个电话,阿强先是告诉我那个律师抢救过来了,律师助理的手术也做了。然后问了下结账情况,语气里有些不满:那些钱应该先送回省城,要用的!

心情坏到极点,强忍怒火只是说了句:“我不会携款逃跑……”手机就没电了。

第四天早晨,终于进了娟娟身份证上的县城,我按自己早想好的办法到了县公安局户籍科。先找到娟娟的身份证登记簿,再按照这个登记簿找到当时的承办人。娟娟在天之灵保佑,出奇得顺利,一个多小时就打听到当年给娟娟办身份证亲戚的联系方式。

辗转找到这个人,此人自称是娟娟远房的舅舅,我只说是娟娟朋友,帮她往老家捎点东西,随后就问出娟娟老家的村名以及大概怎么走:出了县城往右拐,走七十里盘山路,没路了再打听,还要翻过两座山,沿着江边走十多里路就到了。

告别了娟娟的舅舅,我驱车到县城边,不由自主就停在一个卖担担面的小门面前,娟娟不止一次说过:想家了,最想老家的担担面!

下车我吃了一碗,再买一碗打包好上车,小心翼翼放到骨灰盒前面,心里默念:娟娟,就要回家了,先吃碗担担面吧。

看了下表,11点。不敢再耽搁,马上启动,出县城问了下,很快拐到盘山路上,路两边青竹绿树,无暇多看一眼,只是专心在山路上小心驾驶。晚上11点,驶入一个小村落,黑乎乎一片唯有一家有点点灯光,停车过去敲门,一个大叔浓厚的四川话让我费好大劲才大致听明白:要去的这个村子已经没有可以开车的路了,必须走着去或者骑马。

掏出烟递过去:大叔,能否借宿一晚?我只是把车停你院子里就好!

对方接过烟,茫然看着我。再掏出火机打着伸过去:大叔,在你家院子里睡一晚上行不行,我睡车上,给你钱好不好?

“不要钱,睡吧,睡吧!”这位大叔听明白我的话后非常憨厚地答应着。

把车拐到他家院子里,四下打量,发现连院墙也没有,但四面围起的树枝也有些安全感。大叔就在他家的土墙房前看着我,关车门前我弯腰对着骨灰盒轻声说:娟娟,你在车里等我会儿啊,我去跟大叔打听一下路。

锁了车我弯腰跟大叔进了他的家,一个暗淡的灯泡挂在屋梁上,四壁乌黑,床上也是黑漆漆的,一股烟熏火燎的味道。

大叔递过来一把竹椅子,到桌子上拿起个搪瓷杯子倒了一杯水递过来。双手接住,确实渴了,道谢后大口喝完。大叔坐床边,和蔼地问我:年轻娃儿,吃过饭没?

没觉着饿,越离娟娟家近,心里越是堵得厉害。但想该吃点东西了,于是点头从兜里掏出十块钱站起来递过去:大叔,你有啥吃的随便给弄点吧。

大叔站起来推让了几下也就接过去,然后从灶台上一个笼屉里摸出俩馒头,我拿起一个还温热着。一口气吃了两个,噎的我直打嗝。

再喝一杯水,随便聊了几句,我只说是受人之托送点东西,话题总是明天要赶的路,大叔摆手:年轻娃儿,明天我没啥子事情,陪你去吧!

千恩万谢,我赶紧又递过去烟:大叔啊,你雇上两匹马,钱我出。你带我过去,肯定不会亏待您!

传呼又响了,一路上我就没看过一次,手机没电后我想关掉传呼,但忍了忍没有关。

掏出传呼,十几条信息跳出来,区域经理汇报事情的有几条,刘胜让回电话有一条,天气预报有几条,最新一条是:武先生请您速回电话。

叹口气明白自己还是尘世的人,起身到车里拿出手机及充电器,顺手把两袋锅巴拿手里再进屋。锅巴递给大叔问有插座没,大叔指了一下锅台下,估计是插鼓风机的。

插上充电器开机,就蹲在那里先给小易打过去,急事没有还是问那笔货款,我冷冷回了几句就挂了。

不是生气其他,钱我拿着也麻烦本该送回省城入账的。但这两个家伙到现在都没提娟娟的后事如何,朋友之间就那些钱吗?起码的客气该有吧。

再给刘胜拨过去,响半天才接起来,这小子明显喝多了,大着舌头就是个吹牛:这几天铁矿又涨价了,现在都是连轴转,矿上和选矿厂都是两班人,人停机器不停……

打断他的话我问:这些你操心经营就是了,注意生产安全!还有其他事情吗?

