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衣锦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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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薛兰笑着说:鱼头,后天一万米,我弟弟拿第一,你全请吧。

鱼头很爽快:没问题!

看薛兰站起来跟鱼头击掌,我突然觉着自己像刘姥姥,这个“三合一”的小店不至于是大观园,但兰姐演示的大学生活却让我眼花缭乱。

鱼头很快成为我的好友,在这个“心灵之约”四年里我不知醉了多少次,而陪我醉的大多是田青,当然还有我的女朋友,包括薛兰。而“精干”是当地话——说事情就是利索、说女人就是很美、男的就是帅的意思,反义词是“真不精干”。

三个菜,一凉两热,看得出很精致,餐具也有特色,像我老家普通人家都淘汰不用的粗瓷盘子。薛兰给我倒上满满一杯啤酒,自己只倒了半杯,然后开口说了句让我当天大醉的话:我等你一年了!来,干杯。

我端起杯子看薛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有晶莹的东西在她美丽的大眼睛里转来转去,我轻轻碰了下她的杯子,咕咚咕咚就喝干了杯子里的酒。

薛兰慢慢喝着酒,但依旧盯着我,我突然有点不自在,伸手掩饰似的手忙脚乱拿过酒瓶倒酒,然后端起来真诚地说:兰姐,操场上见到你,就像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突然觉着不孤单了。我敬你!

菜就没怎么动,很快桌子上就摆满了瓶子,当然大多是我喝的,清醒的时候兰姐一直在说她这一年的经历,跟我有关的是——她选择研究生院校的时候,想到我就考了我们学校。快喝醉的时候换成是我一直说,把曾认识过的女孩子都说过了,但好像就没说到她。

记得鱼头后来也加入了,兰姐一年来他这里比到食堂多多了,中午买菜买面,晚上就是咖啡啤酒小吃。我很惊奇鱼头原来还是在校学生,后来跟他对瓶吹了一个。再后来喝醉了,鱼头把我拖回了宿舍。

一天后的晚上,我们再去鱼头店里,洗手的时候鱼头跟过去悄声:前天喝多了你拉着兰姐的手就不放。还说“兰姐,你要好好活着,要比我多活四年啊”!为啥多活四年?

我不好意思地笑了:喝醉胡说呢!

当年在南方那个小城市,兰姐跟我说过她的年龄:比我大四岁。

睡了一下午,晚饭的时候薛兰敲我们的窗户。理工大学严格区分男女宿舍,管理严格得让师兄们抱怨说:连母苍蝇都飞不进了!所以一层是大家都想住的地方。

当晚我们在食堂吃的,薛兰换了身运动服,而我却专门穿了年前在县城买的白色牛仔裤、灰色夹克。看我出现在宿舍门口,薛兰捂嘴笑了。我还以为自己脸上有黑呢。她悄悄打趣:咱俩总也情侣不了啊?去拿饭盒吧。

拿着饭盒出来,纳闷地跟着她:兰姐,啥情侣不了?

“衣服啊”,薛兰解释:搞对象的双方穿类似的衣服叫情侣服。

晚饭都是我去排队打的,在熙熙攘攘的食堂里,薛兰占了个桌子坐下等我,打了菜,再打主食,我几次回头看她,长长的头发盘起来的样子非常成熟,研究生的才气内敛在脸上显现,卓尔不群的感觉很是迷人。

饭后在食堂的水管上洗饭盆的时候她问我:晚上有安排吗?

我摇头:安排?哦,没!

我请你唱卡拉OK吧?

啥?好吧!

此后半年我慢慢适应大学,说最多的话就是:好吧——因为很多新鲜的事物我都不懂或者没见过,又怕同学或者朋友笑话我,不置可否似乎可以避免这些尴尬或者丢人现眼。

放了饭盒,再到约定的地方,薛兰很大方地挎着我的胳膊走在校园,碰到熟悉的同学都是一句话:我弟弟!精干吧!

一个比电视大很多的屏幕,一行行歌词在下面飘着,点了歌的轮流上去,拿起话筒跟着音乐唱出自己的声音——在西校门口的外专楼前,热闹得像赶集——这就是卡拉OK?

薛兰问我唱啥歌,我摇头:不会!兰姐,你来吧!我请你唱。

那我唱《冬季到台北来看雨》《你看你看月亮的脸》两首吧。

我挤到前面交了钱,告诉了歌名,一块一首,收钱的说唱两首送一首,想了想就自作主张加了一首《渴望》。

再挤出来:兰姐,点了,人家送一首,我加了首《渴望》,行不行?

薛兰咯咯笑了:好人一生平安,好!

站在人群后面,看着师兄师姐们忘情地跟着唱每一首歌,我想原来大学是这样完美陶醉的啊。此时放的是崔健的歌曲《一无所有》,“领唱”的唱得声嘶力竭,合唱的摇头晃脑,薛兰在旁边买了两瓶汽水回来,很自然就靠到我身上:姐有点累。

又三四首歌过去,尽管深秋的夜开始凉了,但我浑身燥热,尤其薛兰靠的地方似乎已经黏糊糊地出汗,我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喝着汽水跟薛兰有一句没一句地“喊”话,但音乐声响很大,她回答我的话就踮起脚尖到我耳边,听我说话同样踮起脚将耳朵伸到我嘴边……

终于轮到她的歌了,薛兰将手里的汽水瓶递给我,然后大方地挤进去,我松了口气,咕咚咕咚喝完自己的汽水才觉着嘴巴不干了。远远地看着她接过话筒,很委婉的歌声传出来,就像老家山里的清泉,潺潺流淌着。看着灯光里的薛兰落落大方的样子,我似乎听不到她的歌声了,一句话在心里翻来覆去:兰姐啊,你就是我的泉水啊,流过我剩余的岁月吧……

一天后,我再次站上跑道,系里已经打听到我的存在,再加上男子一万米是这届运动会的最后一个项目,于是我享受了沿途不断有人喊名字加油的待遇,而薛兰仍在终点位置站着,只是落寂了很多——我热身时候就有好几个系里的同学跟着,脱衣服马上有人接着,而薛兰似乎是知趣地没有上前。

五千、一万米大多是兼项,跑开后仍旧是我们四个搞过运动的在前面领先,我紧紧跟着领跑的014,山里孩子不服输的劲头似乎全部涌现出来,二十四圈过去都是如此。最后一圈我几乎拼了命,拐过第一个弯道就超过领跑,当我撞线的时候回头看,014被我落下有二十多米。

冲过终点,马上围上来几个我们系里的女孩子,叽叽喳喳地递水递毛巾,我叉着腰看到薛兰没动地方,心里有些过意不去,喘口气冲我们系的这些女孩子笑笑赶忙就走到薛兰跟前。

鱼头忙里偷闲也到操场看我比赛了,此时也走到跟前冲我竖起大拇指:兰姐的弟弟非同凡响啊!

薛兰笑得花容乱颤:以后叫孙晓风吧,这将是咱理工大学的风云人物,不要老是“兰姐的弟弟”这么称呼啊。

田青也围过来,薛兰马上伸手拉住他:小田?你也到理工大了,真好!

我笑吟吟看他们聊,但田青好像只是应付。随后鱼头遵守诺言,拉着我们就去他店里搞了“庆功宴”。我跟兰姐坐一边,他俩坐一边,只是人家请客我也不好意思喝多,田青也只礼貌地喝了几杯,大家都很客气地喝酒吃饭,饭后我主动要求请卡拉OK,田青借故回宿舍,鱼头推说忙也不去了。

薛兰没驳我面子,跟我去了,她唱的还是一个调子的歌,但就唱了一首《谁的眼泪在飞》,后来回宿舍的路上告诉我那个歌手叫“孟庭苇”,我问:“就是屏幕上走来走去的那个?”她笑得弯下腰然后一直捶我胸脯:那是模特啊!

我没问啥是模特,想来大概是演员吧。后来我们在校园走了很久,不知为啥我说起预科班的事情,很不甘心读五年也说了,薛兰帮我分析说:学校本科今年好像实行学分制了吧,你去系里打听一下,如果可以直接跟93届修学分,四年应该修完了。

我没继续问,我知道她也就是知道这件事,具体如何需要我自己来做。在体育馆门口,看卖雪糕的摊子还在,我买了两根雪糕,薛兰接过一根很自然靠近我,她跟我的亲密无间都让我倍感温暖,心里似乎被这个成熟美丽的姐姐充满了,大学在此时此刻就是温柔乡了。

我把薛兰送到研究生宿舍楼,她邀请我去她宿舍坐坐,我很诧异研究生楼这么开放,不但不限制男女出入,楼道里居然还有煤气炉等做饭工具堂而皇之。穿行在楼道,薛兰说改天给我熬粥喝。

薛兰的宿舍说实话很乱,乱七八糟的衣服胡乱搭在从窗户到门一根横拉的绳子上,除了两张床的下铺有被褥还干净些,上铺都是箱子啊啥的,书啊、杂志桌子上椅子上都是,薛兰拉我坐到她床上,转身拿起她的杯子弯腰提暖壶给我倒水。

我四处打量,一件白色的运动服映入眼帘,我心一动,定睛看:这件衣服用透明塑料袋罩着像艺术品一样挂在她床头,号码7,还有省代表队字样——这是我在那个雪夜在火车站给她披上的。

薛兰给我端过水,似乎没注意我在打量那件衣服:来,喝水!渴了吧?

我回过神,赶紧接过来,发现这是她自己的水杯,但只是愣了一下就送到嘴边喝了一口。

薛兰坐到我身边,空气突然凝固似的,我感觉有些扭捏,只是端着杯子一口口地喝水掩饰。沉默良久,我刚想说啥,宿舍的门被推开,一个很袖珍的姑娘走进来,薛兰很迅速地站起来:回来了!这是我弟弟!这是我舍友!

我放下杯子赶紧往起站,因为那位师姐已经伸出手了,手足无措忘记头上还有上铺,嗵的一声撞了上去,整个床铺都颤抖了,我摸着脑袋更加的手足无措。

那位师姐捂着嘴笑了:我很漂亮吧?让你这么激动。

薛兰拿开我捂脑袋的手:低头,我看破了吗?

我赶紧说:没事,没事。快熄灯了,你们休息吧。

薛兰的舍友继续笑:我们这里不熄灯啊,兰子,你弟弟这么高大漂亮啊。

我估计自己的脸红了,二十年了,没人用“漂亮”这个词夸我。

薛兰恢复自豪:那是!我弟弟是今年自动化系的新生,下午校运会男子一万米的冠军呢。

道别走出来,薛兰送到楼道口:周五是中秋节,姐晚上请你吃饭啊!

我答应着,赶紧快步走回宿舍,老远就看到楼管在锁门,喊了声快步跑过去进了楼,刚进宿舍就熄灯了。

摸黑去水房洗了把脸,回来躺下田青悄悄问我:你跟兰姐很好啊?

我不置可否:还行吧。

她大你好几岁吧?

我“嗯”了声:你想啥呢,我叫她姐呢。

田青扑哧笑了一声没再问,转身去睡了。我翻来覆去的,那件运动服在眼前晃来晃去。