刘胜听出我不高兴,开口很正经说一件事:二成服完刑出来了,我想今年过年把当年的“洞沟五狼”聚一起,咱搞个篮球赛吧。

眼前出现十年前的关庄镇初中篮球场,一群朝气蓬勃、纯真的孩子在嘻嘻哈哈流着汗跑着跳着,而现在每个人似乎都被生活搞得又累又假……不由叹口气:张亮不是找不到了吗?

“我顶他啊,你说行不行?”刘胜口气有点恳求。

“随你吧!”放下电话,本想再充会儿电,但扭头发现大叔打哈欠,于是拔下充电器:大叔你休息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出来到车里,我依旧坐到驾驶座,锁好门放下座椅躺下扭头看骨灰盒:娟娟,睡吧,明天就可以回家了。

跟城市的喧嚣相比,车外寂静无声。实在是累了,很快就睡去,但梦里总是那个车祸现场,连续惊醒多次后,天终于蒙蒙亮了。

坐起来看挡风玻璃已经雾蒙蒙一片,开车门下来,整个车上都是湿润的。老家那边马上就该冰冻三尺了,这里还犹如北方的浅秋,到处黄绿,潮气很大。

可能听到我擦车的声响,大叔也起来到院子里:年轻娃儿,你起得好早啊。

我直起身子问了早,看大叔看车里,不由有点紧张——我们老家的人客死他乡是不允许进村的,更不要说在人家院子里了。

赶紧走到大叔跟前,掏出一百块钱:大叔,您去租马吧,咱早点出发!

大叔“嗯”了声没接钱:“我去问问,看人家要多少钱啊?”转身到屋门前锁住门:年轻娃儿,你等我一下。

我点头看着大叔出了“院门”,继续擦完车。想了想探身子进车里把那些钱收拾后裹到一件外套里,然后牢牢系到腰间。再轻轻端起骨灰盒也用一件衣服包好,再轻轻放下。

做完这一切,我从车里拿出包干吃面靠在车上啃着看远山。

不一会儿,远远看着大叔跟着一位跟他年龄相仿的人走过来,迎上去先把手里的烟递过去。大叔说这人以前跑过马帮,家里有马,现在就给山里一些村里的小卖部送货,让我跟他谈价钱。

也没怎么谈,很快就敲定两匹马一百元,先付五十元,到了后再付五十元。我要在娟娟家耽搁一两天,大叔到了地点先回来,去接我来回再付一百元。

说好后这人回家去喂马了,我掏出一百元硬塞给大叔:这是您的,一会儿马牵过来我给他五十就是了。

大叔推让了几下就接过去做饭了,昨晚他说他的婆姨跟姑娘在县城打工呢。我俩一碗面条下肚,屋外已经听到马蹄声响。大叔突然对我说:我不骑马了,你把那钱给我就行了!

我愣了一下,马上明白大叔的意思是只雇一匹马,省下的五十给了他!本想再给他五十俩人都骑马,但想自己端着骨灰盒骑马不方便,有人牵着好些就点头:行吧,但怎么给人家说呢?

大叔放下碗:我给他说就是了!

出门我去车里忙活,先弯腰到车里端出包裹得严严实实的骨灰盒先放到机盖上,再把娟娟的一包衣物拿出再锁好门。

看大叔跟那人嘀咕半天,很快就过来给我说:人家说一匹马来回要六十!

我掏出三十块钱递给他,然后端起骨灰盒走到其中一匹马跟前,大叔伸手想接过去让我上马,我摇摇头。四处看发现他家门口有个坡就示意把马拉到坡下,然后一只胳膊将骨灰盒护在胸前,另一只胳膊拉住马鞍从坡上跨上马背。

说是翻两座山,其实就是不大两个山包,一个多小时后我就看到远远的有几户人家散落在对面的山坡上,大叔指了下:那就是你要去的村子。

从县城拐出来不久我就看到了这条大江,但此时听到哗哗流水声马上想哭——娟娟说过,坐在她家院子里就可以看到岷江,流水声天天晚上陪她入眠。太阳初升,红彤彤有点惨然。

到了对面山坡下,大叔扶着我下马,我活动活动麻木的屁股及腿,回头对他说:您回吧,明天下午稍晚些过来接我就行!

看着大叔骑着马颠颠走远,我抱着骨灰盒迈步向山坡上的几户散开的人家走去,面前三条小路,我抬头看小路分别通向三家再绕开,看山上还有几户人家,但明显看出房子大些、新些。喘着气我低头对着骨灰盒轻声问:娟娟,哪条路通往你家啊?

闭着眼我期盼娟娟在天之灵给我个提示,但耳边除了哗哗流水声没有任何声响,睁开眼来想肯定是这三家其中一家,娟娟说过她家是村里离江边最近的人家了。再看有两家房子上面烟筒在冒烟,另一家没有生息。想起娟娟说她母亲早就不在了,现在他父亲一个人生活我估摸就是这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